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下意识还要辩驳。
梁帝却已再次开口。
“此番召你们进宫,为的不过就是两件事。”
“其一,秦王萧肃试图扰我大梁春闱,暗中勾结朝臣士子,买卖考题大肆敛财。”
“所敛财物或用于他本人享受,或用于收买人心,或用于平日花销与旁人来往,剩下的则均偷偷藏于大梁边境。”
“萧肃。”
梁帝忽然唤了他的名字。
让他本就哆嗦的身子更加不受控制,如同打摆子一般战栗起来,以至身上的衣衫都跟着疯狂颤动。YST
从前的冷静镇定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惊奇巧思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萧肃甚至生理性地窒息了片刻,才好不容易发出变了调的声音:“父……父皇……”
“现在知晓怕了?”
梁帝看着他,面无表情:“晚了!”
“在你一次又一次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心生侥幸,以为能在朕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的时候,你怕过吗?”
“可能也怕过,但结果呢?”
梁帝慢吞吞地问:“那偷偷藏于大梁边境的钱财,被你用来做什么了?”
“儿臣,”萧肃迟疑着,“儿臣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梁帝又冷笑一声。
“那些东西,不是被你用来打造特制利器了吗?”
“说起来朕倒的确有些好奇,你一个亲王,要那么多兵器做什么,甚至还在外头屯了不少死士。”
“几年前,朕将你们全部召回京城,当时你便有些不愿。”
“如今看来,是这想做一方霸主的心思还没停。”
“又或者说你还有别的意图,”梁帝突然拔高了声音,“怎么,是想造反吗?”
“儿臣不敢!”
萧肃终于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儿臣该死,儿臣绝无此心,儿臣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想这样的事!”
他突然哀嚎起来。
“儿臣就是一时糊涂……”
可根本不待他再说,梁帝就已再次干脆地将他打断。
“你可不是一时糊涂,你是早有预谋。”
“你看似坚定地站在萧衍身边,可却一直在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若往后能与他抗衡,你早晚有一日要另立山头。”
“若不能,你便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将来也少不得有从龙之功。”
萧肃一肚子的话憋着,却再也无法出口。
梁帝已换了话题。
“至于其二,则是东宫之事。”
“此事因涉及后宫,那放置人偶之人暂且不提,不过萧衍!多次禁足仍执迷不悟,废除太子贬为庶人亦不能叫他悔改。”
“利用旁人所放巫蛊之术的物件,作为自己为非作歹的借口。”
“先是恣意妄为,再是肆无忌惮,最终设计将一切怪罪到旁人头上,视天下人为玩物,甚至想将朕当傻子耍!”
“此二人实在可恨!”
梁帝说罢,最终道:“自即日起,褫夺萧肃亲王封号。”
“从前的秦王府太大了,如今萧衍那院子倒还算成。”
“你便去那边陪他吧。”
他这话说罢,萧肃还没来得及反应,萧衍却已经下意识道:“父皇!这会不会不太方便,儿那边还有两名侧妃……”
“侧妃?”梁帝却笑了一声。
“当初是朕顾虑太多,总想着父子一场,甚至以为你会有改过自新的一日,这才命人将你的妻儿送至你身边。”
“可如今看来,你自私自利性情残暴,让他们去陪你,才是朕的罪过。”
梁帝缓缓坐下身来:“萧衍既成庶人,再留侧妃已不合规矩,何况他这样丧心病狂之人实在不宜教导子孙。”
“将他的一双儿女带进宫来,两位侧妃——”
“若她们愿意,可随儿女回宫养老。”
“若是不愿,便由宫中出些银两,她们是回娘家待着,还是另作他嫁,抑或是别的什么,都随她们。”
“至于萧衍,之前从宫中派去的奴才你既用得不乐意,就别用了。”
“朕往后会命人定期给你送上生活所需物件,生火烧柴,做饭浆洗都不会再有人帮你,你自己看着办。”
萧衍瞬间瞪大了眼,下一瞬终于哭着哀嚎起来。
“父皇!您这是何意,您是要儿去死吗?”
梁帝垂眸看他,似是有些不解:“一应物品俱全,怎的便是要你死?你既已被贬为庶人,早便该自食其力。”
“朕对你极尽仁慈,即使你如此不堪还愿供着你养着你。”
“而天下百姓,谁不是既要在外谋生路,又需归家勤劳作?”
“如此你还有何不甘?”梁帝脸上带了几分讥讽,“若你还有不甘,朕不介意将供应与你的东西都停了,你便自己想法子活下去吧。”
萧衍终于彻底闭上嘴。
一切的美梦全部破碎,所有的想象皆成幻影。
他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许久没能发出声音。
怎会如此?他怎会如此轻易便一败涂地?
明明每一次都有翻身的可能,明明所有计策都精妙到极致,可为何成功却就是离他越来越远。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是太子,他就该高高在上前呼后拥,待父皇百年之后,他便是大梁君王天下共主。
这些如今站在他身后的人,皆是他的臣民。
他们朝他跪拜,向他行礼,而他若要他们死,他们便不得不死!
萧衍有些虚脱地环顾四周,突然看到立在一旁的萧珩。
似乎就是从此人昏迷再醒来之后的那日起,他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好运不见了,内心深处的丑陋恶毒暴露于人前。
父皇的恩宠逐渐消失,一点一点失去了原有的耐心。
尊贵的身份离他而去,如今竟连活着都变得这般难。
就是他的至亲兄弟害他如此!
就如同他当年一出生便夺去了父皇全部的爱一般,当他不再如一条狗般追随在自己身后,父皇的眼中便又只剩下他一人。
叫人厌恶,叫人憎恨,叫人恨不得让他早些去死。
若没有他,他萧衍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脑中尚在胡思乱想,梁帝的声音则再次传来:“萧肃,你与他一样,往后亦自己一个人生活,可有意见?”
萧肃脑中电光火石,忙躬身摇头:“儿没有意见。”
“……”萧衍猛地回过身,一时间简直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萧肃已恭恭敬敬地趴倒在地。
而大殿中竟再无一人替他们说话。
事发突然,毫无预兆。
萧珩虽知道内情,也被梁帝这次毅然决然的态度稍稍震惊,要知道在那个梦中,他们兄弟相争多年,父皇亦犹豫不决多年。
直到后来他因救太子意外落下残疾,许久未能出府。
太子又口出狂言惹恼父皇,梁帝这才下了废太子的旨意。
萧珩尚能克制自身情绪,一旁的恭郡王萧宁却彻底惊了。
“大家都是皇子,本王还在想着如何找点事做的时候,他们竟然已偷偷摸摸干了这么多事。”
“这,这是要将他们二人一直禁足到老?到……”
一个“死”字没好说。
他改口又道:“真叫人不敢相信,这岂不是显得本王消息格外不灵通?”
萧宁瞪着眼睛,又往萧珩身边靠了靠,用胳膊肘拱他。
“诶!你怎么都没点反应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话音未落,梁帝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他们这边。
“老五,你一直鬼鬼祟祟念念叨叨地做什么呢?他们都没有话说,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意见?”
“啊?”萧宁傻眼,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
“儿臣怎么会有意见!”
萧珩满脸写着“你看吧”,给了他一个略带安抚与怜爱的眼神。
“既无意见,”梁帝说着,换了个更加舒坦的坐姿,“那今日便将事一次说完。”
“他们两个最无可恕,不过你们剩下的,在本次春闱过程中倒是立功不少。”
“老三老五,此番差事都办得不错,珩儿主持此事更是大功一件。”
“萧辞已是亲王,爵位上不再动了,待明日一早,朕会命人将赏赐与你的东西送到你府上。”
“宁儿和珩儿,从前是虽出宫建府却一直不曾做什么事,便只封了郡王位,如今既有大功,便传朕旨意,着封亲王。”
“具体封号亦会随旨意一道下达。”
梁帝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此事已显得有些困倦此话既毕,便缓缓闭上了眼。
齐王萧墨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
从方至宫中时的忐忑,到萧衍萧肃被怒斥被责罚的兴奋,再到如今,其余皇子皆得恩赏,圣上却提都没提他。
可他就算在最后一件事上被萧肃迷惑,做了错误的决定。
之前看守考题时,也并不曾有丝毫懈怠啊!
萧墨有些不服,而更多的则是不甘。
视线下意识落到不远处的萧宁身上,他轻咳一声。
萧宁对此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父皇,那大皇兄呢?他也做了不少事,就儿臣知道的,为看守考题,大皇兄可是破费了一番心思的。”
“虽说那考题最后没用,可这也并非他的缘故。”
“哦,”梁帝闻言,仿佛此刻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对,还有墨儿,朕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萧墨立时站直了身子:“不知父皇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梁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太阳穴,抬起头来,“就是想问问你,往东宫萧衍那张床下放人偶,此事可与你有关?”YST
萧墨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还有这事在等着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儿臣对此事毫不知情!”
他大声道:“若非今日进宫,什么东宫什么人偶,儿臣听都没听说过,父皇好端端的,怎会怀疑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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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儿臣从前与萧衍不合,也不至于做出这样奇怪的事。”
“巫蛊之术本就是禁术,滥用此术早晚祸及自身,儿臣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怎可能这般糊涂!”
这话倒是不错。
梁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倘若你母妃亦能有你这般想法,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境地。”
周围一时安静。
尚瘫在地上的萧衍忍不住又勾出一抹笑容来,但这笑意来的快去的也快,并没有让旁人发觉。
萧墨却整个人僵在当场,失魂落魄地重复道:“儿臣的母妃能有这般想法……儿臣的母妃,您是说此事是母妃做的?”
他突然激动起来:“这不可能!”
“母妃她一心礼佛,最是慈善不过,怎可能使什么巫蛊之术!”
梁帝看着他,许久才道:“念她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这么些年她做了不少事,朕都不曾与她计较。”
“可她佛经念了不少,却实在洗不清浑身的冤孽。”
梁帝道:“你有空去看看她,往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