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年一怔,夕阳的碎光洒在他的面容上，却没有带来柔和，而是令人恐惧的凛冽。
他闻言再也无法稳住表面上的平静,用一种严肃到可怕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妹妹。
“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到的月亮？”
谢累月愣在原地,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哥哥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谢经年只是看着她，从来都嬉笑的人一旦正经起来，压迫感强大到可怕。
“在……第一次地震之后。”
谢累月揉着裙角,哥哥明明没有皱眉，也没有生气，但是他身上就是有一种特殊的威压。
谢累月不知道,那是他哥哥从无数危及生命的,与异常搏杀之中积累下来的强大。
HDP直接隶属于联合政府，是人类唯一的异能者组织,负责处理带有超自然色彩的异常,寻常情况下无法解决的危机状况,也都由他们顶上。
HDP人数稀少，但他们无一例外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而作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异能局最高小队第一支队的队长，谢经年经历的战斗，就连他自己都快要数不清楚。
那种强大并不只体现在战斗之中,谢经年就像一把锋利到可斩万物的刀，就算日常收入鞘中，温润嬉笑的面容之下也暗藏寒光。
“第一次地震……”
谢经年皱起眉,他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是第一次地震的话，那应该就是地海眼睛死去导致的气息外泄所致,并非深空力量的觉醒。
“哥，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谢累月咬了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她实在不想再被对方瞒在鼓里，明明这一切，也和她有着很深的联系。
谢经年也意识到妹妹已经发现了不少辛秘，过去那场事件留下来的线索数量是他没有想过的多。
一向能言善辩的谢经年此刻只是站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呢？该说那不是你们该去面对的东西，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完全可以一直当一个普通的孩子，过完平凡但幸福的一生，有一对爱你的父母，有两个你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因为天天到处跑，而不见人影的哥哥。
但是……他又凭什么去阻止谢累月知道这一切？
这是她的人生，她要看到的天空和海，终究是要她亲眼去看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无脸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要去决定他人的决定。
一直瞒下去，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但是……
但是……
谢经年看着谢累月，看着自己无比鲜活的妹妹。
但是，他真的不想，让谢累月再去面对那些危险了。
而且……他说不出来。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无法将真相明确告知。
“线索是很多的，我的妹妹。”
谢经年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怀念又悠长的声音阐述。
“我做了那么长时间的考据了，在我的耳濡目染之下，你也应该出师啦。”
谢经年向谢累月眨了眨眼。
“去寻找吧，我不能说的真相，就交给你来发现了。”
他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肩，人却后退几步。
“……哥哥，你又要走了吗？”
谢累月看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谜语人的谢经年，感觉有些无力。
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无法言明的真相就如同暗沉的铁幕，将她与哥哥的世界隔开。
“是啊，谢累月，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父母——”
谢经年背过身，伸出手轻挥，像是在告别。
“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也要注意安全……不要让我担心。”
“好，你也是。”
谢累月揉了揉眼睛，忍住想哭的冲动，目送谢经年的身影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处。
就像高中时，她看着哥哥背着自己的书包，向着家的方向，走在前面，仿佛能帮她抗下一切风雨一样。
少女手腕上的银链月牙闪过淡淡的微光，像是在预示未来的命运。
谢累月回过头，原本泛红的眼睛逐渐坚定如苍松。
既然混蛋哥哥向她发起“挑战”，那么她必定要迎战。
如果哥哥在漫画，不，地海世界里为了某种事情而奋斗，那她就在现实中，和秦子涵，苏安财一起，将无法言明的，尘封的真相找出来。
一张薄薄的画纸将命运分成两段。
他们各自一边，向着阳光，或是月光而战。
他们背道而驰，但他们并肩而立。
另一边，地海世界。
艾俄罗娅闭着眼睛，静静悬于半空中。
在象征海中之路的符文入口出现的一瞬间，白色双麻花辫的少女睁开青色的双眸，像是感应到什么，目光凛冽，且难以置信地看向符文出现的地方。
怎么会……怎么会，和嫉妒那家伙，如此相似？
深蓝发的少年从半空中摔下，虽然因为逆行海中之路而处于晕眩虚弱的状态，但他还是凭着本能，将恒升护在上面。
好在艾俄罗娅及时出手，两个人没有摔在地上，反而陷入青色的人面鬼风之中。
“……不应该的……”
利维亚喃喃着，完全没有从刚刚的痛苦中挣脱出来。
心脏很疼，不理解的情绪已经将他的心脏灌满，他不明白，不清楚，只知道想要哭泣。
恒升木然地从人面鬼风之上站起身来。
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银发的少年微微偏头，那双已经染上星海的眸子就那样看向恒升，淬满如往昔一般的，温柔的笑意。
“我等着你来救我。”
这句简单的话之下，是可以交付性命的，沉甸甸的信任。
为什么啊，为什么明明要被幽暗阴冷的地海吞噬，你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啊。
恒升感觉心里堵的厉害，人在极端的情感刺激之下，原来是根本流不出眼泪的。
他只感觉心脏刺痛，无法呼吸。
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部分都失去了力量，恒升感觉自己几乎无法站立。
谢还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名，他还没有找到完整的传火之冠，还没有实现对谢的承诺，还没有将对方身上的符文锁链焚毁，还没有帮助谢挣脱那帮律法贵族混蛋的束缚。
为什么，为什么……
恒升咬紧牙关，强迫着自己走到边墙边，看着逐渐平静的地海。
那些幽绿的怨念已经逐渐消散，化为一片寂静。
除了他与利维亚，没有人知道，在这难以置信的平静地海之下，埋葬着一个怎样的少年。
怎样温柔，意气风发，如星尘般闪耀夺目的少年。
“我会救你的，谢，你一定要等着。”
恒升看着那篇片死亡般的海，眸色微深，如同幽绿入眼。
谢离开前的笑容从此深深刻在他的记忆之中，永不褪色。
直到他将他的好友从这片海洋之中拉出，亦或者，他自己被吞噬。
怨念与黑潮已经平息，风小小踏着紫色的流风，摇摇晃晃地落地。
恒升与利维亚连忙一人一边扶住她，即便如此，巨大的消耗还是让她几乎失去意识。
“恒升……利维亚……咳咳。”
紫发的少女说到一半，轻咳两声，她稳了稳自己的意识，在视线的朦胧之中见到恒升和利维亚，刚想开口，整个人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突然清醒。
“谢……谢呢？”
风小小本能地意识到不对。
谢虽然总是神出鬼没，但是在这样的大型事件发生之后，他是绝对不会不说一声就离开的。
“谢……”
恒升喉头滚动，想要说的话就在喉咙里，但他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努力甄选着词语，思考如何为风小小解释，他们的旅伴，最好的朋友，已经被幽绿的海潮吞噬。
为了他们，为了艾塞克斯，为了叹息之墙，为了阿斯莫德大陆上努力挣扎的人类，他们的朋友，义无反顾地，与地海的眷属同归于尽。
风小小看着沉默的恒升与利维亚，不需要回答，心里已经明白答案。
地海诡妖褪去的过于突然，只能是因为谢在地海之下做了什么。
而且……导致他自己没能和恒升一起回来。
她没有哭泣，只是坚定地，看向恒升，那双紫色的眼里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谢那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死在这种地方……”
“他一定会回来的。”
风小小没由来的就是这样相信着。
“你说的对，他在等我们救他，不论付出任何代价——”
恒升握紧拳头，他相信谢绝对不会骗自己，他说要等着自己去救他，那就一定会等着自己去救他。
在恒升再次来到这里之前，谢都不会死，绝对不会。
恒升这样坚信着，他眸中的幽绿逐渐褪去，仿佛燃烧火焰一般，亮的吓人。
“我，不，我们都会救他。”
“加上我。”
一旁静默的利维亚突然开口。
少年银蓝色的眸子中，满是纯粹到极致的认真与决心。
“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我根本不可能与你们站在这里说话。”
“美好的东西，快乐的记忆，迄今为止，都是谢和你们带给我的。”
利维亚顿了顿，严肃道。
“如果要救谢的话，无论要去面对什么，我都要和你们一起。”
“好啊！那就让我们一起！”
恒升微微一怔，勾过利维亚的肩膀。
就像谢之前对他做的那样。
只是现在，恒升再也无法露出 谢还在时那样 无忧无虑 自然且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胡麻发色的少年就像一夜之间抽枝的幼苗 已经成熟到可以为他人立起一片荫蔽。
成长果然伴随着痛苦。
多么相似啊。
艾俄罗娅看着面前的三个少年 摇了摇头 像是在嘲讽自己。
曾几何时 在这片深蓝之下 幽绿之上 她也曾有一群这样的朋友。
这样会为了彼此 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朋友。
可惜从星空而来的怪物根本不在意微小如虫豸的人类 她的友人 也一个一个 前仆后继地被海水亦或是虚假的深空吞没 事到如今 只剩下当年与她最不对付的傲慢 和完全将自己封闭的贪婪 还在阿斯莫德这片大陆上 如幽魂般游荡着。
成为神明的时间过久 他们已经快要忘记 自己原本的名字 与象征的意义。
“……如果你们真的想救自己的朋友。”
艾俄罗娅看着强撑着的少年少女们 徘徊片刻 最终还是提示。
那道声音 直达恒升的心底。
“那就去将传火之冠点燃吧。传火之冠被打碎后化为三片 如今的你已经取得第一部分 剩下的那两部分 据我所知
在极北冰原 和大陆最中心的关键位置。”
神明无须谎言。
“多谢。”
恒升心情复杂地道谢 他没有怀疑懒惰赦罪这样高位存在的理由 即使对方的提示突如其来 毫无头绪。
但这毕竟是目前传火之冠下落的唯一线索。
极北冰原……
他的脑海中出现燃烧的烈焰与白雪共舞的熔岩。
过去终究在那里 避无可避。
白雪之下的冰原隐匿着数不清的异闻 恒升最清楚这一点。
他在那里诞生 火焰的源头 必然有着其他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