老书记昨天在等。

等到高中生回来带信,说是兴汉哥要去一趟市里。

老书记今天早上依旧在等。

等到有人从大队上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给老书记招手。

“你们家兴汉要当村支部书记了。”

“大队的告示板上贴了那个叫啥……公……公啥嘛批的……”

老书记脸一黑,“公示!”

“对对对,你赶紧去看看嘛!”

老书记背着手往屋里走,还非常不屑地丢下一句,“那有啥看的。”

走了一半再倒回来,看到带信的人走了,他才若无其事地往大队上溜达。

刚开始就像以往巡视他的领地一样。

没几步之后,他的步子就迈大了一些,真怕他会扯着蛋……

大队上有一块黑板。

就在供销社的外墙上。

糊在土坯墙上的水泥块有裂纹,要么就是掉了好多块……露出里面的土坯,当中还混杂着谷草……

旁边就是个猪肉档……

杀猪卖肉的男人,手里那把刀在一根磨刀棒上划剌出金属质感的声音……

时不时听旁边围着黑板议论的乡亲说两句。

“是不是要当村支书了?”

“肯定是了!”

“还没有,要等公示过了,如果公示的时候有人去告他的状,他就当不成这个村支书了。”

杀猪的说,“告啥状,人家刚刚读书才回来,有啥状?”

“这么年轻就当支书了!”

“过两年,怕是要当镇长。”

供销社里的童江就站在门框里听动静。

听到杀猪卖肉的男人这几句话,童江啐了一口,“你个杀猪的晓得尼麻麦麻皮……”

气鼓鼓地准备回柜台后面去的时候,外面的人集体开始招呼。

“老书记!”

“你们家老二好争气哦!”

“老书记,怕是要摆几桌哦?”

“杀不杀猪!”

老书记还是有点高冷的,跟谁打招呼的时候都只是点点头。

然后就站在黑板面前看上面那张红纸上用毛笔写出公示:

根据《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和相关规定,现将拟任职干部情况公示如下,请予监督:

王兴汉,1969年3月生,大学本科,中共党员,现于职涪州市三川县平桥镇工作,职级:一级科员,拟任河庙嘴大队(村)党支部书记职务。

公示期限:6月10日至6月17日

有相关情况反应,请至平桥镇公所。

平桥镇组织办,1990年6月10日。

老书记很平静地进了供销社,买了一包五牛,买了一瓶酒。

童江死活不收钱,老书记把钱扔柜台上。

出门给人散烟,让屠夫割了两斤坐凳肉,把一副猪腰子也提上。

去骨猪肉都是统一价四块出头的样子。

也有便宜的,不过总会给你搭一块潮头肉。

老书记总共花了十四块六毛。

他依旧背着手,手里提着肉 ,依旧哼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

童江的眼框凹陷,面色暗沉,看着老书记的背影,他双手有点抖,王兴汉明明还什么都没做,但是又像什么都做了。

童江的压力很大。

……

早上从北站出来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那么多人来拉你。

不会拉你去坐车。

不会让你住宾馆。

更不会让你去吃快餐。

哪有尼玛的大清早去吃快餐的……不会真有人瘾这么大吧?

通宵不睡,困过了之后,就感觉一点都不困了。

只是人有点飘!

王兴汉摸摸下巴,没有扎手的胡渣。

脸上的疹子消得差不多了,也不冒油。

就是指甲缝里黑黑的。

也没有乱摸,真不知道是哪来的脏东西。

此时的云城,一环外都算是城乡结合部,还有田。

云西医院旁的省教科院建的福利楼还能看到围墙外边的云西乳品厂。

王兴汉大学的时候,星期天经常到老师家,帮忙做事,同时也能看到许多这个时代最前沿的资讯。

当然,也顺便改善伙食。

但是不要误会,王兴汉上大学的时候,每个月都是有补贴的。

不过,他总是把这些钱存下一些,寄回去给爸妈。

老师发现王兴汉每天只吃两顿饭,偶尔一次周末把他带回家打牙祭时,说到下乡插队的事。

王兴汉说河庙嘴当时也有下乡插队的。

一来二去,老师便每周都拉到家里来吃两顿。

师生之间的感情也就是这样积累下来的。

王兴汉先去云西医院把脸洗干净,把指甲缝里的黑泥洗干净。

从那满是水垢的镜子里看看自己的模样还算端正,这才去了教科所的房子。

王兴汉敲开石光明家的门。

是师母薛箐开的,马上亲切地把王兴汉拉进屋,还猛冲他眨眼睛。

王兴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师母这是在传达什么信号。

直到看见巴掌大的客厅里还坐着一个齐耳短发的姑娘。

二十来岁,很大方地看着王兴汉笑。

如果是上辈子,王兴汉大概看不出什么意思。

现在算是过来人加老油条。

看看师母的表情,再加上这多出来的姑娘。

基本就可以明确师母这是要当介绍人,给王兴汉介绍对象。

老师石光明从他们夫妻的小卧室里出来,还冲王兴汉翻白眼,“计委给的名额你知不知道有多宝贵。”

“你非得回老家。”

“现在知道苦了?”

王兴汉提着两瓶剑南春去堵他的嘴,嘿嘿地笑,“是你说的搞现代化建设,就是要有撞南墙的魄力。”

石光明说,“你可以在市直里撞南墙。”

王兴汉说,“市直里不缺一个王兴汉!”

“可是涪州市三川县平桥镇只有一个王兴汉。”

石光明理解不了这种情怀,他们家祖上就是做学问的。

他父亲受不了自杀的,他的母亲后来安置到教科院。

他七八年上大学的时候,已经二十三了。

比王兴汉大十来岁,却没什么代沟,喝酒抽烟什么都可以一起。

有了好酒,又有师母的白眼警告,石光明才松口,“看在你小子识趣的份上,放你一马。”

还特地扬了扬手里的酒,示意是给酒的面子。

薛箐说,“老石你就不知道客气一下。”

石光明听了,也觉得老婆教训得是,把酒提得高高的,伸长脖子冲王兴汉说,“谢谢啊!”

哈哈哈……

师母一笑,把凡布绷的沙发上坐的那个姑娘也逗笑了。

石光明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男人。

风趣幽默,有着别具一格的行为习惯和道德准则。

他曾说过,如果不是他天生乐观开朗,这个家里发生的许多事都足以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王兴汉重生时,就是找的他,让自己能返乡。

记忆中的老石从来没跟王兴汉发过脾气。

一个多月前,劈头盖脸给他来了一顿。

而今天,却依旧笑脸相迎。

薛箐一把将沙发上的胡馨月给拉了起来,嗔怪道:“你怎么坐那儿跟菩萨似的。”

“来,我跟你介绍。”

“我爱人的学生,王兴汉。”

王兴汉已经主动伸手,“女菩萨!”

哈哈哈……

师母又大笑,“王兴汉,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猪八戒了?”

姑娘一下子从王兴汉的手里把手抽出去,侧脸掩嘴地偷笑。

大概是不想在王兴汉的面前失态,但又真的憋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