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有人心焦难忍,只觉得度日如年,有人怡然自得,不仅抽空品了自家府上才刚酿好的甜酒,还又做了一回心心念念的油炸卤豆腐。
虽是深冬,可瑞王府内却依旧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后院的鸡鸭已经长大,虽天气很冷,但偶尔还是会出来溜达。
带着幽香的腊梅盛开,点缀着被白雪覆盖的大地。
黑风威风凛凛,每日都要在府中绕上好几圈巡视领地,接着与侍卫们玩藤球,又或者你追我赶比速度。
团子怕冷,倒是很少出门。
萧珩将手中长剑入鞘,抬起头时,便见咪咪与一只雪白色的狮子猫成双成对地从远处走来。
这狮子猫是父皇前段时间命人送来的。
纯正的白色,且是难得一见的鸳鸯眼。
也许是天定的缘分,咪咪不仅未曾像从前对齐王府上的大黑那般表现出敌意,还很快地接纳,并带着它四处闲逛。
有时那猫不敢近前,萧珩还能听见咪咪叫着,似乎在唤它。
林黎看得既好奇,又有种奇怪的不乐意。
“咱们咪咪还这么小,这狮子猫不会对它有意思,这么早就叫它怀孕吧?属下可听说,母猫很容易便会受孕……”
他越想越觉得不妥:“它还太小呢!”
“要不还是将他俩分开养?”
萧珩有些无奈地起身,将走到跟前的咪咪抱起:“三岁了吧,也不算小了,它到现在别说怀孕,就连让公猫靠近也是头一回。”
“本王虽能理解你的心情,却也实在不能棒打鸳鸯。”
他想了想:“分开不大现实,万一咪咪到时也像大黑那般,岂非得不偿失?它们既喜欢在一起……”
林黎瞪大了眼,脸上已不由自主露出了“你竟是这样的老父亲,你怎么忍心”的神色。
就听萧珩接着道:“那就去外头寻个手艺好些的来府上一趟。”
“……”林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萧珩抬头:“给狮子猫做个了断。”
他想了想:“若是对方能有什么本事可以彻底了断咪咪的念想,那也可以一同做了。”
林黎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儿里,半天没能吭声。
原来主子才是真正的狠人,自己方才想着的不过是临时的隔绝,现下却成了一劳永逸。
不过这些毕竟不是此刻最着急的事。
何况先前他们也曾询问过一些懂行的人,都说母猫多少还是要养一窝小猫,才能确保身体各方面成熟。
至于之后的处置,多的是方法。
如此不仅能保证它们活得更久,也能免受特殊时期的煎熬与折磨。
夜幕降临。
嘈杂的人声消失,周遭趋于安静。
楚王府。
萧辞躺在软塌上,下意识想要叫郑号,话到嘴边才突然想起,那人早已见了阎王,根本不在人世了。
有些愣怔地呆坐了一会儿,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知因何冷笑一声,转而开口:“沈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到了他跟前。
并未再需他多言,那人便将怀中的瓷瓶掏出,当着他的面细细数过:“殿下,加上他们昨日送来的和您身上那两粒,还剩十二粒。”
他抬起头问:“明日之事要紧,您今日需服一丸吗?”
萧辞抬手,自他摊开的手掌中捏起一颗,想了片刻又重新放下。
“明早再服吧,”他有些不满地微皱了眉,“这东西如今的药效已经大不如从前,怕就怕今日服了,到了明日却又不管用了。”
“这样关键的时候,可万万不能掉链子。”
他说罢,示意对方将东西收好,撑着身子重新躺靠回软塌。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他口中喃喃,双眸缓缓抬起落在沈一那张极其普通的脸上。
“明日若是能成,往后便是你我的天下,荣华富贵地位尊荣,只要你想,本王便会亲手奉上。”
“与郑号那样的蠢货不同,你是本王自小便精心培养的人,是本王所有死士中武艺最高强,脑子也最好使的一个。”
“他虽也从小跟着本王,却只是个普通侍卫,身手一般,能力也一般,实非本王心腹,且他明明是本王的侍卫,却总是三心二意怀疑本王的决策。”
萧辞轻叹一声,看着沈一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轻柔,甚至还带了几分真诚的恳切。
“如今你终于得以走到人前,可千万别让本王失望才好。”
冬日狩猎,比之春秋季节大有不同。
因着天冷,不少大型的食肉动物都已冬眠,尚在外头奔波的,大多是鹿、兔子等食草动物,哪怕是武艺平平之人也能试一试身手。
以梁帝打头,自宫门一路策马到了猎场。
虽不如往日满宫上下倾巢出动时人多,却别有一番气势。
禁足数日的三位亲王也已到场。
萧墨和萧宁远远看见萧珩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不过碍于梁帝尚在场,众人倒还是维持了表面的和谐。
相互打过招呼之后,便各自退后没再闹出别的什么动静,只是单纯的对对方之后的任何行为都视若无睹。
萧辞远远看去,心下又定了几分。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亦不是没有过害怕,可所有的犹豫害怕在对未来的恐惧面前,都变得无不足道。
即便如今朝中不少事宜都会经他之手,可萧辞也实在没那个自信,觉得这样轻易梁帝就已经真正认可了他的能力。
他实在是担心。
比起现下百般算计后一成失败的可能,那安于现状后九成的悲惨结局,更令他百爪挠心难以安眠。
以至于父皇每一次对其他皇子的小恩小惠,都令他无比煎熬。
他本就有些呼吸困难的毛病,那些难以忍耐的痛苦在思绪的焦虑之后变本加厉,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
只要想到父皇心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人选。
萧墨、萧宁,甚至是萧珩,谁都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哄的父皇又回转心意,他就觉得自己要疯。
如同深渊般的噩梦,一次次让他如临实境。
萧辞完全不敢想象那一天若真的到来,会是何等场面。
他不想落到那样的下场。
那便唯有全力一博,只要成了,他便是高高在上手掌天下的帝王。
远处模糊,似乎有高高在上的座椅。
高大的身影立于其前方,一个威严肃穆,带着些许虚无与空旷的声音对着他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死?”
下一瞬,数不清的利刃不知从何而来,自四面八方刺穿他的身体。
并没有痛觉,他下意识抬起头,眼前竟是一个不知究竟是萧墨、萧宁还是萧珩,又更像是他们三人结合在一处的面孔!
萧辞猛地一个激灵,险些惊叫出声。
幸而身旁有人适时轻拉他的袖摆,低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沈一话音落下,他这才清醒过来。
忙将杂乱的思绪全部推之脑外,又下意识摸了一把香囊中的药丸,萧辞这才摇头:“无妨。”
此处的小小动静并没有引来众人太多的关注。
猎场就在前方,梁帝一马当先。
既是说好了的散心,礼数上自然没了平日里那么复杂,梁帝只简短说了几句话,便大手一挥道:“诸位,去吧!”
身后的大臣们发出山呼般的应和,很快四散着往树林深处而去。
此处是皇家的猎场。
虽在郊外,却也有重兵看守。
正前方是大片的草坪,再往后则是林立的大树。
丛林茂密,里头原先便圈养了不少山羊麋鹿之类,但因此处的地界实在辽阔,又与另一边的山脉相连,因此偶尔也会有大型猛兽出现。
但只要别随意越过划定的山坡,一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梁帝只象征性地猎了几只兔子,便回到了早已安排好的座位,边喝茶边与身旁同样歇着的老臣们说话。
倒是萧墨与萧宁兴致勃勃。
他们原本就精于此道,又被关在府中许久,此番终于得了机会,想要一展身手之余,更多的则是对自由的向往。YST
还没开始多久,二人就猎了不少东西。
一路策马狂奔嗷嗷乱叫,惊得躲在巢中的鸟儿到处乱飞,又吓得原本尚未警觉的猎物全都撒丫子乱跑。
几个跟着来的世家子弟差点被气歪了鼻子,简直不能忍。
“这是在做什么呢?这般动静,还如何狩猎?”
慢慢吞吞跟在后头的萧辞听到这话,悠然笑道:“诸位见谅,本王这两位兄弟终于得以出门,难免兴奋了些。”
“等他们过了这个劲儿就好,到时你们定能猎到不少好东西。”
正在说话的几人并不知他在身后。
待听到他的声音时,险些心脏停摆,但萧辞的态度实在温和,再想到他本就是皇子中的老好人,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又不由赞道:“借殿下吉言了。”
“从前便听家中长辈们常说您脾气好,在下原还当只是这般说的而已,万没料到殿下竟如此平易近人。”
几个世家子弟都还年轻,虽出身高贵,却也难得有与亲王闲聊的时候,何况还是如今在朝中手握重权炙手可热的楚王殿下。
感慨虽有,更多的则是本能对权势的亲近。
但这亲近又并非故意为之,反让萧辞感觉到与平日里被人刻意溜须拍马时更加不同的满足。
他笑了笑,越发柔声道:“诸位谬赞。”
“本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与尔等并无什么不同。”
这话越发让人赞叹,几人胆子也更大了些,有人问道:“殿下还没猎到东西吗?”
萧辞颇有些无奈地摇头。
虽不曾把话说明,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大约跟他们一样,才刚锁定到猎物,就被那两人的动静给吓跑了。
相同的遭遇造就出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先前那人性子活泼,一时又道:“咱们方才看到这一片有好几头鹿,也不知还会不会回来,殿下要与咱们一同等着吗?”
萧辞实在是很好说话,又或者是也懒得再乱跑,索性点了头道:“本王身手不佳,恐怕一会儿还需你们相助。”
他说罢,有些迟疑:“只是怕给你们添麻烦……”
几个年轻人哪里听得了这话,忙一齐摆手:“不麻烦不麻烦。”
“届时殿下别嫌弃咱们拖后腿才好!”
隔着树林,能看到萧墨萧宁刚巧与萧珩撞见。
萧墨粗犷的嗓门隐约传来:“你害本王在府中待了许久,如今见了本王的面,却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萧珩,有本事你别闹到父皇面前,与本王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若是你赢了,本王从今往后都不再找你麻烦,可若是你输了,本王要你自己去父皇跟前认错,再不许与本王为敌,如何?”
萧珩手中长剑出鞘,微微歪了一下头:“你想得美。”
双方剑拔弩张。
先前还蹲在一边想着等他们能安静下来的几人渐渐变得不耐,就连萧辞也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喊了一声:“大皇兄,五弟,六弟。”
他牵着马往前走了两步,实在不赞成:“这又是怎么了?”
“父皇就在那边,难得的好日子若是再闹出什么动静,便是本王费尽口舌,恐怕也无法再将你们从府中救出来了。”
萧墨本就心情不佳,此刻看到他那张脸,越发觉得晦气。
他丝毫不掩厌恶,开口便道:“三弟如今是厉害了,以为自己能为父皇分忧,便是皇子中的第一人了?”
“本王堂堂齐王,大梁的皇长子,还需你来救?”
“便是你不开口,父皇也没少我齐王府一点好东西,今年的金丝炭烧着可是格外暖和——”
他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哦,三弟不知道吧?”
“毕竟那金丝炭除了宫中,唯有本王府中才有。”
他话音未落,萧珩的冷笑便已传来。
“大皇兄得了些金丝炭,便以为自己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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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王的狮子猫又算什么?若本王没记错,你的那只大黑,如今还在乡下养着吧?”
“萧珩!!”
掷地有声的怒斥响彻云霄。
不仅惊动了鸟儿,似乎还惊动了一些原本该沉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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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辞张了张嘴,刚要开口,一旁的几个世家子弟已经彻底愣住,又急忙道:“几位殿下别吵了,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下一瞬,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倏地响起。
“嗷呜——”
地动山摇,原先还想着狩猎的众人瞬间脸色大变,就想上马逃离。
然而那群马儿却被吓软了腿。
萧辞完全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时间连反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