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歧愣住,眼神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哪里说的有问题。
对视片刻,后知后觉起来,呼吸一窒,重新落字。
——我的意思是,假如我通过了陛下的考验,陛下会为我们赐婚,不可避免会住在一起。
——我知道婚约是假的,但是相处的过程中,我不想被你讨厌。
沈惊墨笑着摇头,“我哪能耽误你,放心吧,这个问题我会在成亲前找陛下解决。”
宋歧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不依不饶。
——墨儿,那方便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吗?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如果三殿下改去不足,或者有人温润儒雅,知你懂你敬你爱你,你会同他成亲吗?
沈惊墨斩钉截铁:“不会。”
宋歧下意识问。
——为什么
沈惊墨侧眸瞥了他一眼,舌尖抵在下齿,有些难以启齿。
像他这般无趣的人,恐怕此生难遇沈歧口中所述之人。
他的肉体,乃至灵魂早在上一世被辱没得肮脏不堪,配不上干干净净的人。
沈惊墨牵强地笑了笑,“可能是害怕吧。”
“我有个朋友被亲人算计,在宴会上,把欲魂当做糖粉倒进水里,去敬一位官位很高的大人,药效的作用下,他们做了,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不得已成亲。”
“我朋友很落魄,那位大人一直认为他是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小人。
“药粉是他当众倒进去的,水也是他亲手呈上,人微言轻,没人会信他的解释。”
“他认栽,想着对大人好点,赎罪。一晃三年过去,最后在外人的挑拨下,被那位大人一箭射死了。”
宋歧猛一抬头,动了动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沈惊墨淡淡补充:“我朋友也是愚蠢偏执,第一次被谁拿了,就一辈子认定谁,相信真心总能换真心。以至于那位大人有喜欢的人,他占着正妻的位置,被外人骂了三年。”
“可他们不知,大人当着我朋友的面,把心上人养在府上,卿卿我我。”
“心上人对他来说太干净太珍贵,大人舍不得碰,而我朋友,他名义上的妻子,他可以不顾一切的索取,像块破抹布一样,随用随丢……”
“我朋友固然有错,可那位大人,无偿享受了三年的好,是没有心吗?”
“或者,他不喜欢不接受,我朋友没有资格提和离提休娶,那位大人是家中宠子,爹娘疼爱如同珍宝,休妻很难吗?”
宋歧摇头,伸出手,在快碰到他时,默默垂下,保持沉默。
低头的那瞬,有什么东西忽闪,无声地落在地上。
大抵是不光彩,又或者向友人过于倾诉负面情绪有失礼仪,沈惊墨仰头深呼吸,像局外人一样一笑而过: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多说无益,只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出来。”
他回头半开玩笑道:
“不过我不是我朋友,这要是发生在我身上,除去宴会那天迫不得已做的那一次,后面没发生什么,那位大人府上养心上人,我不会说什么,认栽,及时弥补,会愧疚一辈子。”
“如果那位大人养了心上人,还敢强迫我,冤枉我,我可要闹得难看了,不但要宣扬出去,还要把他的机密全告诉他仇敌,坐实泄密勾结的污名,哈哈哈。”
“哈哈……”
沈惊墨边说边揉心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些微刺痛。
竟想不到,有一天会以开玩笑的口吻,把故事说给别人听。
过去发生的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歧听的也不是很认真,一直低着头,沈惊墨主动拉起他的手,像是下定决心要开展新生活,笑得格外灿烂,“走吧,午宴开始了,早点结束回去休息,明天还要回书院。”
宋歧跟在后面,直到落座,也没能从冰冷中缓解过来。
毒辣的阳光刺灼他的眼,宋歧却不敢眨一下。
烈日照灼,酒水过喉的辛辣,一遍一遍的提醒他,眼前一切真真实实。
他的墨儿回来了,这是他的墨儿。
他颤巍巍举杯,目光落在沈惊墨身上,慢慢描绘他的轮廓,眼神留恋怎么也看不够。
沈惊墨回头,他像被人逮住辫子,突然慌张起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颤着手再续。
反反复复。
沈惊墨私底下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少喝点酒,眼睛红通通的都有血丝了,往我这边坐些,你那边好晒。”
宋歧闷声挪位置,距离越来越近,他再无法按捺内心的悸动,抬起手,欲捻一缕青丝。
沈惊墨侧眸,神情有些疑惑,宋歧慌乱之下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便舍不得松开,白嫩匀称的指骨带着温度温暖着他冻僵的血流。
沈惊墨以为他有什么话想说,主动摊开手心。
宋歧咽了咽喉咙,一手托着沈惊墨的手,指尖落字。
——墨儿,我有个疑问,你说三殿下朝三暮四,脚踏两只船,可我记得,他尚未娶妻纳妾,也未曾夜宿烟花之地,他府里可有什么秘闻,养了两个心上人?
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沈惊墨指腹点唇,咬牙发出一声轻嘶。
看得出来,沈歧真的很在意三殿下的名声,不容别人诋毁。
“应该是我想多了,三殿下人不错,就是缺了点边界感,哪有怕心上人疼,找替身做那种事的道理……”
后一句他支支吾吾说得含糊不清,宋歧却听懂了,连忙打断:
——心上人是谁,替身呢?
“温映池,至于替身…这……”
沈惊墨抿着唇,面露难色,“沈歧,你就当我恶意诋毁三殿下吧。”
“陛下突然为我和他赐婚,我会被那些仰慕三殿下,喜欢三殿下的人谩骂针对,更何况三殿下有意中人,我需要避嫌。”
“我这么说三殿下,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不会有下次了。”
宋歧瞳孔微微颤栗,震惊的程度不亚于得知墨儿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
原来,上一世,他和墨儿不是不爱对方,隔着他们的,一直是他别扭不敢直视的内心,是他未尽丈夫该尽的责任,是他没能给墨儿温暖的家。
若是把那些事情解决了,他和墨儿还能重新来过吗?
思及此,宋歧虔诚而小心翼翼地握紧沈惊墨的手。
——是我没能顾及到你的感受,这不怪你。
——墨儿,答应我,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的做法,行为让对方不舒服了,我们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坦诚相待好不好?
“好。”沈惊墨乖乖点头,和沈歧相处的感觉真是越来越舒心了。
他抿唇浅笑盈盈,俏皮地凑近宋歧耳边,小声道:“你每次写字的时候,我手心都很痒,要不我教你手语吧。”
温热的吐息喷薄,脖颈处传来微妙的痒意,宋歧身体陡然僵住,他微微偏头,心上人绝美的笑颜近在咫尺,一双眼睛温柔而明艳。
他慌乱低头,双手不协调的揉着沈惊墨的手心。
台上,将一切尽收眼里的严帝,摇摇头,和皇后相视一笑。
“这小子比朕还会,丑话在前,他自己定的聘礼朕可不会出分毫,我要替沈玄把把关,不然他准扰朕清净,夜夜噩梦不让朕好过。”
皇后笑道:“把人家小幺诓到手了,你就偷着乐吧。快快公布考核结果,你看台下,哪个等得了。”
严帝会意,立刻正色,让大太监清场肃静。
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沈歧,文武考核朕算你侥幸通过,你拥有了迎娶墨儿的资格,但是聘礼不到位,这桩婚事,照样作废。”
严帝一口气道完,似是不愿多废话一句,气愤地拂袖离开。
台下却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笑意晏晏。
“且慢!”一道高呼从人潮中突兀地响起。
临近的人回头,只见禁卫军羁押着一群人森然上前,铁链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响。
被羁押的正是和沈歧文武对弈的考官和考员,还有部分家仆。
以他们为首的,正是太子。
众人费解之际,只见太子手袖翻转间,有什么东西在太阳底下发出银亮的光芒,直直朝宋歧逼去。
宋歧哪里料到太子会当众出手,回神稍晚,侧身躲闪,那东西却非夺他性命,而是对着面绳去的。
面绳割断,面具应声落地。
一张丑陋扭曲,被故意装扮得恐怖如斯的脸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
霎时间惊叫连连,受不住此场景的人当场作呕。
太子似乎也被面具之后的脸骇住,怔了片刻,强忍着不适向他走近。
目光蔑视如看杂碎,薄唇轻启:“你真是和你的文武考核一样不堪入目。”
碍于身份,宋歧不置一词,将沈惊墨护在身后。
太子时刻警觉他的动静,先手把沈惊墨拉入怀中,待沈惊墨站稳后,交给了身旁的禁卫军。
几乎是同一时间,宋歧手中的匕首紧贴着太子的脖颈,眼神冰冷至极。
气氛剑拔弩张,严帝和皇后不得已出面,为了镇住人群,严帝怒目看向太子,“你们在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