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枯木看着眼前对自己没有任何防备之心的龙泽, 想着自己的计谋马上就要成功,嘴角忍不住勾起。

  还是那么蠢笨至极,枯木暗暗想到, 无论他做什么, 龙泽都会相信他,依赖他, 从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他也的确是一直有意地在让龙泽变成一个只会听他话的废物就是了。

  而如今, 正是让这废物派上用场的时候。

  枯木一把扣住龙泽手腕处的命脉,发动法术, 属于龙泽体内那份高级魔族的血脉就被他慢慢吸收了到了自己体内。

  同时, 除了这血脉之力外,属于年轻魔族的生命力也被他吸收,滋润着他已经天人五衰的身体。

  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流失,龙泽脸色大变:“这根本不是什么剔除魔族血脉的秘术!枯木,你想做什么?!”

  枯木猖狂地大笑一声:“做什么?自然是吸收掉您的血脉之力为我所用啊,殿下。”

  大概是自觉胜券在握,枯木终于不再装作那操心长辈的模样, 而是露出了他令人作呕的真实面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枯木,我那么相信你……”龙泽的脸上浮现出震惊又痛心的表情, 似乎对于眼前这一幕依旧不敢置信。

  说完这句话后,也许是因为体内的生命力大量流失的缘故,龙泽支撑不住地跪在了地上,脸上更是浮现出象征水族的鳞片。

  “殿下,您怎么还是这么蠢呢?”枯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的龙泽, 眼里满是讥讽。“您之于老朽, 从始至终都和您那愚蠢的母亲一样, 不过只是我的‘食物’罢了。”

  听到枯木提起自己的母亲, 龙泽如遭雷劈:“你什么意思?母亲不是因为旧伤复发才去了的吗?!”

  “哈哈哈哈……”枯木仰天长笑,仿佛是在笑龙泽的天真。“看殿下这么可怜的份上,老朽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吧。”

  五百年前,魔尊龙盈一边带着手下半魔在魔渊内四处征战,一边还要操心自己刚化形不久正是调皮年纪的傻儿子龙泽,甚是劳心劳力。而与她一起从魔界逃出来的枯木便借此获得了龙盈的信任,以及管辖魔宫内务的权力。

  “你母亲可真够傻的,老朽不过帮她随便处理了几个小问题,她就将魔宫内部的权力全部交予老朽手上。”枯木回忆道,对于自己当年如何骗取龙盈信任这件事甚是得意。“老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魔宫里的人全部变成了自己的人。”

  大约是这些算计谋划一直憋在心里太久,枯木说起这些时眼里竟浮现出快意。

  “我娘这么信任你,你却想着暗害她!”龙泽听着愤恨不已,双眼通红,若非此时被枯木钳制,他定要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母亲报仇。

  “所以老朽才说,你们母子,只配做老朽的‘食物’而已。”枯木轻蔑地看着龙泽,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多年前的龙盈。

  那时,龙盈刚收复了一个魔渊内的势力,打斗之时受了些伤。虽不致命,却足以让蓄谋已久的枯木趁虚而入。

  枯木屏退了服侍龙盈的魔仆,说魔尊要与自己单独谈话。但实际上,枯木却是为了趁龙盈对自己没有防备,又正是最虚弱无法反抗的时候,施展那门可以吞噬他人血脉之力的秘术壮大己身的修为,并且——提纯他自己的血脉。

  “你母亲那时也是这样看着老朽,”枯木道,语气竟带着一丝怀念,也不知是在怀念龙盈,还是在怀念自己第一次吸收到高等血脉时的爽快。“满脸的不可置信,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总是高高在上,以自己血脉和修为自豪的龙盈魔尊,就这么被老朽一点一滴地蚕食。甚至,在她百年之后,她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儿子也将重复她的悲剧,同样为老朽的食粮!”

  “不仅如此,不只是你们母子,还有裴临渊!”枯木兴奋地向龙泽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皇族又怎样,只要我手中握着的这项秘术,一样是我的食物!届时,等老朽,不,等本尊解开魔界的封印,本尊就是魔族的新皇!”

  说到最后,枯木脸上的神情越发激动,仿佛他曾设想的未来马上就要变成现实。

  “哦,是吗?”龙泽淡淡反问,脸上并没有枯木以为的愤怒,震惊,恐慌等情绪,反而平静得可怕。

  那种平静,并不是心死之后的平静,而像是……早就洞悉一切的平静。

  狡诈如枯木,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放开了龙泽,飞速地向后退开。可惜的是,他快,龙泽却比他还要快!

  只见瞬间,龙泽暴起,右手化作锋利龙爪,直夺枯木心脉——

  枯木身子一扭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但胸口处却依旧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

  “哇——”吐出一大口鲜血,枯木扶着墙壁,神色惶惶。“怎么可能,你身上的禁制……”

  “那只是为了骗过你的障眼法而已。”龙泽狠狠地甩下爪间的鲜血,眼神幽暗地一步步向枯木逼近。

  “障眼法?难道裴临渊他早就知道是我?!”枯木显然对自己暴露这件事十分吃惊。

  “枯木,你自以为自己的计谋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早已暴露。”龙泽看着眼前的杀母仇人,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杀了他才能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尊上早已经看出了你的狼子野心,也早就知道是你有意嫁祸于我,所以才让我演了这么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自己暴露。”

  “暴露了又怎样?你的生命力和魔族血脉也已经被我吸收,你如今亦不过强弩之末!”枯木依旧胜券在握,并不觉得自己面对一个残血的龙泽会输。

  方才那一击,不过是他大意了,没有闪!

  可谁知,龙泽却是笑了:“事到如今,你还没觉得不对劲吗?你真的吸收到了我体内的血脉了?”

  龙泽这么一提醒,枯木方才觉得不对劲,明明他已经吸收了龙泽的血脉之力和大半生命力,为何他除了最开始感受到的那点经脉充盈的感觉外,修为竟没有一丝提升?就连经脉也还是那般衰竭之相,与五百年前吸收掉龙盈时的那种焕发新生的感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的秘术,失灵了?!”枯木大惊失色。

  “哼。”龙泽冷哼一声,“你那邪门术法早就被尊上研究破解了,你所吸走的,根本不是什么血脉之力,而是尊上为你准备的禁制!”

  “这不可……!”枯木刚想反驳自己的秘术不可能被破解,一股力量从他体内炸开,喉头一腥,一大口鲜血从口中涌出。

  不仅如此,枯木体内的生气也在迅速流失,经脉爆裂,鲜血从七窍流出,本只是稍显老态的身体逐渐干瘪,犹如干尸。

  枯木的清醒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衰落走向死亡,终于忍不住大声惨叫了出来。

  “不,不——”

  看着如今这般狼狈的枯木,龙泽却并不觉得快意。他曾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是真的把枯木当作恩师对待的。即使在裴临渊打上魔宫时枯木选择了背叛他,他也从未对他有过怨言。

  察觉到母亲的死另有隐情是在一百五十年前,追查出凶手是枯木是在一百年前,想要报仇却发现枯木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高是在九十九年前,决定潜心修炼从长计议也是九十九年前,将此事从头到尾禀告尊上是五十年前,枯木意图骗他逃狱是两天前,与尊上约定枯木由他处置是在一天前,大仇得报……是在刚刚。

  终于,终于——结束了。

  龙泽长吁了一口气,一百多年来,第一次感到如释重负和轻松。

  ……

  裴临渊姗姗来迟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般景象——干枯如焦尸勉强还留着一口气的枯木跪在地上,而对面背对着他的龙泽静静矗立在原地,犹如一具石雕。

  “龙泽?”裴临渊皱了下眉,喊了龙泽一声。

  那雕像似是对这声起了反应,终于动了下。他侧了侧身,将已变成干尸却依旧“活着”的枯木露了出来。

  龙泽俯身行礼:“尊上,叛徒枯木已伏诛。”

  态度毕恭毕敬,神情平静淡然,可从他依旧有些泛红的眼角可以看出,龙泽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释然。

  裴临渊带着丝审视的眼神在龙泽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落到了变成干尸的枯木身上,眉间的沟壑没有舒缓,反而变得更深。

  这不对劲,裴临渊想。

  “龙泽,”裴临渊突然出声叫住龙泽,“你还记得昨日我交代你的事吗?”

  “是,尊上昨日交代属下——”龙泽深吸了一口气回答,“等今天路过秦天城的时候记得在东街三号铺子找掌柜的询问一下他媳妇儿侄子的邻居何弃疗先生最新的著作更新了吗?”

  裴临渊挑眉,很好,回答的特别正确,但是……

  “你不是龙泽。”裴临渊看着眼前的人,语气笃定,还带着一丝游刃有余的好奇。“你是谁?”

  “龙泽”心底漏了一拍,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尊上说笑了,我不是龙泽还能是谁?枯木吗?”

  可谁料,裴临渊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你也不是枯木。”

  龙泽嘴角处的微笑僵在了脸上,然后良久,他低低笑出了声,然后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临渊静静地看着这个披着龙泽壳子的人在他面前发疯。

  等“龙泽”彻底笑够了,他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唇角微勾:“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你还是这么敏锐啊,三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