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季,京城的天一日比一日冷。
好不容易大雪停下,积雪融化,晴了没几日便又有雪花飘落。
黑风和团子也从最初的兴奋渐渐变得冷静淡然。
不过黑风性子活泼好动,虽对雪的热情已慢慢消失,但每日还是雷打不动要到后院遛上许久。
后院地方大,还特意设了不少可以让狗玩的小障碍。
有人在前头跑,它便跟在后面追,有时也用麻绳与它拉扯对抗,又或是用藤球抛接,一天下来狗很开心,就是有点废小厮和侍卫。
团子则恢复了往日的慵懒,难得出去走两步就觉得冷,不是在门前晒太阳,就是窝在炭盆前不肯动弹。
咪咪白天也在睡觉,只有晚上会出去溜达一圈。
天一冷,别说猫狗不愿出门,就连萧珩也越发懒散。
舒舒坦坦躺了好几个月,除却必须上朝时不得不出现,他几乎日日窝在府里吃喝躺睡。
没办法,只要一想到后面的日子少不得要烦,他就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儿,总是有一种现在不躺以后很可能会躺不到的感觉。
他躺得开心,林黎刚开始还劝两句,到后面也有样学样。
好好一个瑞王府,简直从上躺到下。
温饱使人慵懒,懒散使人快乐。
直到昨夜睡前沐浴,低头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了一点小肚子!
萧珩才猛地一惊,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现在这种生活使人快乐,但如此颓废,实在于身体和形象有损,更于将来无益。
他要的不过是忙里偷闲,可不是将一屋子人都养成废人。
惊醒之后,萧珩今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在前院与林黎一道练了半天拳,将刀枪棍棒都耍了一通,这才回屋。YST
主子突然来了劲,底下人的精神也顿时跟着一振。
今日就连陪黑风玩耍的小厮和侍卫都比往日兴奋很多。
瑞王府内显得既和谐温馨,又生机勃勃。
擦了汗,将衣衫敞开凉快了一会儿,有小厮上来伺候着他重新穿戴整齐,萧珩才在圈椅上坐下。
“倒是本王预估有误了。”
林黎还沉浸在方才危机时刻使出的绝妙招数中,一时没回过神。
“殿下预估有误什么了?”
萧珩将衣摆往前顺顺好,人则往后靠坐。
“本王原以为,朝中这份安宁不会持续太久,咱们这等安稳日子自然也不会太多。”
“却不料也不知是年节将近,还是别的缘故,大皇兄和三皇兄竟都保持了相当的克制。”
“虽则偶尔也还是会有轻微的冲突,但却没真的闹出什么事。”
“害得本王吃饱喝足,生生长胖了不少。”
他说罢回头,看向林黎:“你也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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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向团子和咪咪,表情颇为无奈:“就连他俩都胖了。”
“倒是本王那两位皇兄,也不知他们究竟在想什么做什么,一个比一个拼,如今是一个比一个瘦。”
说到这个,林黎倒是知道些内情。
“属下听闻,他们二位似乎是觉得此番两位皇子身亡,圣上伤心不已,他们也要表现得足够悲痛才行,因此茶饭不思。”
“再加上累日操劳,吃不好又休息不好,自然消瘦下来。”
林黎说着这事,倒是忽而生出些担忧:“他们瘦成那样,咱们却明显胖了一圈,是不是不大好?”
萧珩摇头,本是想说并无不好,可话到嘴边时却突然凝重:“的确不好。”
“……”林黎一听这话,顿时僵住,“是吧?”YST
“也的确,毕竟是两位皇子,便是从前关系再如何不好,也都是自家兄弟,何况其中还有一位乃是殿下胞兄。”
“他虽不仁不义,咱们也不该表现得这般冷血无情。”
“别的不说,那齐王殿下平日里跟他们二位可是死敌,多少次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要属下看,他们死了,齐王心中别提多高兴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表现出悲痛难忍的模样。”
“至于楚王殿下就更别提了,他向来把兄弟情谊挂在嘴边。”
“前面那段时间本就安稳得不像话,几乎都有些查无此人的意思,如今又瘦得脱了相,多少朝臣对其称赞有加,说他重情重义?”
林黎轻叹一声。
“齐王原先那般魁梧,现下瞧着却是面有菜色,听说他们府上多少日了都不见荤腥,上下全都吃素,说是要给两位去世的皇子祈福。”
“楚王更是面容憔悴,那眼袋都快耷拉到下巴了。”
林黎越说越心惊,越说越觉得不妥:“他们都能做到这种地步,您当时明明哭得那般伤心,如今却一日不落好好用膳。”
“咱们府里更是猫狗撒欢……”
不想还好,一细想下来,林黎只觉得天都要塌。
“前些日子咱们还弄出了什么辣锅子,不仅自己吃,还送了一份进宫,那味道特别香,听说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
“怎么办?”他急切地站起身来,“难怪圣上如今都不大与您说话。”
“这会不会是,厌弃了啊?”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萧珩看他的眼神从奇怪到茫然,最后只剩下真心实意的佩服。
“你可真能想。”
不过也难怪,若非萧珩对梁帝早已格外了解,恐怕他也少不得要走很多弯路。
那时出事的并不是萧衍和萧肃,而是大皇子萧墨。
他屡次犯错——
如今想来,应当是屡次落入太子陷阱,根本无法自证清白,结果因此心生怨恨,反倒做出更多错事,被父皇逮了个正着。
齐王之位被一贬再贬,最终落得流放的下场。
即便曾经是尊贵的亲王,即便他仍旧是陛下子嗣,大梁皇子,可有背后之手在操控一切,那所谓的流放,迎来的最终结局同样是死亡。
萧墨身死,一众皇子如现今的齐王和楚王一般哀痛不已。
因知道父皇喜欢看他们兄友弟恭,喜欢看他们兄弟和睦,彼时众人不约而同伤心欲绝,相互攀比着夸张程度是如今的数倍。
吃素吃得少都不算什么,还有念经抄经祈福的,偷偷将画像挂在府中看着垂泪的,时不时说起小时候相处细节后痛哭流涕的。
可如今想来,大约只有五皇子萧宁是真的难过。
从小庇佑他的大皇兄没了,他自己也没什么能力本事。
可反而只有他,哭过几回后便恢复了正常生活,只是比从前更爱练武,几乎日日泡在军营。
而剩下的却都只是在做做样子罢了,包括萧珩自己。
他们都以为父皇想看,便竭尽全力把戏演好。
结果呢?
这场戏愈演愈烈,梁帝从最初的忍耐到最后的爆发,将除了萧宁之外的所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他们虚情假意装模作样,不该做皇子,而该去做那外头唱戏的。
这等评价几乎是极致的羞辱,可他们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跪在启元殿的大门前反思己过。
天特别冷,积雪化了一半又被冻住,变作成片的冰。
他们跪在角落,梁帝也不肯叫人来将冰面去除。
其余几个皇子倒还好些,毕竟是太子和亲王,便是宫中的奴才也偷偷给他们使了些手段讨好。
不是悄悄塞了手炉,就是给递了棉垫。
唯有他。
萧珩那时别说是亲王,因时不时给太子顶锅,连郡王爵位都不曾恢复,哪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地面冰冷而坚硬,几乎将他的双腿冻得如同刀刺。
太疼太冷太难捱了,哪怕后来他受伤残疾,哪怕最终于冰湖溺毙,彼时那种无法承受的痛苦也迟迟未曾忘却。
他将此铭记在心。
可旁人却还不曾经历。
萧珩摆摆手,朝林黎道:“本王的意思,的确不大好,可却与你所说的这些无关。”
“本王只是觉得,太胖影响观感。”
“其实本王倒也还好,只是沐浴时自己看着才能察觉。”
“倒是你,”萧珩抬头,“你不觉得自己又宽了好几度吗?”
自觉方才一通分析头头是道的林黎,再次受到打击。
他低下头,捏捏自己的胳膊,又敲敲胸口,好半天才“啊”了一声:“您别说,还真有道理。”
日子便这样安静地过下去,这段时间,两位年长些的皇子隐隐作对,却也不曾闹得太过明显。
萧宁和萧珩则十分安稳,一个在府上忙着操练,一个忙着吃喝。
朝堂上除了盛家闹了一通,与圣上相持不下之外,其他暂时并没有什么大事。
萧珩也乐得轻松,将每日的吃喝躺睡,改成了吃喝躺睡加操练。
又是一年除夕。
这一回,倒是安安稳稳热热闹闹地度过,人人都很高兴,就连齐王萧墨和楚王萧辞都好不容易多吃了几口饭。
经过又三个月的煎熬,他俩瞧着更瘦了。
这倒是萧珩始料未及的。
那时他们折腾不过几个月,父皇便看不过眼大骂一通,可到了他们这儿,再不制止看着都要饿出毛病了,也没见他管。
甚至他俩多吃了两口后反被父皇问了。
彼时梁帝正小口的饮酒,众人也正在说话,就见梁帝的视线突然落在他们身上。
“今日墨儿和辞儿心情不错?朕瞧着你们倒是胃口大开的样子。”
齐王和楚王的表情,都过去几日了,萧珩想起都还忍不住笑。
可他们自己作的孽,自己演的戏,哪怕再不乐意也得继续,而所有的痛苦,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就这般过了除夕春节,又开开心心过了元宵。
盛家终于在朝堂上再次哭闹起来,这一回是盛家老太爷亲自出马,声泪俱下,一边说着从前宸妃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盛家的不易。
最后甚至要在乾安宫触柱,被人从旁死死拉住。
有向着他家的大臣亦跟着苦苦哀求:“陛下如今成年皇子已只剩四位,便是剩下的小皇子们,也不过六名。”
“我大梁若想长久,子嗣一事实在大意不得!”
“多少皇朝都是因这个而断绝的,如今后宫之中,嫔妃实在不多,且都已年长,也的确该有些新鲜血液。”
这话早已是老生常谈,梁帝根本不予理睬。
正要继续以年纪和精力为借口推脱,就听下方的大臣已接着道:“当然,这后宫之中的事毕竟还有贵妃操持,且圣上也心中有数,并不用我等操心。”
“今日臣等想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今齐王殿下已有正妃,楚王殿下也有侧妃两位,可康亲王和瑞亲王却至今未娶。”
“他们既然已经成年,还望圣上能替他们考虑。”
“这般总是自己一个人过,免不了孤单寂寞,不说我大梁世家贵族,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没这般孤苦伶仃的道理。”
“臣以为,还是该给皇子们找些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伺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