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老爷醒来的时候, 天亮了。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床顶，外面的太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 他静下心还能听到外面有丫鬟在说话的声音。
“来人！来人！”
老爷的睡意很快消散, 他的记忆里多了许多黑色的片段。
浓黑的密林里,一个大棺材躺在那儿。
他看到有人倒下，也有人张开了双臂要去抓捕身边的人, 啃食其身上的血肉。
郑家老爷额头上都是冷汗。
整个身体在不住颤抖。
很快他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一个女人跑了进来。
是自己宠爱的小妾。
他想到了棺材里的那个人，忍不住迁怒到了她的身上，直接会开了对方要拉住他的手，力气很大，若不是身后的丫鬟扶着, 女人的脑袋就要磕在床板上了。
“滚！滚！夫人在哪里！夫人在哪里！”
老爷立刻大叫起来，他整个人哆哆嗦嗦地从床上爬起来, 双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衣服给自己穿上。
旁边的丫鬟们瞧见了, 都过来要帮老爷穿衣服, 但都被老爷驱逐。
“滚！不要你们！去找夫人！”
他大吼大叫，早就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面容，他的视线注视着这些丫鬟们, 自然没看到被搀扶起来的女人脸上有瞬间的僵硬。
但女人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头发, 恢复成了端庄的状态。
几个丫鬟听了老爷的话忍不住面面相觑, 她们的眼睛里有疑惑也有震惊, 但不敢去看老爷。
郑家老爷没有理财她们, 自己直接推开她们跑了出去。
门一开，被门挡住的灿烂日光顿时倾泻进来。
郑家老爷还来不及感叹, 便跑进了日光里。
留下身后的几个女人依偎在一起。
几个丫鬟凑到了夫人的身边，用心疼的目光望着自己的主子。
小声说话。
“夫人，不用伤心，少爷说过了，老爷只是坏了脑子，很快就能恢复记忆了。”
“是啊，除了您哪里还有什么夫人，一直以来咱们家就没有过其他的的女主人，老爷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老爷是得了癔症。”
“癔症？这也太可怕了？竟然平白生出了一个夫人，和两个儿子。”
几个小丫鬟说着说着忍不住横眉冷对，若她们老爷不是老爷，定然是要叉腰怒骂，骂他家里有贤妻，但内里不知检点。
成日里做些姬妾成群，子女承欢膝下的美梦。
被她们围在中间好生安慰的贵夫人很快收敛了自己脸上流露出来的情绪，她又忍不住弯了眉眼。
只是她刚刚的僵硬神色与现在重新绽放开的笑颜都让丫鬟们心疼不已，只以为是女人的坚强。
郑林的母亲拍了拍身边丫鬟们的手，现在对她最好的这个丫鬟是郑夫人的陪嫁丫鬟。
女人心里藏着事情。
只是很快就自己开解好了。
现在郑家都在自己与儿子的掌控下，这个丈夫说有行，说没有也行。
她当然是知道自己丈夫要去找的人是谁。
是已经死去的郑夫人。
还有郑夫人那两个一疯一傻的儿子。
她莫名觉得有些可笑。
老爷是在行商的路上碰到她的，她家里穷，是流民，居无定所，自己的父母与家里的兄弟姐妹们都没了，自己也成了一个孤儿，之后被人掳走，要被卖到别出去。
也就是在这个路上，碰到了老爷。
老爷救她于水火，被带到了家中，两人生下了一个孩子。
只是老爷时常忙碌，一年起码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外面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家里。
她从来都没有怨言，仔细教导他们的孩子。
直到郑夫人找上门来，她才知道老爷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在骗她的。
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夫人，自己的家庭，自己只不过是他养在外面的开胃小菜。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后来她无路可去，被接到了郑家，她想过离开，但离开又能去哪里，还有她的孩子，她总不能不管他。
她没有办法，只能成了正老爷的小妾。
平日里总是被夫人刁难。
自己的孩子也被人刁难，她这才站起来反抗，专门去学那些拿捏男人心思的花言巧语来。
也幸好自己的儿子天资聪颖，他们母子两个人一起，将老爷从郑夫人那里抢了过来。
只是到底人家还是老爷八抬大轿娶进来的正妻。
这些年说不怨恨老爷，怎么可能呢。
夫人想起从前的种种，忍不住笑中带泪。
如果没有老爷，她没有现在的生活，有了老爷，她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她又爱又恨。
旁边的丫鬟们都慌乱极了，他们给夫人擦了擦眼泪，口中说些温柔的小话来哄漂亮的夫人开心。
而跑出去的老爷，没有一个人去管。
郑老爷从屋子里跑出来，他想要去看看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管家。
但他跑到儿子的院子里，就瞧见了一道身影背对着他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练字。
他看到这道背影时，心中的焦躁被缓缓抚平。
幸好，幸好……
只是他的一口气还没有喘匀，那道人影似乎时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过来，缓缓转过了身。
郑老爷看到了那张在自己噩梦里出现过的脸。
“爹，你来了？”
郑林对他的父亲勾起唇角笑了笑。
一旁屋子里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走了出来。
陶明枝在屋子里跟小僵尸说话呢，笑嘻嘻地用刚做好的糖葫芦都逗弄他，结果就听到自己表哥在喊“爹”。
这个家里除了那个讨人厌的男人，还有谁会不长眼过来？
小家伙眼疾手快，趁着陶明枝分神的功夫，立马从人家手里将糖葫芦抢了过来。
高兴地怼到了秦衍的嘴边，秦衍一时不查，嘴巴边边被蹭了黏糊糊的糖浆。
他低下头来看小僵尸。
小僵尸双眼发亮地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在催促着“快吃快吃”。
秦衍没办法，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发，低头咬了一口。
小孩子见父亲吃了，专注地望着他，看秦衍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这才吃掉了糖葫芦第二个小球球。
屋子外面发生的事情都不归秦衍管了。
过了一会儿陶明枝走了进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他疯了。”
女孩子走进来就说了这两句话。
秦衍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你喊他表哥，那你是谁的亲戚？是郑老爷还是郑夫人？”
女孩子忍不住红了脸，对着秦衍摇了摇头。
“都不是。”
秦衍感到疑惑，“都不是怎么还叫表哥啊？”
陶明枝从旁边桌子上的盘子里拿出了一根糖葫芦嗦了一口，“因为我爹很厉害啊。他们都上赶着做我家的亲戚。”
“我母亲前年过生辰，他们家去了，我表哥也在里面。当时我就觉得我表哥长得好，就很喜欢。郑老爷看出来，就领着表哥到我跟母亲身边来，想认个亲戚。”
“我母亲不在乎这些，她只在乎我喜不喜欢。我说喜欢这个哥哥，她就说以后他是我表哥。但其他的人没说，所以说呢，郑家就只有表哥一个人是我的亲戚。”
陶明枝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嘻嘻的。
她说出来的话倒是让秦衍整个人都是一愣。
“还能这样？”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小姑娘倒是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好奇怪的。”
陶明枝嘴巴里还含着一颗糖葫芦球，“现在都很多啊，结义、认干爹、干儿子很正常啊。”
秦衍也想到了这些，点了点头。
也对。
他没有必要去大惊小怪。
人家认了对方为表哥，就只有郑林一个人，其他的人都还是陌生人。
秦衍晚饭是在郑家吃的。
郑林现在成了郑家的家主，他的母亲很是高兴，给秦衍的儿子准备了许多的肉。
秦衍的儿子是个大功臣，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他们母子两个人现在的地位。
秦衍瞧见了不说接，也不说不接，让小孩子自己来选择。
小叶辰天生早慧，很多的弯弯绕绕它自己可以明白。
小僵尸看了看现在的“郑老夫人”，瞧见对方眼中的期待，这才结果了对方的示好。
先吃了一个小鸡腿。
郑林的母亲顿时笑开了。
一旁的丫鬟和仆从们也都高兴着。
在烛火下，他们每个人都露出笑，好像老夫人开心，他们就会跟着开心。
他们的笑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僵硬，不自然。
皮肤隐约泛着青色。
秦衍瞥了眼桌上的食物，全都是肉菜，没有一点素菜。
跟小僵尸平日里在家里吃的一样。
现在的郑家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里成了一个僵尸窝。
这里除了郑林父亲和陶明枝，其他都是僵尸。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郑林跟他的母亲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
这一顿饭吃得不错。
小僵尸吃的很饱，小肚子都撑起来，像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小气球。
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都打包好了，让秦衍他们回去吃。
郑林的母亲望着秦衍满是感激，他们现在虽然是僵尸，但他们吃的食物没有问题。
让秦衍带回去，现在天气都入了秋，这么多可以吃上两天。
秦衍推辞不过，便带了回去。
小镇上这些朱门大户的结局令人唏嘘。
当初这些公子哥其实是打死了郑林的，郑林已经变成了厉鬼来复仇。
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体还跟他出事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腐败迹象。
秦衍一开始不明白，直到看到了焦急的女主角，这才明白了郑林的异常是怎么回事儿。
世界对于男女主的偏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只要女主不想让谁死，谁就能死了还能活。
秦衍本来是不想管的，可是他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他突然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来。
如果他撮合女主跟男配的话，那自己孩子是不是就不用为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纠纷而牺牲了？
所以他接下了女主的诉求。
让小僵尸将郑林也变成了僵尸。
郑林变成僵尸时，郑林的母亲也在。
她知道儿子想要做的事情，但她没有阻止，只是站在一旁捂住嘴巴，满脸是泪，她的哭声都捂在嘴巴里，不敢发出来。
怕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儿子分心，会让儿子准备好的计划都用不上。
小孩子在郑林的手指指腹上轻轻咬了一口，将自己的僵尸毒素注入了对方的身体里。
只是变成僵尸的过程会令人感到痛苦，全程都是陶明枝与郑林的母亲一起陪着的。
他们辅助了郑林去做了那些人。
那些人作恶多端，本来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报应，要不然他们的心里不会安宁。
只是中途那些人家联合起来要将郑林的尸体送去火化倒是差一点让他们的努力前功尽弃，秦衍在中间打了掩护，这才护送到了义庄去。
在昨日，他们终于是将那些欺负过郑林的人都解决了。
现在整个郑家都从外面被封了起来，不允许普通人进来，里面所有的好人他们都送了出去，只留下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仆从还在。
郑林的母亲一直挂念不下郑家老爷，让人走她心不甘情不愿，他们纠缠了大半生，下半辈子也应该在一起。
她不愿意看到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再去找到别的女人，度过这一生。
她知道她疯魔了，陷入了感情的漩涡，可是她没有办法，她觉得自己一失去自己的丈夫，就要死了。
她不能没有她的丈夫。
可是她没有让自己的丈夫变成僵尸，她想要让自己的丈夫跟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郑家的事情很快解决。
秦衍带着小孩子离开了郑家。
现在的郑家已经没有人会去，就连路过都觉得晦气。
其他失去了孩子的几户人家，都闭口不谈，只能笑着把委屈的泪水往自己的肚子里面咽下去。
郑家的人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怎么办，还能跟一群僵尸们计较吗？
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不停地约束自己的孩子们以后不要随便欺负别人。
更不要去郑家。
而郑家的一群僵尸，只要他们不去他们家的麻烦，僵尸们就不会攻击。
郑家现在是关上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也算是自得自乐。
陶明枝会时不时从郑家出来。
她的表哥出不来，必须留在郑家主事，郑家虽然是现在不出世了，可郑家的活计还是要继续做，要不然里头那么多的僵尸要怎么生存。
僵尸不吃饭也是会被饿死的。
陶明枝往往是帮着表哥负责生意，也会借着做生意的名头来找秦衍蹭吃蹭喝。
秦衍做饭是真的很好吃，她吃过一次就已经难忘了。
她最喜欢吃的就是小鸡腿。
秦衍家里最喜欢吃小鸡腿的是小僵尸。
这道菜是秦衍专门做给小僵尸吃的，平日里他们两个大人也会吃，但也只会吃一两个。
但陶明枝可没有这样的好做派。
她现在也还是一个孩子啊，秦衍觉得她的年纪真的很小，这么小的年纪就要跑来跑去帮着两个家里做事情，是在是太累了。
所以她每次一来，秦衍都会主动下厨给两个孩子做饭。
小僵尸也不是很小气的孩子，它会大方地分享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给姐姐吃。
两个孩子常常会吃的一嘴巴的油。
秦衍也做了一件大事，便是让小僵尸认女主角为姐姐。
两个人甚至还金兰结义。
秦衍为此将自己的桌案跟香炉都贡献了出来，就为了让两个孩子的仪式能够顺利地进行下去。
秦衍只是试探性地跟陶明枝提了一句，“你喜欢弟弟吗？”
陶明枝当时正吃鸡腿呢，旁边放着一个小油包，里面还摆着好几个小鸡腿，这些都是她打包了要带回去吃的。
小姑娘忙得很，从自己牙齿缝里面挤出来几个字：“喜欢啊？”
她头都没有抬，显然弟弟在她的心里还比不上手里头正在吃的鸡腿。
秦衍忍不住发笑。
柔软地目光看向自己跟前的小男主跟小女主。
小女主嘴巴吃得油乎乎的，手上也都是油。
小男主更像是一只呆头鹅，将自己喜欢吃的小鸡腿让给了姐姐，砖头跟阿才去吃秦衍做的红烧肉。
两个小孩子倒是闷头干饭。
秦衍问儿子听见没有，小僵尸抬起了脑袋，傻乎乎地看着爹爹。
这一看小表情就知道没有听，完全错过了要紧的事情。
“你喜欢姐姐吗？”
秦衍问。
小僵尸点点头，又低下头吃了一块红烧肉。
旁边的阿才从碗里捞出来一根玉米，将上面的玉米须给扯干净，放到了小家伙的跟前，让小僵尸自己啃。
小僵尸上道得很，它吃过玉米，好吃的，甜甜的。
它喜欢这个味道。
一吃上甜的东西，它的注意力就不容易集中，会被分散。
秦衍没有跟小僵尸说过，也没有跟阿才说。
阿才很喜欢投喂小僵尸。
小僵尸虽然现在的身体是一个小孩子，但它的胃口不能小觑。
有的时候甚至比他们两个成年的男性吃的还要多。
这让阿才投喂很有成就感。
“那你们要不要做姐弟？”
秦衍忍不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小女主从鸡腿上面抬起头，瞥了秦衍一眼，像是翻了个白眼。
“好啊，我没有意见。”
想要跟陶明枝金兰结义的人可多了，不差小弟弟这一个。
但在这些人当中让自己感到舒服的就只有小弟弟这么一个，而且她正好没有小弟弟，认一个也可以的。
秦衍又问了小僵尸相同的问题。
小僵尸还是懵懂地从食物上面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秦衍。
秦衍非常耐心，又讲了一遍。
小僵尸一听立马点点头，同意了。
它很喜欢姐姐，因为姐姐会陪着它一起玩，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它零花钱。
但是不让它告诉爹爹，姐姐说零花钱如果被家里的人知道了就会被收走的。
不要问她为什么。
她长了这十多年，收到过的红包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可一分钱都不是在自己兜里的。
兜比脸干净多了。
她将自己的经验分享给自己很看好的小弟弟。
小弟弟听得睁大了双眼，一脸惊讶地看着姐姐，在姐姐的不断交代下点点头。
悄悄地将姐姐给的钱藏好了。
其实它没有跟姐姐说过，自己的爹爹平日里也会时不时地给自己小用钱，每次都让自己去街上买自己喜欢的东西。
没有用完的都攒起来了，现在攒了也有很多。
它没有告诉姐姐，一来它不会说话，而来它想到姐姐说的可怜事情就有些不忍心告诉姐姐。
姐姐小时候没有小用钱，可是自己有。
自己还存了。
爹爹教他，如果自己有钱，比自己身边的人过得好的话，一定不要让自己身边的人知道了，否则他们会很难过的。
小僵尸将爹爹的话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所以听到陶明枝如此男默女泪的事情，它都抿住了自己的小嘴巴，一次都没有说过。
小僵尸听到爹爹的话，当然是点点头立马同意了。
它虽然人还小，但内里也是古灵精怪。
它的眼珠子转了转。
现在陶明枝就对自己很好，如果以后成了一家人的话，姐姐一定会给自己更多的钱。
小僵尸自然是同意的。
两个孩子都是同意的，吃完了午饭，秦衍就开始准备。
这里的金兰结义，是要让两个人一起割开手腕放血到同一个碗里头，然后说完誓词再你一口我一口喝下去。
但由于小叶辰是一只小僵尸，所以饮血的这一部分就省略了过去。
陶明枝至此终于是跟小叶辰从这个世界里原定的男女主的身份变成了姐弟关系。
陶明枝也正式成为了秦衍家的一员。
这让陶明枝非常高兴。
“真好，”她说，“以后我就有四个家了。”
一个家是爹爹的家，一个是姥爷的家，也是母亲的娘家，一个是自己表哥的家，现在又多了一个弟弟的家。
这让陶明枝感到了满足。
秦衍听后忍不住笑了，“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家。”
“这四个地方都是我的家。”陶明枝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语气洋洋得意，“以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秦衍跟阿才哈哈大笑起来。
“但这么说，你与郑林的家里，主人是谁？”
“当然是我表哥啊。”陶明枝听到秦衍的问题，感到了疑惑。
毕竟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那你与父母的家里呢，做主的是谁？”
“我爹哇。”
“那你与姥爷家里呢？”
“是我姥爷做主。”
“那你弟弟家里呢？”
陶明枝笑开了，眉眼弯弯，露出了自己的一口白牙，“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被秦衍逗乐了。
秦衍也弯着嘴角等她笑完再缓缓。
“你发现了吗？这些家没有一个的主人是你。”
秦衍的语气轻飘飘的，但话落在了陶明枝的耳朵如春时惊雷，劈天盖地头一回。
小姑娘整个人都懵了。
是啊！
为什么没有一个家的主人是自己呢？
“你想要一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地方吗？就是如果你不高兴了，可以自己一个人呆着，想做什么做什么。毕竟跟你的父母住在一起，你要听他们的话，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能多玩一会儿。”
“跟郑林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会忙于事务，不能陪你一起，从而让你感到不高兴，跟姥爷住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想让自己变得乖巧，但这并不是真正的你。”
秦衍的话循循善诱：“在弟弟家里的时候，你也不能随意做什么。”
陶明枝刚刚听秦衍说话很认真，眼中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这会儿听到秦衍的话，忍不住矛头竖起来，立马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我吗？”
只有不喜欢她的人，才会不让她做喜欢的事情。
秦衍忍不住摸了摸小女主柔软的头发，一旁的小叶辰瞧见了，嘴巴忍不住嘟了嘟，自己磨磨蹭蹭地偷偷凑到秦衍的手边，抓着爹爹的手往自己的头上放，想让爹爹也摸摸自己的脑袋。
秦衍从善如流，两只手都没有停下来。
“你当然是可以在弟弟家里做很多的东西。你可以不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跟我们抱怨你遇到的不公的事情，只是你没有办法住在弟弟家里，也没有办法完全做你自己。”
“毕竟这是弟弟的家里，就算我不在了，这个家也还是听弟弟的。”
秦衍怕小女主听不懂这些话，便举了一个例子。
“你看你表哥的母亲，她在家里就需要听郑老爷的话，还要听郑夫人的话。如果惹他们不高兴了，要么是惩罚，要么是直接被赶出家门，流露街头。”
秦衍的话像是一阵风，一下子就吹进了小女孩子的心里面。
在她还未被这个世界的天真所雕琢的时候，给她传递了一个新的思想。
“流露街头的人，你见过吗？”
秦衍问她。
小女主吞咽了自己嘴巴里的食物，抹了一把嘴唇，把嘴巴擦干净，点点头，“见过的。”
小叶辰也跟陶明枝一样蹲在了地上，抬起头，望着秦衍。
仔细听爹爹的话。
“那是很可怕的吧，没有家真的很让人害怕。面对的无尽的恐慌。”秦衍说的话让陶明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很快就发现，当真是跟秦衍说的是一样的。
如果表哥没有将那些人赶走，那么表哥母亲一定会跟秦衍说的一样，要么一直留在郑家受到约束，要么是被厌弃后赶走。
这两个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她知道了结果，现在开始思索对策。
没有家的结果是这样的可怕，那她一定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她忍不住回忆自己看到的一些画面。
她的娘亲还有一个弟弟，她应该叫一声舅舅。
舅舅娶了妻子，是跟姥爷他们一起居住的。
所以陶明枝也能看得到舅舅跟舅母生活的环境和每天的日子。
只是当时的她不懂，觉得舅母真的人美心善还会做饭，对她很好，每次看到她过去都会给她好吃的东西。
现在她想想当真是可怕的。
她想起自己去找舅母，大部分都在厨房里，即便有几回不在厨房，那都是在屋子里叠衣服，要么是刺绣，给舅舅做衣服。
她在姥爷家的时候就很喜欢跟在舅舅的身后玩。
因为舅舅会带她下河摸虾，会教她爬树摘果子，她跟舅舅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自由自在。
可是舅母就截然相反。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舅舅，“舅母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呀？”
她很喜欢舅母。
但舅舅没有去问，只是直接代替了舅母回答她的问题。
她到现在都记得舅舅说的话。
舅舅抱着她，高兴地笑着说道：“没事的，舅妈不喜欢玩。”
那时候的她信以为真了，还难过了一小会儿。
以后再也没有说过要跟舅母一起去玩的话了，就算是之后跟舅母碰到面，也都没说过。
她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因为舅舅的那一句话，瞬间被拉开了。
现在想想，倒是让陶明枝一阵哆嗦。
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出去玩呢？
怎么会有人天生就喜欢干活儿呢？
她的娘亲也会时常跟父亲一同出游，还会出去的时候不带上她，两个人偷偷溜出去。
舅母比她的娘亲还要小许多，怎么可能不喜欢玩，只爱在庭院中干活儿呢？
陶明枝控制不住地将手指放到了嘴巴里，用牙齿轻轻啃手指上的死皮。
她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事情，现在都被秦衍点明到了她的面前，她整个人的思想已经被完全重组。
她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爹爹有本事，能养得起家里这么多的仆人，要不然自己的娘亲也会跟舅母一样，每天都要操劳个不停。
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可怕了。
陶明枝的手指被人轻轻从嘴巴里拉了出来，秦衍拿过干净的布沾了些水，给陶明枝擦干净手指。
“不要啃手指，手指会不好看的。”
陶明枝听话地放下手，一旁的小叶辰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跑到了屋子里，随后又跑了出来。
他的手里抓着一个小木盒，陶明枝疑惑地看了过去，等秦衍打开了，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木盒子里装着的是香膏。
秦衍让陶明枝从里面挖。
陶明枝不明所以地看着秦衍。
秦衍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挖出来给你擦手啊。”
陶明枝睁着眼睛，“会不会浪费啊？”
她娘亲也是有的，但她娘亲的香膏只会拿来擦脸，不会擦手的。她娘亲说香膏很贵的，擦手的话就太浪费。
秦衍笑了：“怎么会浪费，这个送你了。以后它就是你的。你想要做什么都行。不要说是擦手，就算是你用它来擦脚底板，都可以！”
陶明枝一听，双眼顿时一亮。
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这样！
陶明枝立刻问出了刚刚困扰自己的难题。
“秦衍叔叔，我想问问，我要怎么做才能有自己的家呢？”
秦衍只说了几个字，“钱、权力、地位。”
陶明枝听后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她将自己的父亲代入进去，果然跟秦衍说的一样。
她的爹爹有钱，家里也有权力，很多的人都会来她家里，给她的爹爹送礼，因为她的爹爹身份尊贵，得到道上很多人的欣赏。
而这样的人就能有一个家。
陶明枝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可是秦衍的话就在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她要跟自己的父亲一样，做出一番事业来。
给自己一个家！
秦衍说的这三个条件对现在的小女主来说很苛刻，因为普通的人家，就算是一个小小的男童都能当家作主。
但小女主不一样，现在的女性也不一样。
现在的女性，乃至日后的那些女性们，大多数都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事情，不能当家作主。
除非走到了身份的极致，这才能。
陶明枝坐在院子里跟秦衍又说了些话，一直到天都快黑了，这才离开。
小僵尸现在跟陶明枝学习功夫，这是秦衍希望的，陶明枝便同意了。
她的功夫都是跟自己的父亲学来的。
她的父亲武功出色，尤其是轻功，毕竟这是逃命的机能，是她们家祖传的。
陶明枝将自己的功夫交给了小秦衍，就当成今日秦衍与她说了这些话的学费。
不过陶明枝走之前还见了秦衍一面。
“你今日跟我说的话别让旁人知道了。”陶明枝的双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装成了一个小大人的模样。
“要不然人家都以为你是异类呢。”
她忍不住心想，秦衍的话估计也就只有她能接受得了。
要是别的女孩子听了，指不定要是去找官府，让人把秦衍抓起来，秦衍的话让她们听了就是歪门邪道。
是天理不容的。
秦衍听出了小姑娘的关心，他便点了点脑袋。
“当然，这些话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陶明枝这才喜气洋洋地走了。
她日后来的也更加频繁。
蹭吃蹭喝，甚至还在秦衍的院子里有了一个自己的房间。
她晚上不想回去的时候，可以呆在秦衍家里做一个小霸王。
但这个房间自从有了开始之后就没有用过。
因为郑林一到晚上见活泼乱动的陶明枝没有回来，立刻就会来秦衍的院子里。
而往往他一来就是一个准。
他知道，陶明枝在他的家乡，除了秦衍他们熟悉认识之外，没有别的西方可以去。
秦衍每次送陶明枝回到郑林的身边，总会听到陶明枝跟郑林赌气抱怨。
“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你的事务！你的心里一点都没有看到我！”
而往往郑林总会放下自己的身段，摆出正确的态度，上来就先认错。
“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他确实是做到了，每一次出门找陶明枝都会比上一次更早一点。
秦衍看见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总是会被逗笑。
他们这样的相处整整维持了大半年，直到第二年陶明枝的母亲喊陶明枝回家，陶明枝这才离开了这座小镇。
陶明枝刚走的那两天，秦衍跟小僵尸、阿才他们三个人总是不太习惯，还总觉得陶明枝过不了多久就会来。
秦衍做饭的量还是很多，等到上了桌，这才发觉原来人家小女孩儿没有再来。
小僵尸也很想姐姐，它在陶明枝不在的日子里，已经完全掌握了姐姐武功的精髓，现在已经完全改掉了走路蹦蹦跳跳的模样，除非是非常高兴的时候才会再次蹦蹦跳跳。
“爹爹，你说姐姐什么时候会来回来哇？”
小僵尸忍不住在秦衍的耳边询问。
没有姐姐，它只能跟在爹爹和阿才叔叔身边玩，偶尔也可以跑到郑家去。
但它跟陶明枝姐姐不一样。
陶明枝姐姐一到人家玩儿就忘了时间，都不知道回自己家了，它可不。
它一看到太阳要下山了就会回家。
除了还不会说话，它跟一个普通的孩子没有多大的差别。
平淡的日子过的很快，秦衍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常经济来源，就是包办葬礼、驱魔，卖柴火或是在山上看到了珍重的草药就拿到城里去卖。
郑林为了报答他，在城里给他造势。
于是，秦衍在现在的屋子里还没有住到几年，就要搬家了，要去到城里生活。
那里有更多需要他技术的人。
秦衍临走前特意去感谢郑林。
并且说，如果他与陶明枝喜结连理，一定要请他们喝酒。
郑林自然是说好。
送他们离开了小镇。
但秦衍他们居住过的地方没有被荒废。
有的人说，如果半夜来到秦衍家附近，就会看到他们家的院子是亮着的，里头有很多不认识的人在走来走去，手里头拿着抹布或者是扫帚。
根本就不是他们三个。
只是等到人到了近处，一眨眼睛就会看到哪里还有蜡烛的光影，哪里还有什么扫洒的人。
除了院子里干净整洁之外，就没有一个人。
很快这样的说法传得越来越凶，很快秦衍居住的这一片就荒废了。
秦衍进了城，接到了一个大单子，他的业务水平高，不到两天就将主人家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得了不错的价钱。
秦衍拿着这钱在城里买了一个便宜的宅子。
宅子坐落的地方不错，走几步就到了闹市区，不远还有茶楼跟买早饭的地方，只是距离城中心是有些远。
但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个房子的价格太香了，是一栋豪宅，上了些念头，屋子里有许多灰尘，家具都是手工做的，像是其他地方这样的房子，价格是它的三倍。
更何况这房子还是连着家具一起送的。
阿才忍不住看了好几回秦衍。
秦衍进了门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白天很不错。
他又去看小孩子，小叶辰的目光在宅子里看了看，也很是喜欢，亮晶晶的目光看向了秦衍。
秦衍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加上他们都喜欢，便签下了合约。
只是到了晚上，小孩子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突然醒了过来。
它的耳边听到了一点细碎的声响，像是有谁在嬉闹，恍惚间它还听到了陶明枝姐姐的声音。
小僵尸睡得迷迷糊糊，脑子还没有清楚，便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惊动睡在身边的秦衍。
它的小脚踩在了一旁的小拖鞋上面，慢慢地推开了屋子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