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凤凰巢【完结】>第四章 令色

  二娘昨日得江游世解围,今天早膳做得分外用心,干湿齐全。三人围桌而坐,薄约离他们远些,黄湘就忍不住同江游世咬耳朵,问:“你师父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江游世道:“你不要这样说……他性子傲了一点,对我却很好。小时候师父带我下山玩耍,有个人牙子要将我拐去,师父提剑教训他,反倒受伤吐了血。”

  他浅浅地瞧了薄约一眼,见薄约正看着他,急忙躲开目光,悄声道:“那人牙子也就长得粗壮些,没有了不起的武功……那时我想,以后一定得要好好练武,才护得住师父。”

  黄湘惋惜道:“若非门规不许,我倒愿意透几招三衢剑法给你看看。”江游世连连道:“承你好意!但自家武功,可千万不要外传啦!”

  他们两个自以为聊得隐蔽,其实薄约听得一清二楚。那回是他自己内息走岔,引得旧伤复发,向来被他视为平生大耻。不想三十余年里阴沟翻船一次,就被江游世牢牢记在心里。他百感交集,还要假作没听见,实在难受,只得挟了一枚油饼放进江游世碗里,道:“别光聊天。”

  江游世刚揭了师父的短,缩缩脖子低头用饭,黄湘却还在神游。薄约挑眉道:“游儿是我徒弟,我见他发愣,给他挟菜吃是天经地义。你又不是我徒弟,还想要我也给你挟菜么?”

  黄湘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端起碗来喝粥。江游世在边上亦听得面红耳赤。薄约心里暗暗地乐,并不戳穿。

  约摸过了午时,客栈外头传来一声惊叫,牵马的小厮奔进来道:“不好了!黑虎帮的钟爷、李爷,一齐往这边找来了!”

  二娘自打昨天绑了罗强,忧心得食难下咽,此时终于被黑虎帮找上门,反而镇静了些,嘴里暗骂:“不曾想他有这么大面子,叫姓钟的、姓李的出面找他。”起身要去迎客。江游世忙将她拦下,问道:“这姓钟、姓李的都是什么来头?”

  二娘与他说道:“这姓钟的名叫钟治,本是个账房先生,有一天忽然投奔黑虎帮去了。姓李这个不知本名叫甚么,大家喊他他李百钧,天生神力,厉害得很。”

  江游世心想:“莫不是昨天傍晚那二人?”拍手道:“这好办,我与他们周旋几句就是,还劳二娘移步上楼去。”又请店里厨子小厮一干人同上了楼。黄湘请缨要帮他的忙,他却只哄黄湘也上二楼,守着房门。大堂里霎时空空荡荡,只剩薄约仍旧靠在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师父……”江游世欲言又止。

  “我就不上去了,”薄约道,“我扮一个寻常客人,坐在这里吃酒,他们岂能来找我麻烦?”

  江游世皱眉道:“怎有人会午间就闲坐吃酒。更别提他们一群山匪,不讲这些道理。”还待再劝,只听一阵叮铃哐啷的喧闹,是二贼已到了门口。他只得丢下薄约不管,转身应付那两人。李百钧一眼瞅见江游世,居然喜道:“小子,你怎么在这里!原来你没叫蘑菇毒死!”

  江游世对他有些好感,道:“多谢你啦!”

  钟治对李百钧斥道:“住口!”他露个假笑,又对江游世道:“昨日帮里有个弟兄迟迟未归,且他平日里就喜欢在这客栈吃酒。若非如此,我们是万万不敢上门叨扰的。还希望小兄弟行个方便,教我们知道掌柜的在哪里。”

  江游世瞪大眼睛,故作惊讶道:“照这样说,你们怀疑二娘将罗强绑了?”

  钟治立时厉声叫道:“果然你们是一伙的!我并未说出我那弟兄名字,你如何知道!”李百钧怒吼一声,就要上前抓人,江游世忙道:“且慢!请同我来。”李百钧哪里肯听,一拳虎虎砸下。江游世闪身让开,解下腰间长剑,也不出鞘,对着他拳头一抵。

  那 “伏影”剑鞘形如长刀,李百钧肉拳打在上面,登时皮开肉绽,叫道:“是个硬点子!”而江游世亦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剑险些脱手,心中惊疑:“我还以为说他神 力是夸大其词,原来真是这样。”他打起精神,叹道:“你我出去打罢,李义士神勇无匹,若将店里桌子砸坏,可是要赔钱的。”

  李百钧将要听信,钟治却喝道:“不急,店里这人是谁,婆娘请的帮手么?”

  他说的正是薄约。薄约一手提壶,一手捏着酒盏,并不正眼看他,道:“我坐在此处喝酒而已,不会扰了大人们雅兴。”

  钟治道:“胡说,这县里谁人晌午喝酒,见了我们兄弟也不回避?”薄约听了哈哈大笑。钟治不明不白,愈发警觉,道:“先把这人拿了再说。”

  李百钧唯他命令是从,果然朝着薄约走去。江游世心里警铃大作,手里长剑已经悄悄出鞘。薄约却站起身来,饮了一杯,笑唱道: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喝酒时时喝得,哪里分早晚?”

  这 诗是说:年华易逝、终归黄土,就算是酒仙刘伶,死后也难得一杯。钟治成日和一群粗豪汉子混在一处,此时听到这些诗词歌赋,心中升起莫名的相惜、相知。他拦 下李百钧道:“慢着,你瞧这人会武么?”李百钧道:“不像。”钟治便恶狠狠瞪了薄约一眼,说道:“他不过是个不要命的疯醉鬼,不必理他,捉这小子便罢!”

  江游世松了一口气,还剑回鞘,领着李百钧奔到后院。他将捆了一夜的罗强从水缸里提出来,笑道:“小的偶然路过,发现水缸里居然绑了个人。我既不知道是谁绑的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给丢在这里。”

  李百钧果然听信,怒道:“俺就说是那个贱婆娘干的!小兄弟,方才得罪了你,俺李百钧给你赔罪了。小兄弟告诉俺,那个贱婆娘在哪?”

  江游世看这大汉又憨又傻,几乎乐出声来,说:“你是个聪明的,如何想不到。店家做了亏心事,是会跑了避风头,还是待在店里等死?”

  而那钟治不会武功,好容易跑到后院,听到李百钧给人摆了一道,险些背过气去,厉声喝道:“住嘴!这小子满嘴胡言,你偏生信他的话,给我丢脸不成?”

  他们聚在院内,薄约仍在大堂里,看不到院中情形。他只得将墙上窗户拔闩推开,正好瞧见这一幕,心里也觉得好笑,又坐下喝酒。

  江游世将提着人的一手抖了抖,道:“我不知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只有一事是真的:你们这好兄弟一夜水米未进,不晓得能撑多久。我瞧你们情谊甚笃,若拿出诚意来,一个换一个,指不定我便答应了。”

  罗强因穴道被封,稀粥也未喝到,已去了半条命,在江游世手里好似个软塌塌的半空袋子,呜呜叫个不住。李百钧将牙咬得咯咯作响。钟治镇静得多,冷声道:“我们两个人,你待要谁来换罗强?”

  李百钧附在钟治耳边说道:“这小子拖延许久,料想是觉得打不过俺。不如钟大哥假意答应,俺趁他放开罗大哥,把他制住,叫他作不了妖。”钟治觉得有理,点头应了,李百钧直起身子,大声道:“让俺钟大哥来替罗大哥就是了。”

  江游世却不松手,笑道:“你钟大哥倒是放心,不怕我抓着罗强不放,又抓了他,你一人灰溜溜地回去么?”钟治念那李百钧憨傻好骗,确实没办法倚仗他,于是道:“让李百钧过去便是。可我不信你,你不信我,须想个两边满意的法子换人。”

  江游世早有计较,道:“这有何难。”他偏过头,往墙角一团麻绳抬抬下巴,道:“烦你将这位李兄弟捆起来,我可看着呢。捆得满意了,我才放人。”

  钟治听了大喜。这李百钧别的不会,独有一身蛮力天下无双。区区麻绳在他身上就似蛛丝一样易断,江游世这着棋可下得大错特错。他手下并不留力,转眼就将李百钧横七竖八地捆成个粽子。

  屋 里薄约也瞧见了,微微皱眉,手里筷子挟起一枚下酒的蚕豆,真气将那蚕豆轻飘飘地射出去。蚕豆整好打在钟治手肘上,让他手指一抖,恰巧碰上李百钧背上肺俞。 这用的是“隔山打牛”的巧术,钟治自己并未发觉,只苦了李百钧。小小一枚蚕豆的劲道传进他经脉里,教他动弹不得,就连开口说话也做不到。

  那 头江游世见人已捆好,放下手中长剑,也不替罗强松绑,径直走到钟治跟前。钟治不见他如何动作,不过手臂一伸一探,就被擒住了。钟治急得大叫,李百钧却委顿 在地,一对眼珠滴溜溜转个不住,身子一动不动,显然是着了道。江游世将这三人捆好,并排放在院子角落里,三人神色各异,看上去极为可怜。

  他不及歇息,余光见到薄约走来,忙将长剑系回腰上,叫道:“师父!”

  “你这绳子困得住他么,不怕他将绳子绷断了,来找你麻烦?”薄约朝那李百钧抬抬脚尖。

  江游世讨赏似的笑说:“这绳子是二娘备来捆罗强的。别说一个人,就是两头牛也不一定拉得断。”薄约捡起绳子一头,两指捻了捻,外面的麻线搓断了,方露出里面编的几条铁线。想来刚刚他不必出手,李百钧也挣脱不开。

  薄约不禁失笑,道:“你倒狡猾,也不知道和谁学的。”又说:“你那好朋友武功不错,若是他出手,不必要费那么多劲,拳打脚踢地就把他们拿住了。”

  江游世有些不自在,半晌说:“师父不在我便让他出手了。”言下之意是师父在场,就要自己表现一番。

  薄约照他额上轻轻一弹,道:“将我教你的花拳绣腿剑法好生练会,也是一样地不费这些弯绕功夫。

  是夜,薄约照常坐在床上调息,耳边传来极细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阵,那李百钧在院里“哎哟”痛叫了一声。钟治压着声音道:“怎么,你没事罢!”李百钧呸道:“没事,掉了半颗牙。”

  江游世还和衣侧在榻上,沉沉睡着。薄约瞧了他一眼,见他是半点要醒的迹象也无,心道:“叫你吃个教训罢。”闭眼打坐,不再理会。

  然而外头声响不住地透进来。只听钟治道:“等着,我替你割开绳子。”老鼠也似翻了半晌,又道:“短命玩意,伙房锁得死人样严实。”罗强半死不活道:“你怎将他绑那样紧。”钟治说:“是我想的么?那小畜生死死盯着……哎呀!”

  折腾一阵,李百钧道:“钟大哥,你莫管我了,回帮里着弟兄们来罢!”随即一阵拖曳,钟治踩着什么东西,翻越院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