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凉风习习。
白日里刚刚升上的温度又降了下来,天空中竟飘起了毛毛细雨。
马云峰端坐在烛台前,正在读一本前朝的史书。
春闱科举,考的是四书五经,考的更是策论。
而要对当下时事能有独到看法,除却要有丰富的学识,更需以史为镜,因此史书亦必不可少。
马云峰自山南郡进京赶考,因要等着放榜,便不曾提前回乡。
他家中富裕,此番来京还带了名随身伺候的小厮,别说只是在京中住一个月,便是住个半年一年也不成问题。YST
烛火摇曳,照得面前书上的文字有些模糊。
他抬起头来,正想着究竟是早些就寝,还是唤小厮来罩个灯笼,房间的大门却突然被人从外打开。
窗口窜进来的风与外间相连,凉意瞬间侵袭。
原先本就不太稳当的烛火顿时被彻底吹灭。
马云峰一下怒意升腾,开口便呵斥道:“下贱奴才!谁教你的规矩,若无通传你怎敢随意入内!”
话音落下,并未听到小厮熟悉的声音。
唯有一声带了几分轻蔑的哼笑。
由明及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分明。
隐约间似乎有人从前方走至跟前,待他好不容易适应黑暗,才发现眼前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脸的主人高大魁梧,着一身暗红色打底,黑色镶边的衣袍。
衣袍稍有些偏大,可却丝毫不减他迎面袭来的霸气。
这根本不是他的小厮,更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马云峰顿时大惊,一边退后一边就要大喊。
“我劝你最好别叫。”
那人突然开口:“还有,张口下贱奴才闭口下贱奴才,你的规矩是谁教的?”
“……”马云峰神色几近扭曲地抬头看他,明明满腹经纶博古通今,竟愣是被一句话给堵住了嘴。
既有百分的无言,更有万分的难解。
京城之中,什么人啊!
入夜随意闯进别人屋中,竟还要质疑别人的规矩。
马云峰张着嘴,一句“阁下何人”都被吞进了肚子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谁啊?”
“哦,”那人又哼笑了一声,“忘了自我介绍。”
“在下林黎,礼郡王贴身侍卫。”
在对方明显怒气上涌的神色中,他又往一旁退开一步,继续道:“这位禁军左领钱彪,咱们此番,乃是来抓你的。”
马云峰本就难看的脸色一时变得更加难看。
下一瞬,在众人的注视之中,他竟突然转身便要冲至窗前一跃而下,然而还没来得及爬上去,就被后发先至的林黎死死抓住了衣领。
仿佛拎小鸡一般将他拎起来。
林黎歪着脑袋看看他,苦口婆心道:“二楼,跳下去虽不至于死,但你这个小身板,大约也是要残的。”
“何况你确定若你从此处跳下去,你背后的人还能让你活着?”
“咱们已然见面,你便是再想向从前的主子表忠心也晚了,倒不如跟咱们回去,至少还能好好活一段时间。”
他说罢,又凑近了恐吓道。
“安静些,否则我不小心捏断你的脖子就不好了,届时虽有些麻烦,但我想,仔细搜一搜你这住所也定然能有所获。”
马云峰脸上的表情随着他的话风云变幻。
最终彻底冷下脸来:“你们究竟为何抓我,我乃有功名在身的举子,便是你礼郡王府,便是宫中禁军,也断没有说抓就抓的道理。”
“好吧,”林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这边。”
他又往一旁指了指:“黑螭卫天字一队统领,有资格吗?”
马云峰没再说话。
当然,他不仅不敢,也不能再说。
因为林黎虽是十分客气地介绍,却已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团布来,死死塞进他的口中,更是无比麻利地将他的手脚彻底束缚。
屋中很快便没了动静。
东宫虽重要,可春闱一事更是迫在眉睫。
王斌因此被临时指派给萧珩调用。
夜半时分,客栈周围的街道两旁静悄悄的。
但很快这安静便被闹哄哄的嘈杂声打破。
大批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至跟前,又一路上了顶楼。
而原先一直待在里头的萧珩则身披大氅,拾级而下。
刚一出门便翻身上马,朗声道:“走,去黑螭卫大牢!”
一众侍卫随后跟上,很快消失在街角的尽头。
片刻后,原先还似无人的街道中忽而闪过几道黑影。
禁军统领王斌站在三楼的窗边看得分明,不由叹了一声:“如此手段,倒的确颇有陛下从前的模样。”
萧珩走得急,又不算特别急。
虽是策马扬鞭,却稍稍控制了些速度。
身后跟着的侍卫边紧紧跟随,边不太确定的小声嘀咕:“真有人会来吗?林老大不在,属下们有点虚,万一对方派出什么顶尖杀手。”
“到时候殿下您可千万别犹豫,有多远跑多远。”
萧珩手握缰绳瞥他一眼:“你们林老大便是在,碰到顶尖杀手咱们一样得跑。”
“不过无妨,届时天罗地网,由不得他们胡来。”
萧珩一行人正自赶路的当儿。
京城某处的府邸内,有人正急匆匆地低声说话。
“礼郡王殿下贴身侍卫林黎,今日傍晚时分突然离开客栈,之后消失踪迹,方才又在距黑螭卫大牢约莫六条街的路边出现。”
“似乎还抓了个什么人。”
“与此同时则是礼郡王,他亦带着人从客栈出发,临行前我等听得非常清楚,说是要去往黑螭卫大牢。”
“两相比较,着实古怪。”
“我等害怕出事,第一时间便赶往马云峰的住所。”
“他那小厮睡得沉,被唤醒后还什么都不知道,待我等进门查看,才发觉里头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
黑暗中,上首那人闻言陡然间站起身来。
“你的意思,马云峰被他们抓了?那还来浪费时间禀报什么?还不快去将人截下!若是拦不住活的,便立刻杀了他!”
他似乎有些焦急,而更多的则是慌乱。
但片刻之后却又冷静下来。
“此人万万留不得,否则一旦他真的落入萧珩手中——”
他思量着缓缓开口:“那损失的便不仅只他一人,届时唯有弃车保帅方能一搏,因此哪怕是为你们自己的性命,也定要阻止这一切。”
下首跪着的黑衣人神色一凛,忙应声退出去。
又风一般带着人走了。
京城极大,试院距离黑螭卫大牢又有些远。
萧珩一路快马,行了约莫半刻钟的工夫,才见到前方正晃晃悠悠前行的队伍。
因还押着人,林黎他们走得很慢。
听到后方的动静,忙停下脚步:“殿下来了。”
又兴冲冲扯着嗓子道:“属下幸不辱命,已照您的吩咐将人拿下,如今只需送至黑螭卫大牢,由吴大人审讯即可。”
“殿下来得正是时候,方才属下还当要到了地方才能等到您呢。”
萧珩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似是想笑,又似是不忍,但细微的表情变化之后还是变作了一本正经,朝他颔首道:“不错,如此正好。”
林黎再次高声应答:“是,殿下!”
“……”萧珩几次开口欲言又止,想想实在没忍住,到底压低了声音:“有没有人说过你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十分浮夸?”
“有吗?”林黎不动声色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几乎用气音回答,“这不是害怕万一他们傻,根本无法将几件事联想到一处。”
“那咱们一番谋划不就直接白费了?”
他双唇几乎未动,却没耽误继续发出声音。
“属下好心,提醒提醒他们。”
一句话,差点让周围满脸正色的黑螭卫、禁军和侍卫全都笑出声。
就连那被押解之人,虽头上套着麻袋看不见脸,也抑制不住浑身轻微的颤动。
萧珩险些破功,忙道:“你还是赶紧闭嘴……”
剩下的一个“吧”字尚未出口,他坐在马上的身体猛地往后直倒,话已变成:“来了!”
自侧后方由上而下,一道利箭带着凌厉的劲风突至跟前。
几乎贴着萧珩的胸口蹿了出去!
另一发暗箭则紧随其后,差不多同时射出,眨眼便到了那被押解之人的身侧。
千钧一发之际,林黎手提长枪猛一抬手。
“噌噌——”两声轻响,箭矢被打歪掉落。
混乱中萧珩还抽空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用的这箭竟与元宵夜刺杀萧衍的一般无二。
可那苏二早已入了黑螭卫大牢,百般刑讯下来,如今别说射箭,怕是连弓都提不动。
而世上羽箭千千万,何人才会故意用同一种?
萧珩之前也曾怀疑过,科举舞弊一事会不会与萧衍有关。
可如今想来,也许在那个梦中的确是有关的,可事已至此,一切早已变得不同,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却未必了。
念头一闪而过,已来不及细想。
因对方很快便疯了般再次乱箭飞射,众人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啪啪啪”击落声此起彼伏。
大约发现光靠这等不痛不痒的攻击根本无用,下一瞬,四五道人影猛地自各个不同方向一跃而下,以包围之姿向他们冲来。
兵器亮出,双方瞬间缠斗。
这段时日,林黎的武艺又有长进,身法灵活枪走游龙,此刻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
“退!快带着人退!保护殿下!”
他还记得萧珩的叮嘱,都到这个当儿了,就算喊也还是嚷嚷着先喊“带着人退”,连殿下都得往后稍稍。
此“人”自然便是被抓到的那人。
进攻的黑衣人一时也有些奇怪,但想想却又合理。
很快将心中仅剩的一点疑惑抛之脑后,再次疯了一般前冲:“集中全力,杀了他!”
他们不过五人,可萧珩林黎却有二三十人之多。
因一门心思往里冲,刺客很快便闯进了最当中,看似离套着麻袋的那人越来越近,可若在高处看来便会发现——
他们原先在外,还有后退的可能。
而今却入萧珩的包围圈。
其中一个黑衣人眼看着便要凑到跟前,有些兴奋地叫起来:“快!杀了他!”
“杀了谁?”那被套着头的人忽然问。YST
声音闷闷的,听不太清。
可这情绪却未免有些平静,不过区区读书人,遇上这样血腥可怖的场面,他不怕吗?
还在疑惑,那人手中绑着的麻绳突然掉落。
下一瞬,麻袋被他自己拎开,黑螭卫天子一队统领郑生狞笑着,如同猛虎般扑了过来,眨眼将他整个儿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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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一声闷响。
后脑砸在地面眼前金星直冒,那黑衣人直觉不对,下意识想要反抗,又自觉大约来不及,口舌微动就要自尽。
然而郑生的动作更快,手指狠狠一捏,卸了他的下巴。
“我不杀你,我要抓你,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