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墨仔细地为沈歧整理帽檐。
不会让别人看清他的脸,也不会让他看到别人嫌恶的眼神,给他营造出一处相对舒适的空间。
只是尽管这样,沈歧的脑袋依旧埋在沈惊墨怀里,摸摸索索要戴面具。
沈惊墨不敢想象衣服上被沈歧蹭得有多血淋淋,他伸出手轻拍他后背,
“沈歧,面部感染会危及生命,待会儿去了太医院,我给你洗,不让别人看好不好?”
宋歧没有回答,贴着沈惊墨更紧了。
沈惊墨心里暗道得罪,抬手就要照着沈歧脖颈给上一手刀。
宋歧在这时弱弱伸出一只手,粘稠的鲜血洇湿了手心,血水顺着指尖滴答溅落在沈惊墨衣摆。
沈惊墨瞳孔微微一颤,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宋歧慢吞吞在地上落字。
——没有伤到脸,是旧伤。
他捞开袖口,小臂处鲜红一片。
四五道裂口狰狞地攀爬在上面,绷带松垮垮垂绕其间,袖摆往上捞的时候,发出皮肉和衣物分开的撕裂声,血珠汩汩外冒。
——疼。
——好疼。
沈惊墨呼吸一窒:“身上呢?还有伤到哪里吗?你在这待着,我去找太医。”
沈惊墨急切地在人群中找六皇子帮他照看沈歧,起身前,袖摆被沈歧攥在手里。
——墨儿,我想回家。
“我们先把伤口处理了,再回去好吗?”沈惊墨低着头,柔声许诺。
静默良久,从沈歧不肯撒手,含带乞求的眼神中,他读懂了,沈歧不愿意。
——这里太危险,我不仅保护不好你,还四处给你添麻烦。
——我哪里都不如太子,简单的考核,被我搞得这么糟糕。
——墨儿,你会讨厌我吗?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宋歧黑白分明的眼睛蓄满水雾,眼角下拉清澈而无辜,委屈巴巴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不准妄自菲薄。”
沈惊墨抬袖拂去地上的字迹,又在身上擦了擦,双手一抄,揽着宋歧双膝将他抱入怀中。
“沈歧,再给我点时间,我们以后一定不会看别人脸色行事。”
突如其来的举动,宋歧愕然,双手本能地环住沈惊墨脖颈。
同样震惊的,还有严帝和皇后,六皇子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若不是亲手摘掉过沈歧的面具,饶是戳瞎他的双眼,他也不会相信,有朝一日,三哥会娇滴滴示弱,还被别人抱在怀里。
脸呢?哦,在和太子搏斗的时候已经掉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临时糊的假面皮黏性不好,打到一半被震得粉碎。
宋歧尚不敢以真容面对沈惊墨。
到了太医院,沈惊墨放下他后,他坚定地拒绝了沈惊墨想看看脸到底有没有伤到的想法。
“那你捂脸做什么?”
沈惊墨俨然不信那些血都是手臂上的,面部感染直奔性命而去,马虎不得。
宋歧抬手落字。
——我丑。
——吓人。
短短四字,鲜红刺目,沈惊墨哑言。
宋歧可怜兮兮地垂着脑袋,怯懦地抬手把帽檐往下拉,恨不得躲进黑衣里。
看样子,是自卑极了。
“谁也不想被毁容呀,天灾人祸逃不掉,沈歧,不必在意那些抨击你的语言。”
沈惊墨一边准备换洗的纱布,药材,一边打水。
空下的间隙,他都不敢想象沈歧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灾难才被烧得面目全非。
若真不戴面具上街,一些胆小的路人见了半夜都会噩梦连连。
“那这样,以后你单独跟着我的时候,不用戴它,天天这样,酷暑难耐,会闷坏的。”
“长相不重要,心好就行,心好就行。”
沈惊墨喃喃自语:“有的人穿得人模狗样,尽做宠妾灭妻的勾当,白瞎了那张脸,要是长你身上多好,你们那么像,应该不违和。”
“对了,沈歧,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跟三殿下很像,特别像。”
沈惊墨闷头来了这么一句,宋歧身子猛地一僵,指尖忍不住发颤。
沈惊墨浑然不觉,自顾自道:
“我今日观摩,你的出招手法和三殿下如出一辙,一招一式,甚至比三殿下还要狠戾。”
“你的能力不输太子,若是手上无伤的话,还会更胜一筹。”
沈惊墨试探地问:“你这般仰慕三殿下,想去三殿下手底下做事么?得罪了太子,三殿下那许是一条好的出路。”
“你对家国民灾看法独到,那些东西也顺应着三殿下的思路,要不是知你是沈歧,我还以为你是他呢。”
“你想去吗?我可以替你引荐,三殿下不会拒绝人才揽进,待你初露头角,定会重用你。”
宋歧沉默地扯着绷带,一门心思都在他无意间露出了这么多破绽。
若墨儿知道他就是宋歧,这般欺骗他,会怎么办?
另一门心思又大胆的想着,墨儿帮他引荐,就代表着墨儿回府后会有求于他,主动找他,那时候当面把他和温映池的关系解释清楚……
宋歧几乎没有犹豫,点头。
——墨儿是亲自找三殿下吗?
“嗯。”
——那
沈惊墨能察觉到沈歧内心的高兴,在沈歧还想写什么的时候摁住他的手。
“再写下去小心伤口裂开,这件事等我回去有结果了再说,今天先到这,我们去把衣裳换了。”
宋歧也期待着回府后和墨儿见面,点头应好。
说是换衣裳,沈歧总穿着件从头遮到尾的黑风衣,风衣宽大,实在太有迷惑性。
沈惊墨摸不准沈歧身材,瞧他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理应相差不到哪去,便找来自己的衣裳给他。
“不知道合不合适,将就一下吧。”
宋歧没有接,哪怕洁疾已经改了很多,能容忍一身血迹已是莫大让步,实在做不到随便穿别人衣裳。
加之身上这身被墨儿碰过,有墨儿的气息,他舍不得脱。
他的抗拒几乎是写在表面,沈惊墨好似能感知他的嫌弃,五指微微收紧。
“这件我就过节的时候穿过一两回,洗干净了一直放着没动,或者,你多等一会儿,我去六皇子那借两件新的来。”
这瞬,宋歧表现出来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快速从沈惊墨手里拿过衣裳换起来。
衣裳意外合身,沈惊墨十分自然地帮他穿戴,招呼沈歧坐下,替他绾发。
褪去斗篷,沈歧的身姿一览无遗,发冠高昂,曲线挺拔如玉,宽肩窄腰,长腿修长。
腰身比完美到令人咋舌,哪怕是弯身捡起地上脏乱的衣物,处处透露着高雅矜贵的气质。
沈惊墨不禁愣了神。
像,太像了,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歧,我能再看看你摘下面具的样子吗?”沈惊墨缓缓走进。
宋歧正小心翼翼地把沾满血污的纱布仔细叠好,黑风衣被他叠得整整齐齐。
双手沾满血污,伤口原因,动作稍显迟钝,刚换上的衣裳没能幸免溅上了一滴血水。
宋歧眼里的慌张没能逃过沈惊墨的眼。
沈惊墨回神,有些懊恼地敲了敲额头,不失礼貌道:“拿给我吧,我去把它们处理了。”
宋歧远比他想的要固执,紧紧抓着不肯松手,一件不起眼的衣裳,珍贵得跟抢他宝贝似的。
沈惊墨抿了抿唇,转身去找能容纳它的东西。
离开皇宫的路上,沈惊墨仔细地整理着沈歧同大子文试时作的文章,可圈可点的地方挑了出来,有的地方则在旁边写下更为详细的批注。
整理好时,马车已经停下。
宋歧先行下去,沈惊墨紧随其后,微微靠前,凑近闻闻沈歧衣服上是否有味道。
这一路,他数次瞥见沈歧要么抬袖,要么拉着衣襟,背对着他揭开面具。
要是衣服沾染异味还给别人穿,真是罪过。
第一次,沈惊墨没闻到什么异味,又凑近了些,宋歧突然回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竟是到了歧王府,见他认真,马夫也没打扰他,默默停靠了马车。
宋歧轻盈盈一跃,跳了下去,随即朝他伸出手。
念着他手上有伤,沈惊墨搭得不敢用力,生怕碰疼了他,也想快速跳下来。
想法一眼被宋歧识破,他堪堪迈出脚,宋歧便伸手一揽,轻松抱入怀中。
“谢谢。”沈惊墨微微颔首。
兰花早在大门前恭候,向沈惊墨福身。
“三殿下在府上吗?”
兰花略显迟疑地看向沈惊墨身后,根据宋歧的暗令回答。
“殿下…在……在书房…和温公子一起……商讨公务。”
一句话支支吾吾,词不答意,显然隐瞒了什么。
沈惊墨眸色黯然,声音也不自觉冷了两分,“多久?”
兰花回答:“嗯……刚刚开始,沈公子是要找殿下吗?”
“不用了,他那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忙不完的,我去书院了。”沈惊墨转身便要离开。
兰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殿下交待,沈公子的事为大,奴婢这就去知会殿下。”
沈惊墨几乎是连拖带拽被拉进歧王府,看着怪可爱的小姑娘,手劲堪比成年男子。
“沈、沈歧还在外面。”沈惊墨挣扎无果,只好任由她。
兰花却是头也不回,十分强硬,“见殿下要紧,奴婢已经让人把他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