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深钿拧眉, 两颊都鼓起来了。

  可想了半天,空气都静了,他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奇怪,明明一开始怀有雄心壮志,提起笔在纸条上挥洒的时候, 各种想法如同泉水一般一股脑儿涌出来,不怕不够用, 只怕几张纸都塞不下。

  可到了紧要关头, 原深钿整个人傻了。

  他心虚抬眼, 瞧见许灼睦颇有耐心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还给他沏了一杯茶。原深钿只听见,许灼睦不紧不慢道:“小钿儿,慢慢想,来, 喝杯茶。”

  原深钿哆嗦着手摸到杯子,几口茶水很滋润, 但只滋润到了他的喉咙, 却没能洗刷下脑部。

  许灼睦看他的眼神, 带着点笑意,原深钿尴尬地扯起嘴角, 却在触碰到对方目光的刹那, 感受到了许灼睦眸子里透出的一丝玩味之情。

  原深钿赶紧道:“这事儿很重要,急不得。”

  许灼睦附和着他说:“是很重要, 你慢慢想。”

  原深钿顿时觉得肩膀重了,背上也有东西压着,他无意识地转动着杯子, 转了许久,才道:“要不今天先歇息吧,我累了,睡一晚上醒过来才……”

  原深钿声音越来越低,他有单子开口,却没胆子挺起胸膛,理直气壮。

  许灼睦“哦”了一声:“可我怕小钿儿你这一觉睡过去……”

  原深钿抢先道:“我不会赖账的!”

  许灼睦:“我可没说小钿儿你要赖账,我只是怕你睡一觉起来,就忘记了今天的事儿。”

  原深钿卡壳了,半晌无言。

  许灼睦笑道:“怎么了,难道小钿儿觉得自己是会赖账的人?”

  原深钿咳嗽几声,尴尬道:“殿下如此信任我,我、我自然不会是那种睡一觉起来什么都记不得的人!”

  他信誓旦旦道,但心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有点虚。

  许灼睦道:“真不要我帮你想一想?”

  原深钿连连摇手:“不要不要。”

  许灼睦早已看穿原深钿心中所想,这人脸上藏不住东西,奈何他这样子又实在可爱,许灼睦越瞧越喜欢,倒是很愿意配合着他。

  原深钿只以为是自己机智聪明,逃过一劫,却不晓得,是许灼睦主动放他一马。

  不过……

  凭可爱得到许灼睦的配合,也算是他原深钿为数不多本事里的一种了。

  原深钿躲进被子里,他闭上眼,在心中默念,期盼着能做几个梦,让睡梦来解答这个难题。

  一夜过去……

  原深钿茫然地睁开眼,他还真做了梦,还是好几个。

  原深钿下意识转过头去,想看身边,往常这时候,许灼睦早早去处理事务了。太子每天工作很多,原深钿白日里也乖巧地不去打扰他,经常早上睡懒觉,起来看到身边空空荡荡。

  但今日,许灼睦却没离开。

  原深钿险些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赶紧闭上眼,期盼着这个梦不要醒来,耳边却传来许灼睦略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

  “没睡好吗?”

  早上的许灼睦,声音更加迷人,原深钿听得醉醺醺,又睁开眼,扭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许灼睦问:“为什么这么想,难道之前梦到我了?”

  原深钿脸登时有点火烧的意思了。

  他这晚做梦了不说,关键是醒来竟还能记得七七八八。

  怪就怪睡觉前念叨着梦给他答案。

  现在梦如了他的意,给了好几个答案,但原深钿自个儿想着,却开始磕巴了。

  俗话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原深钿从没在白天想过这么离谱的事,怎么会做这些梦。梦里他创造了很多夫妻之间的恋爱游戏,与穿同一色衣服和学习做菜不同,梦里的这些游戏,听上去离谱得很。

  原深钿只想左右给自己两拳,他居然梦到自个儿穿上了布料极少的女士睡衣。

  当初现实里将军夫人送睡衣,原深钿坚决不穿,结果梦里他不仅主动穿了,还当着许灼睦的面跳起了舞,嘴里更是叼着一支毛笔。

  跳完一支舞后,原深钿冲许灼睦挤眉弄眼,将毛笔用嘴叼送到许灼睦手上。

  原深钿记得梦里的自己说:“殿下,这衣服布料太少,请殿下用笔在我身上描画,补全这些缺失的布料。”

  ……

  原深钿哽咽了。

  这是什么梦,穿着奇怪的衣服跳热舞就算了,别人嘴里叼花我叼笔,不仅如此,还要让许灼睦在自己胳膊脖子上画画?

  原深钿想装睡了。

  许灼睦却开始穿衣,他道:“今日没什么事要忙,就多陪你了一会儿。”

  原深钿怕自己真睡着了又要继续做梦,只好揉着眼睛爬起来。

  许灼睦却突然开口:“今天想好了纸上该写什么了?”

  原深钿差点一口气呛着自己。

  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嘴里叼着毛笔,还使劲儿抛媚眼,像极了眼睛里进虫子的蠢样,实在没勇气开口。

  于是他又想起了另外几个梦,不想还好,一想脸更烫了。

  还不如叼着笔跳舞呢!

  许灼睦见床上的人面色越来越有煮鸡蛋的趋势:“怎么了,难道要写些说不出口也不能让旁人见到的东西?”

  原深钿忙摇头。

  许灼睦却自顾自笑道:“倘若如此,那本太子就更想看看了。”

  原深钿这下子头摇得更厉害了。

  最后的最后,原深钿跟着许灼睦离府听戏曲了。

  许灼睦不忙的日子,便陪着原深钿到处玩,原深钿在外不好意思靠在许灼睦身上,只敢瞧瞧地把椅子挪近一些。

  台子上唱的是风花雪月,男女互诉爱情的故事。

  原深钿听得腻味,他相公有了,孩子生了,情话听过了,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都做过了,真实体验不比看戏来得真实?

  他现在都不爱听情情爱爱腻腻乎乎的话本了!

  原深钿打了个哈欠:“这男女主没事找事,明明就是一件说出来就能解决的事,偏偏要你不说我不说,互相生闷气,又偷偷瞧着对方。”

  又过了一会儿,原深钿道:“这女主说的情话实在太假了,若是我,定然不会说什么假的情话。”

  一整场戏,原深钿这个看客,指点江山的次数不少。许灼睦只是笑笑,终于在最后,贴近原深钿:“那你觉得,这情话怎么说才合适?说给我听听?”

  原深钿别的不行,嘴上功夫厉害,装模作样了半天,没想到许灼睦居然问出了个极为认真的问题。

  原深钿一下子愣住了。

  他只是打打嘴炮,没真的想“教别人写戏”啊。

  奈何“祸从口出”,原深钿不得不为自己一时间澎湃起来的心擦屁股,他瞅了眼许灼睦,见今日的对方,似乎不是可以随意糊弄的样子。

  原深钿支支吾吾半天,见四下的人离得挺远,他壮了壮胆,再往许灼睦身边挪了一点儿,声音也压得极低,确保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他快速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很低,但足以让许灼睦听见。

  许灼睦倒不会让他大声点,毕竟原深钿嘴里的情话,不能让别人听了去。

  他笑了笑。

  原深钿以为许灼睦给自己打了满分,刚想松口气,却听许灼睦道:“你这番情话,说得还不如台子上唱的。”

  原深钿呆住了。

  许灼睦道:“继续说,说到我满意。”

  他碰了碰桌上的果茶:“我满意了,就让你喝这杯果茶。”

  原深钿没料到许灼睦如此严格,自己根本糊弄不过去,只好又想了一翻话,这话够羞耻了,原深钿嘴里说出去的时候,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完后,原深钿头都想埋地里了。

  可低下头,看到的是许灼睦的大腿。

  埋大腿好像挺不错的?

  原深钿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一出,耳边又是许灼睦的一句:“不好。”

  原深钿抬眼,见许灼睦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没法子,原深钿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想新情话,为了让许灼睦满意,原深钿每次得到“不行”

  的评价后,便要绞尽脑汁想一些更为羞耻,更为不敷衍的情话。

  几乎掏空了所有词汇后,许灼睦才点了点他那珍贵的脑袋。

  原深钿长长松了一口气。

  到最后,他实在想不出新情话了,快要破罐子破摔,求许灼睦放自己一马,他用其他方式代替都行的时候,许灼睦终于说了句“可以了”。

  原深钿因为着急,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片粉色。

  他声音越压越低,情话虽羞耻,但还好是能说出口的,而不是写在纸上都会被打马赛克的“骚话”。

  倘若许灼睦实在不愿放过自己,正经情话说完了,想不出其他,原深钿又不敢说会被消音的话,那就只能当哑巴了。

  原深钿没来得及感谢许灼睦让自己免于成为一个哑巴,就见眼前人端起桌上的果茶,杯子里的果茶呈浅紫色,远远地就能闻见清甜的气息。

  许灼睦抬起胳膊,将小杯子碰上原深钿的唇。

  他突然笑了,笑得迷人。

  原深钿晕乎乎地张开嘴,抿了一口,后知后觉发现,许灼睦这是在喂自己喝茶。

  原深钿喝了口,发现这果茶太好喝了,一时间顾不得许多,使劲儿喝起来。

  他喝得痛快,却没发现原本看台子上戏的人,早已偷偷看起太子和太子妃来。

  那些人不约而同想道:太子和太子妃的故事,比这台子上的看起来恩爱多了。

  ……

  时间过得很快,原深钿的小纸条也在不断增加。

  原深钿一开始还是个思想很朴实的太子妃,到最后,被许灼睦带得思维天马行空起来,他虽还是容易脸红羞涩,却不再会摇头说“我不干,我不要了”。

  三年的时间里,原深钿数次突破自我。

  他终于穿上了老母亲赠送的睡衣,只不过他没叼毛笔,只跳了一支舞。

  原深钿想:真在身上画画,洗不掉就麻烦了,而且墨水味儿很重的。我这一支舞练了很久,应当跳得不错,而且只给许灼睦一个人看,他肯定喜欢。

  许灼睦果然很满意,并且在原深钿跳完舞后,就把人抱上了床,澡都没去洗。

  ……

  三年的时间里,原深钿和许灼睦的孩子也长大了。

  小娃儿早早就会说话了,而且特别乖巧懂事,同龄人还在玩泥巴和过家家的时候,小皇孙就开始主动拿起书背诵了。

  原深钿有时候想要去陪孩子,将许灼睦甩在一旁,小皇孙都会奶声奶气一本正经道:“母亲,您去陪父亲吧。”

  说罢,拿着书自顾自朗诵起来,一边朗诵一边往屋里走。

  原深钿只来得及说一句“真乖”。

  原深钿这几日在琢磨是否要第二个孩子的事儿,在古代,有钱人家自然是生越多越好,古时候医疗水平差,生个病要半条命,加上古人传宗接代意识很强,能生便会多生。

  但原深钿身子特殊,穿越金手指便是体质好得离奇,以及孩子点亮健康成长的天赋。

  原深钿不担心皇室枝叶凋零,也没有古人多生几个的意识,他觉得,要不要弟弟妹妹,还得尊重下小皇孙的想法。

  可小皇孙才三岁,他懂这些吗?

  原深钿想着想着,觉得是不是要再等个两三年,等孩子长大些,再去问?

  相府千金和齐恣柔都嫁人了,相府千金生了个龙凤胎,齐恣柔当年请人算命,说是肚子好生养,结果他还真的挺能生,嫁进去后不停地生,孕男体质特殊,不需要养多久月子,今年已经怀上第三个了。

  齐恣柔也算完成了自己荣华富贵的愿望。

  他嫁的贵公子在至城算不上多厉害的贵族,但也算有点名望和钱财,齐恣柔长得漂亮又会生,人也很体贴,加上他嫁进去后,老老实实的,从没想着出去再攀上高枝,这些年过得还不错,相公宠爱有加,他外头老家的人也跟着得了不少好处。

  这两家都有和小皇孙年纪相仿的孩子。

  原深钿本想着让小皇孙多和同龄人接触,但小皇孙不爱过家家,也不喜玩泥巴,跟别人家孩子根本走不到一起。

  自然,同龄的孩子们也不爱跟着小皇孙一起看书。

  剩下的,就是七八岁年纪大些的孩子了,这些孩子进了学堂,倒是读书了,只不过……

  他们来找小皇孙玩了一次,就再也不想来了。

  倒不是小皇孙冷脸不理人,据那些孩子们表示,跟小皇孙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不像哥哥,而是像弟弟,越说越觉得没意思。

  原深钿听了好几个说法,终于明白了。

  自己的孩子好像有些早熟,三岁的人,却有着不是三岁孩子的思想。

  原深钿决定更加关心孩子,生怕孩子一个人孤单了,影响了成长。可结果,小皇孙半点孤僻样子都没,跟着参加皇帝的宴会,虽然一本正经,但能说会道,把大部分长辈逗得合不拢嘴,连皇后这种大部分时间冷着脸的人,这次宴会上都一直在扬唇。

  他虽不爱和小孩子们一起玩小孩该玩的游戏,但到了孩子群里,只要他想,也能领着一群娃儿,成为那群孩子里的领头者。

  不过大部分时候,小皇孙还是更乐意一个人看书。

  原深钿观察了许久,确定小皇孙的童年不会不快乐后,总算是放下心来。

  这天晚上,原深钿和许灼睦聊天,一开始说着孩子的事儿,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聊起初识的那些日子。

  原深钿感慨道:“当时的我太怕死,以为你会把我交给刑部,做了错事,选择隐瞒自己的身份,还好当时那位婢女姐姐点醒了我。”

  虽然他最后还是没能亲自说出口,但至少,那瞬间他有了坦白的想法。

  许灼睦闻言,只是笑笑。

  原深钿第二日,在府里遇见了那位婢女姐姐。她仍在府里做事,且面色越来越红润,看起来日子过得很不错。

  原深钿和她聊着天,完全没有太子妃高人一等的架子。

  说着说着,原深钿想起了她那位弟弟,顺口问了句有没有娶亲。

  婢女有点疑惑:“太子妃,奴婢没有弟弟。”

  原深钿愣了会儿,回头盯着婢女仔细瞧,确定没认错人,才呐呐道:“你没有弟弟吗?”

  婢女也是一脸迷惑,她道:“奴婢没弟弟啊,奴婢只有几个妹妹,我……”

  她话说了一半,突然卡了下:“啊不对,奴婢是有一个弟弟,刚才忘了,这会儿想起来了!”

  原深钿沉默许久。

  那婢女连忙转移话题。

  当天晚上,原深钿就找许灼睦了。

  许灼睦看了他一眼:“她家里确实没有弟弟。”

  “那她当晚为什么说我像她弟弟?”

  许灼睦慢悠悠道:“可能时间长了,你记错了。”

  原深钿摇头:“不可能,我怎么会记错这种事,要不是她说她弟弟像我,又说她弟弟单纯,我听着心虚,我才不会当晚就去找你,准备坦白!”

  原深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晚上只顾着想这事,许灼睦凑过来的时候,原深钿也不配合他了。

  一连好几晚,原深钿都被求知欲困扰着,思来想去,根本没心思和许灼睦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

  许灼睦叹口气道:“从前你不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这次怎么执着?我看你都想瘦了,这要喂多少顿才吃得回来啊。”

  原深钿还是很纠结。

  许灼睦想把人拉进怀里,和原深钿做点夫妻间的事,分散他的注意力。奈何原深钿甩甩手,表示拒绝。

  许灼睦终于愿意开口了:“她骗你的。”

  原深钿皱眉:“她为什么要骗我?”

  当初那位姐姐看自己的眼神,情真意切,就像在瞧着一个单纯可爱的弟弟般,而她劝说自己的话,听上去也是那么真诚。

  原深钿真心想不明白,她干嘛要故意骗自己。

  许灼睦替原深钿拉了拉被子:“因为是我让她这么跟你说的。”

  原深钿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等他回味了一番后,顿时炸毛了。

  这一通思来想去的,敢情自己那么早前,就被许灼睦耍得团团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