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崇山之上众人争吵不休险些动手,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梁帝本就已经动怒,他们几个却不知收敛,才刚下山没多久就在路上又打起来,还打得个个挂彩,闹得满城风雨。
自废太子与四皇子出事后,大梁已许久不曾发生这样的事。
虽说只是斗殴,并不至于如从前那两人般你死我活,可也足够叫人生气了。
梁帝大发雷霆,当晚就将他们三个再次召进宫中骂了个狗血淋头。
据当时在乾安宫外巡逻的禁军所言,那怒骂声连他们在宫墙外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帝王震怒,一怒惊天。
三人是满脸不服进的启元殿,等夜半时分再出来时已是灰头土脸。
尤其是康亲王萧宁。
他刚巧穿了一身月牙白色的长衫,屁股后好大一个清晰的脚印叫人想忽视都难。
不过此事闹得虽大,毕竟只是兄弟间的争执。
最多算是圣上家中不睦后院起火,到底算不上什么致命的罪过。
因此骂归骂,训归训,梁帝将他们一脚一个踹出了启元殿后便没再管,自然也不会再给予太多别的责罚。
只丢下话来,依旧命他们禁足于府,若无圣旨一个都不许出来。
对于禁足这件事,萧珩如今已经驾轻就熟如鱼得水。
他舒服地重新找了个更好的姿势躺下,抬手摸了摸咪咪的脑袋,又给一旁的团子顺了顺毛,这才道:“也不知这回又能歇息几日。”
林黎正沉迷于撸狗不可自拔,边摸着黑风的后背边无意识地道:“什么歇息几日啊?”
萧珩侧过身:“准确说,是不知他们何时才会真正动作。”
饵已洒下,诱惑抛出,可即便如此也还需耐心等待。
没办法,萧辞这人做事最是小心。
哪怕前方的阻碍已经逐渐变小,哪怕周身的危机也慢慢消失,哪怕明明已经显得足够安全,他也依旧保留着居安思危的心态。
至少到今日为止收到的消息,他还不曾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不过比起从前,他明显更加放松,做事时的状态也更加自信。
每日除了替父皇处理朝政,剩下的时间不再是悄无声息地躲在府上书房,而是趁着公事需要偶尔也与旁人说说话。
甚至今日下朝后,还拒绝了几位朝臣们送礼的请求。
萧珩想到这里时,林黎显然也念着这事,忍不住道:“楚王殿下这性子可真够慢的。”
“这么些天下来,他除了试探性地与吏部和户部尚书有了些往来,别的时候大多还是独来独往——其实也不算吧,准确说是被好多人围着,他却只听不说话,显得很难攀附很难巴结。”
林黎撇了撇嘴巴。YST
“属下就搞不明白了,他不是一直想着要那个位置吗?”
“从前没什么机会时都偷偷摸摸使些小手段,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怎么又不争取了?”
“尤其是对兵部之人,不仅不接触,甚至还刻意回避似的。”
林黎说着都有些自我怀疑起来:“难道咱们猜错了?”
“他真的并未曾与其他人勾结,只是单纯想着如何才能一步步往上爬,防患于未然,所以才偷偷摸摸埋了不少暗桩?”
“但若真是如此,为何边疆传来的消息又不是这样的呢。”
林黎挠了挠脑袋,觉得头都要炸:“齐国那边一直蠢蠢欲动,按照他们现下的国力,没了朔上石交易,没了稀有毒药的交易,他们哪来的银两来打仗?”
“若是在大梁内部也无内应,他们凭什么啊?”
“那齐国国君瞧着不是个蠢货才对。”
林黎从前觉得自己比起一般的侍卫还是有些脑子的。
可如今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遇到的事越来越多,他实在没忍住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属下的脑子要炸了。”YST
萧珩见他那模样实在好笑:“脑子不够用还非要乱分析,何必?”
见林黎傻愣愣地看过来,他这才接着道:“也不怪你脑子不够用,之所以想不通,不过是因你对三皇兄的性子还不够了解罢了。”
“三皇兄这个人听话、沉稳、做事小心且充满情谊,行事也格外低调,从不与父皇争论,也很少与兄弟们闹别扭。”
“总的来说,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可只要提起他便又人人都会评论他一句老好人的人。”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也是他想要让你看到的样子。”
“就好比之前,他自己的生辰都未必放在心上,也从不大操大办,却能为了沈国公的生辰忙前忙后,恨不得让全京城的人都到场贺寿。”
“那日之后,谁还不知楚王殿下在朝中的影响力?”
“可众人更多的却在说什么?说他有情有义,沈家世子靠不住,老国公常年有病在身全靠他支撑,就连那沈玉枫也是他费心照看。”
“又好比每一次咱们兄弟争论,他都会在其中调和。”
“他是真的希望大家和睦共处吗?还是因为只有如此他才会与众不同,显得比胡闹的咱们稳重懂事。”
“摆在如今,朝中大臣提起他时,谁不说他憨厚老实忠君爱国,行事稳妥办事稳当,又对兄弟们极好?”
“现下我等被禁,他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光明的未来就在眼前。”
“若此刻他沉不住气突然就变了脸,按照常理,恐怕别说那些大臣,就连父皇都要重新想想他是否值得信任。”
“三皇兄小聪明不少,最懂分寸不过,怎可能犯这样大的错?”
萧珩笑了笑:“他又不是二皇兄,更不是大皇兄。”
他说着坐起身来,将怀中的咪咪重新抱好。
“越是到了紧要关头,他越是会走一步看一步,你瞧,就连你都开始怀疑自己,可见他的伪装有多成功。”
他的伪装的确很成功。
若非自己早已看透其中内情,又有从前那个梦作为示警,只怕真的会被他蒙在鼓里,不知他藏在暗处究竟在做什么,而将来又会发生怎样不可控之事。
就好比当年。
那时他已经被困皇陵彻底没了消息,可后来呢?至少萧珩知道的,直到他于冰湖溺亡的那一日,萧辞都还好好活着。
萧珩仔细回忆今日传来的消息,想了想才又道:“不过今日他拒绝那群人的措辞有些奇怪。”
“本王倒是觉得,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天,大约快到了。”
林黎愣在那想了半天才缓缓抬头。
“殿下这话怎么说?”
萧珩轻笑一声:“前段时间他一直被动与众臣沟通,也与兵部刻意保持距离,一则是害怕被人说闲话,二则只怕是觉得兵部那帮人乃是大皇兄死忠,他便是主动突破也未必能成。”
“不仅不能成,反有可能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你没发现吗?他很挑人,并非什么人都去结交,而只要结交的,则都是真正向他抛出橄榄枝给出了实际好处,将来能有大用途的。”
“当然,这是咱们密切掌握他行踪之后才能确定的。”
“可在外人眼中,又或者若父皇并不曾提前防着他时,他行动如此隐秘,只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他只是为了处理好朝政与几位大臣关系要好,其余的溜须拍马者那么多,他却依旧能出淤泥而不染。”
“多么高风亮节的皇子啊!”
“若这一切都是他的真心倒也罢了。”
“可惜,他到底是存了别的心思的,今日这几位根本名不见经传,很奇怪的,他虽拒绝了,却又留了口子。”
萧珩微蹙了眉头:“他说若要虫草麝香之类,向父皇开口便可。”
“却将那千年灵芝夸了又夸,说轻易收不得,又说诸位的心意他都明白,希望那些人也能体谅他——体谅他什么呢?”
一直面露迷茫的林黎突然站起身来“啊”了一声。
“体谅他不能轻易收下灵芝?”
他愣在当场:“所以若那帮人不那么轻易找上门的话,就是可以收的了?否则他完全不用说这么多无用的话啊!”
“可他要灵芝做什么?”
萧珩摊开手:“谁知道呢?毕竟他的身子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何况那几位当中,终于有了一位兵部官员。”
瑞王府在讨论这件事时,先前那几位大臣也凑在了一处。
比起朝中许多世家子弟,他们并无后台,可即便如此却还能走到如今,脑子自然不会太笨。
与萧辞告别时还有些郁郁,此刻凑在一处稍一商议便又反应过来。
直至天色渐暗,路上行人渐少,几人才将早已准备好的灵芝与虫草、麝香等物全部包好,让门下小厮拎着偷偷敲响了楚王府的门。
大门很快打开,那小厮被请了进去。
待再次出来时,已两手空空神色愉悦。
早前还聚在一处等待消息的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咱们还是赌对了,殿下并非不收,而是不能在人前接受咱们那般光明正大的示好。”
“如今东西既已入了楚王府,咱们也算是终于得了殿下青睐。”
“往后咱们同心协力,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夜半时分,京城地底。
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去。
次日清晨,京郊外的天南郡内。
沈玉行如同往日那般早起出门卖菜,又挑着扁担慢慢悠悠回到家,才将东西放好,便忙不迭地从扁担的夹缝中翻出一张卷好的字条。
他细细看完,又默默记了一遍,才点起火折子将其烧毁。
仅仅注意着自身安全的他并未发觉,那之前递东西给他的人已被两名暗藏着的黑螭卫盯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入了冬。
一进冬季,气温越发的低。
齐王府内,萧墨看着外头飘扬的大雪不由感慨。
“时至今日,本王才算真正有些佩服起萧玉珏来,他也就是晚出生的几年,早前又被萧衍迷昏了头,否则若他是二皇子……”
他摇了摇头。
“若他生来便是太子,本王只怕连那点痴心妄想都不会有,这么冷的天,本王自诩很有能力,大约也就想到百姓过冬难。”
“他却未雨绸缪,由此联想到明明已经看似温顺的齐国,有可能在今年这样的日子突然动手。”
“看看这雪,京城的雪已下成这样,北齐郡只会更甚。”
他叹息一声,终是无可奈何地躺靠在椅背上。
“萧玉珏从未打过仗从未上过战场,却有如此远见。”
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又摇头晃脑了一阵,猛地拍案而起。
“这群该死的齐人,竟还没完了,此番我等齐心协力,定要给他们致命一击!”Y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