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才刚用了一半,下方的大臣们便已吵得不可开交。
齐王这突如其来的动手更是将场面变得混乱。
林黎虽不敢与之对抗,但该躲还是要躲的。
硕大的拳头挥来的瞬间,他双脚猛地一蹬,人边站起边往后仰,堪堪躲过这狂暴的进攻。
萧墨一击未中,哪里肯轻易放手?
眼见得对方避让,他控制着身型随之逼近,再次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
周围一片狼藉。
此二人本就体型壮硕,又都是习武一道的高手,这般一进一退,四面的桌椅全都遭了殃。
美酒佳肴被掀翻到半空又落下。
东西跌到地面的破碎声,尖叫声、劝诫声、怒斥和责骂声此起彼伏,还有被迫受到牵连的皇子和朝臣们时不时发出的惊呼。YST
崇山山顶,一时翻天覆地地陷天崩。
就连女眷那边都听到了动静,派了小太监过来询问情况。
梁帝的脸色从刚开始他们拌嘴时还只是略带兴味的旁观,逐渐到争执后变作无奈,最后动手时终于只剩下满腔怒火。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皇子之间打嘴仗,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有时他们相互看不上,你来我往说上几句本也无可厚非,只要适可而止,梁帝一般都只会看个乐。
毕竟吵架虽不好,也比完全不说话要强。
因此在萧墨与萧珩最初的对话时,他并未阻止。
可谁料这口舌之争却突然就闹大了。
今日好不容易才有君臣齐聚的机会,不远处的菊花还未来得及赏,山下的风景还未来得及看,他们就闹得这般不堪,实在有些过分。
梁帝的话音落下,周围总算安静下来。
他沉着一张脸,原先还带着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
帝王威压,因沉默而变得更加摄人心魄,营造出加倍的窒息。
众人连呼吸的频次都下意识控制,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上头明显压着怒意的声音:“两年,大梁差不多有两年不曾办这种集会。”
“结果你们倒好,两年来第一次聚在一处,就又闹出打架斗殴之事,大庭广众之下朝臣谩骂,皇子甚至与侍卫缠斗在一起。”
“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下方的萧墨终于放下林黎的衣领,不过脸上却仍旧带着不服。
他闻言跪下身来,先深深一拜才道:“父皇恕罪,儿臣也知今日本是个大日子,也想着能与诸位兄弟和睦共处。”
“可这萧珩实在过分,父皇也听到了他对儿臣的讥讽之言。”
“是,他深受父皇宠爱,儿臣如今也的确只是闲赋在家,如此他便是说了儿臣什么,儿臣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这姓林的不过是他贴身侍卫,咱们萧家的一条狗而已,都敢对儿臣如此无礼!”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下贱奴才,却敢不敬亲王。”
“六弟教不好自己的人,那便由儿臣替他教训,儿臣不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若真要有错,也是他们有错在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萧珩顿时也站起身来。
“大皇兄也知林黎是本王的贴身侍卫,那你就该搞清楚了,他是本王的人!你说他是萧家的一条狗,对不住,还真错了。”
“本王才是他的主子,你不是!”
“若照你所说,大皇兄教出那么个背主的奴才,本王也看不下去,是不是自今日起就该到你齐王府去帮忙,替你教训奴才?”
“真是可笑。”
他说话不疾不徐,可却条理分明。
萧墨不仅无法反驳,还再次被他戳中痛处,一时从地上爬将起来,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就骂:“萧珩,你别太欺人太甚!”
“哦,”萧珩无所谓地看着他,“这就欺人太甚了?”
“大皇兄多管闲事肆意动手的时候,可没觉得自己欺负人。”
他说罢,微微挑了下眉。
眼看着萧墨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歪了下头道:“怎么,打本王的侍卫还不够,大皇兄难不成还想在父皇面前对我动手?”
“萧珩!”萧墨暴跳如雷。
一旁的萧宁也听不下去,捏着拳头就要往他跟前冲:“大皇兄不敢打你,本王可看不惯你这趾高气昂的嘴脸!”
“干什么?这是干什么?”站在最前方的几位礼部官员看得不对,立时七嘴八舌的挺身而出。
兵部的那帮人自然不肯相让,也闹起来。
眼见得场面再次失控,梁帝终于将手中的碗筷狠狠放下。
“咔哒”一声响后,他居高临下站起身来:“放肆!胡闹!”
周围再次安静一瞬。
帝王的怒斥再次响起:“你们是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今日重阳,我萧氏一族先祖若是看到你们这副模样,恐怕都要被气得难以安宁!”
“当着朕的面,你们都敢如此肆意妄为,可见往日私下还不知是什么嘴脸!”
“还有你们!”
他说着抬手指向下方众人:“皇子争吵你们不知息事宁人,反倒跟着起哄闹事,这就是我大梁的重臣!朕有你们,可真是好福气啊!”
“大好的日子,你们就是要让朕不省心是吗?”
“好,好得很!”
梁帝越说越怒,渐渐拔高嗓门:“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们有本事,朕说的话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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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梁帝咬着牙,“你们既不想参与这场聚会,也就不用再在朕跟前碍眼。”
“方才究竟有谁参与到这场斗殴的,都无需在此坐着了。”
不等下方众人再作反应,他已又喊了一声:“王斌。”
禁军统领王斌立时出列,就听上方的帝王语气威严:“你派点人手,好好护送这群丢人现眼的东西下山回府,好好静思己过。”
萧墨还想说话,被梁帝彻底打断。
“齐王、康亲王和瑞亲王也一样,有一个算一个,没朕的命令,一个都不许再出来!”
“父皇!”萧墨忍不住叫出了声。
这回就连萧珩都难得一见得表现出了不满:“父皇,儿臣分明是被打的那个,为何连儿臣也要……”
梁帝的脸色难看至极。
在他终于不再跟着太子,也不再做糊涂事之后,头一次当着众人的面严厉斥责道:“住嘴!你还有脸说?”
“若非你特立独行故意惹眼,又与你大皇兄争锋相对不依不挠,甚至由着你的贴身侍卫随意挑衅,你何至于挨打?”
“朕看你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梁帝居高临下地觑着他道:“是觉得朕平日里宠着你惯着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需知圣恩乃是施与,而非你用来傲视旁人,无法无天的理由!”
“如此不知感恩,反乱作为。”
“朕平日里待你的宠,才真正成了笑话!”
萧珩一下闭上了双唇。
他的视线仍是死死看着梁帝的,可眼神中透出的情绪却从最初的委屈、无助和迷茫,变得不甘、愤恨直至绝望。
身子绷得笔直,双手握拳放在身侧。
唇边有着些微的颤动,仔细看去,就连眼角都带上了一抹嫣红,几不可见地抽搐,看上去像是在极力隐忍,又像是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他本就生得俊俏,一露出这样的神色,难免叫人不忍。
若是摆在从前,不说旁人,便是真正斥责他的梁帝也要迟疑几分。
但今日也许是他的态度实在恶劣,又也许是事情闹得太大,的确叫人心情不佳。
总归哪怕他的神色再如何可怜,也未曾得到帝王些许的心软。
铁面无私的禁军很快将他硬生生“搀扶”起来。
萧墨和萧宁原先还在嚷嚷,也被十分有礼地“请”走了。
不过须臾的工夫,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被迫散去,崇山山顶终于安静下来。
饭菜刚吃了一半便闹出这等事,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兵部众人几乎全军覆没,礼部倒是还留下了几根独苗。
皇子之中,那群奶娃娃自不必说,成年的除了萧辞,竟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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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还觥筹交错的画面已然不见。
余下的朝臣们也不敢再闹出什么动静,生怕惹了梁帝不快。
就连楚王萧辞也只是安安稳稳地用膳,很少吭声,只在梁帝偶尔问话时答上一两句。
直至午膳用过,数十盆开得正盛的菊花被搬至人前,周遭才又热闹起来。
梁帝显然来了兴致,率先起身。
“这一盆红中金黄,堪称极品,连朕从前都未曾看到过开得这样层叠的,此花合该赐名盛世芳华,极好!当赏!”
帝王开口,周围人等自然也随之附和。
方才还略显压抑的氛围瞬间消散,有些胆子大的,少不得跟在后头赞扬一番,也有些并不善于此道的闹了笑话,倒是越发显出和谐来。
梁帝边听他们说笑,边时不时也打趣两句。
待将花全部看完,才道:“这些花都极好,可朕只有一双眼睛,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这还只是宫中挑来的一小部分。”
“今日诸位既然都在,那便由朕做主,大家分一分。”
“不过此处的花毕竟数量有限,若现下没能分到的也别着急,待回宫后,朕自会命人再挑好的送至各位府上。”
话音落下,引来一阵欢呼。
虽是人人都有,但毕竟是御赐的,便是摆在家里也是极有面子的事,大家喜上眉梢,就连说话声都变得嘹亮。
梁帝说罢,指了指最先提到的那盆“盛世芳华”:“这一盆,便由楚王带回去吧,今日你很不错。”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又改口道:“这段日子你都做得不错。”
“老五老六平日看着乖巧,谁知却是这般胡闹。”
“尤其是萧宁,本以为他经过春闱一事已有所改变,也算是比从前成熟,谁知却仍旧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就与自家兄弟动手,简直无法无天!”
梁帝骂了两句,终是道:“这样的脾性,先前交给他的事朕还真有些放不下心。”
“既如此,辞儿你便辛苦些,多做点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透露出很多层含义。
下方不少大臣的眼神都变了。
萧辞却似乎没太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躬身。
“父皇,儿臣自然会竭尽全力替您分忧,至于五弟,儿臣也定会提醒他不再如今日这般……”
剩下的话被梁帝抬手打断。
“你提醒?”他冷笑一声,“朕提醒甚至命令都无用,你以为靠你提醒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朕的意思是说,他手上那摊子事,往后便也交给你。”
“怎么?”梁帝回过头去,“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做不好,还是不愿替朕多做些事?”
“儿臣不敢,”萧辞忙躬身道,“儿臣只是……”
他还要再说,梁帝已皱了眉:“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犹犹豫豫的性子太过温吞,既是朕的意思,你还担心什么?”
“此事就这般说定了。”
他摆摆手,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很快又道:“其余的,这六盆算是不错的,便分给几位尚书。”
“兵部袁尚书抱病归乡,回头便派人直接送到他府上即可。”
“至于剩下的,朕都看过,差别不大,便不再一一分了,你们可以自行挑选,看得合了眼缘便抱回去,也图个乐。”
虽都是朝廷重臣,此刻也十分配合地开始了“抢夺”。
梁帝看得开怀,又带着众人登至高台远眺,很是诗词歌赋地热闹了一番。
还品了菊花酒,菊花点心,菊花茶,这才意犹未尽地下山。
彼时已是夕阳西下。
萧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还觉得有些恍惚。
谁能想到呢,不过是从头至尾没吭声,竟就这般轻易成了最后的赢家,这说明什么?
天意如此,也许这就是天命。
当时他也曾想过要不要上前劝个两句,可也不知是那药丸的效用有些大,还是上山时累到了,方才有一瞬间他的脑子很有些混沌。
等反应过来,早前劝诫的人已经也成了参与其中的一份子。
他瞧着不对,干脆坐着一动都没动。
结果那帮人全被斥责,中途就被赶下了山。
而自己却坐享其成,不仅得了这万里挑一的菊花,还莫名奇妙又接手了分给萧宁的活儿。
由此,他是真正成了皇子中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