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巢【完结】>第三十七章 漆灯

  好容易熬到清晨,过了阴气重的时分,荆王恢复人身,赶到寝殿。殿里又摆了一只死狗。这回的狗皮肤乌青,毛也掉了不少,不知是怎么死的。一个美貌侍女瘫在地上,正是前日引着薄约师徒来见荆王的那个。宁达衣衫带血,也赫然在侧。荆王皱眉道:“传寿景真人过来。”

  寿景真人上来审那侍女,只听那侍女泣道:“昨日夜里奴婢值在外间,只听到屋里咯咯地作响。”寿景真人便细细地问:“是咯咯地作响,还是喀喀地作响?”

  侍女犹疑道:“或许是喀喀地作响。”寿景真人挥挥手,叫她继续讲。

  侍女道:“叫了几声,殿下也没有回音。奴婢点灯进去一照,那屏风后面晃过一道影子。”

  寿景真人又问:“是白影,还是黑影?”侍女道:“仿佛发着白光。”寿景真人再叫她讲,她颤声道:“奴婢再一看,床上锦被挣来挣去,里边躺着这……这条狗。过不多时,狗便死了。”

  那 侍女本家姓李,如今唤做金杯。荆王好酒色富贵,房中丫鬟便以“金银铜铁木”并“杯”起名。金杯天生媚相,是以得了最贵重的“金”名,平时也最得荆王宠爱。 这会儿哭将起来,一滴清露挂在桃腮之上。寿景真人却浑如不见,自顾自同荆王道:“殿下,这侍女四柱之中, 二柱都属‘杨柳木’。杨、柳俱是属阴招鬼之树,而她姓名李中有木,杯中有木,还要再助长鬼气。”

  荆王沉吟道:“杨树……柳树……鬼么。”寿景真人将大小两只眼从下看着荆王,问道:“殿下,这事如何是好?”

  荆王招金杯上来,问道:“你原本姓李,是么?”

  “回殿下的话,奴婢本来是姓李。”金杯不敢擦脸,那泪珠就像穿着根线,一连串从她眼里落下来。

  荆王招手教她靠近些,搂着金杯细腰,道:“怕甚么。孤王考考你。庶人常有一句话说,桃养人,杏伤人……后边是甚么?”

  金杯答道:“回殿下的话,后边是‘李子树下埋死人’。”

  荆王笑道:“那就填了罢。”

  他平日处死府中侍人侍女,偶有不愿听他们惨叫求情的时候,便带出王府活埋。但荆王又嫌“埋”字露骨,于是总说“填”。

  此言一出,金杯当即昏死过去。宁达面色骤变,跪下求情。荆王拍拍手,道:“宁达,你不怕孤王将你也‘填’了?”

  宁达伏在地上发抖,却也不肯退下。殿内众人噤若寒蝉。来拖金杯的两个下人也不敢动,停在原地。

  薄约忽然感到自己袖子一紧,回身道:“游儿,你想救她么?”

  江游世悄声道:“她待我们也挺好。”

  薄约便将自己袖子轻轻抽走,上前揖了一揖,道:“殿下,草民有个办法,殿下可愿一听?”

  他自进了王府以来,对荆王算是既倨且傲,这会突然软和起来。荆王奇道:“说罢。”

  薄约道:“依我看,金杯姑娘名字里带‘金’,恰好克木。而‘杯’字虽带木旁,边上却是一‘不’,是将这木给消去了。殿下若放心不下,将她名字改作‘金鐘’,其余人等也一并地改了。又能克制杨柳之木,又不改原意。”

  那荆王一时不语,似乎在考量,其实却眯着眼,盯着薄约在看。薄约朝他微微地一笑,荆王道:“好罢,依你说的办!”

  寿景真人捻着胡子,长叹一声。荆王道:“真人还有何见示?”

  寿景真人从袖中掏出个檀木小匣,启开道:“这是本门老祖自蓬莱归来,带回的神丹。有固阳聚魄,凝元益精的功效。殿下每日服下,寻常鬼怪不能近身,便能回到寝殿睡了。还有……”

  他伏到荆王耳边,道:“助长龙气。”荆王一下将他挥开,却露出喜色,直勾勾盯着那神丹看。寿景真人取了一粒,道:“贫道替殿下试药。”就要送进口中。

  荆王眼睁睁看他将那药吞进嘴里,才道:“真人不必如此,孤王信你。”

  荆王吃过药,果然元阳稳固,当夜招了银钟、铜钟二人,睡在寝殿。

  薄约师徒仍旧不入侍卫的编队,独在屋檐上坐着。寝殿门前左右守着两个侍卫,别的则零零落落守在院里别的地方。薄约环视一周,果然不见宁达,便挑了右边那侍卫,与他闲谈。

  薄约道:“小哥儿,你们宁仪卫今夜不当值么?”那侍卫不答。薄约又说:“我乃是殿下亲点的护卫,同我说两句话,不算犯了纪律。”

  那侍卫闭紧了嘴,仍旧不肯吭声。江游世道:“师父,你就别难为人了。”

  薄约道:“宁仪卫负了伤,想必是和那厉鬼交过手。你不好奇这是个怎样鬼怪?”说着在屋上拣了石子,手腕一抛,向那侍卫肩膀轻轻丟去。

  他丢那石子是一分力道也没用,却扔得极准,次次打在“肩井”穴位。廊下侍卫初时不以为意,给他打了一炷香时间,半身酸软,跌了一跤。江游世道:“师父,你当真烦人得紧。”

  薄约对那侍卫喊道:“小哥儿,你站也站不住,已算犯了纪律。再同我说几句话也不打紧的。”那侍卫不堪其扰,咬牙切齿道:“宁仪卫受了重伤,且今夜本来也不是他当值。自己歇着养伤去了。”

  薄约奇道:“你们守门的俱是二人一组,和他一块儿的呢?”

  那侍卫道:“原本应当是二人。但张仪卫忽然有事,宁仪卫体恤弟兄们,就自己守着。还因此挨了五十军棍。”

  薄约笑道:“体恤弟兄们,倒不把殿下安危当一回事呢。”

  那右边的侍卫自知失言,惶然看了左边同伴一眼。薄约又笑道:“你不要怕他,我教他也说话就是了。”

  左边那侍卫绷紧了身子,直直站着。薄约将一颗小石扣在手里,指尖一弹,正中他膝后委中穴。左边那侍卫本打算以死相抗,没想到薄约用上劲力,一下使他坐在地上。

  薄约道:“左边的小哥儿,宁仪卫昨夜怎么伤的?”那侍卫摔得头昏脑涨,半晌才答:“宁仪卫说,他听见屋里侍女一叫,立刻拔剑。但只见白影一闪,他便昏过去了。”

  江游世不禁问:“你们见过他身上伤口么?”

  那侍卫想了想,道:“宁仪卫挨军棍时看到了,是前胸几个小孔,倒不太深。”

  薄约道:“五个小孔,周边发着乌青,对不对?”

  那侍卫惊道:“你怎么知道!你也在么?”

  薄约龇牙扮个鬼脸,笑道:“寿景真人未与你们说过吗?那鬼生着长长指甲,轻轻一戳,就把人皮戳破了。殿里那狗便是这样死的。”

  那侍卫登时慌了,道:“老道才来的时候,不仅咱们弟兄,殿下也觉得他是个江湖骗子。没想到他真有几分本事。”

  薄约五指一扣,做了个抓的动作,道:“我也学过几分道术。这些个鬼怪最爱去寻壮年的男人。尤其你们值夜操劳,阳火空虚,就易被它趁虚而入。”那侍卫点点头,站回去不说话了。

  江游世悄悄问道:“师父,你怎么看?”

  薄约垫着两臂,躺在屋顶,道:“我能怎么看。你可别给鬼抓去啦。”

  江游世道:“师父,你也信鬼么?那鬼如果无形无相,为何要伤宁仪卫才逃走?可它要是有形,为何进门的时候无人发觉?我想是宁仪卫自个儿……”

  薄约打断他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江游世胆子大了,伸出两手,在他太阳穴轻轻按着。薄约闭着眼睛,忽然道:“游儿,最近练剑可不如以前勤快了,茧都软了一点。”

  江游世“呀”地一声,辩解道:“最近总是忙着赶路。”

  薄约道:“倘若像以前那样,你只会一点儿三脚猫功夫,不练也就罢了。但现在你会的既多,再练得不够好,就是‘怀璧其罪’了。”

  江游世收了手,道:“师父,我错啦。”薄约坐起来,拉着他手,笑道:“我是否太严厉了?你要是生气,只消一句话,我只当你的情人,不当你的师父了。”

  江游世嗫嚅道:“不要。”

  薄约又说:“不要甚么?不要师父还是不要情人?”

  江游世慌忙改口,道:“都要,都要的。”

  薄约早知道他会这样答,哈哈大笑,嘲道:“做我‘鬼清客’的甚么人,都得好生练剑的。否则哪日教仇家找上门来,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