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名贵,一般人家即便用也不会买上许多。
可孙太医上来便买了足足九两。
且接下来报的药材看似寻常却又透着异样。
当归补血,人参补气,麦冬养阴。
由此可见生病之人不仅气血两亏,还心烦失眠。
不仅要以药内调,还需再配上沉香方能助眠入睡。
那掌柜的不动声色,闻言又确认了一遍。
“还有方才所说九两沉香,不错吧?”
见孙太医点头,掌柜的这才挥手招呼几个小药童去取药。
而后略带歉意道:“别的也就罢了,只这人参的年份和品相各不相同,不知您想要哪一种,若是方便,还得劳您到里头看看。”
孙太医张了张嘴,视线与对方相交,到底抬脚:“那便看看。”
二人刚一进内,药铺剩余伙计的视线便若有似无地扫过四周,看似松散却十分警惕地牢牢盯住每一个来往之人。
其中一位更是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活。
状似无意地缓缓走到门边,往外看去。
这家药铺门面瞧着并不大,但进入其中才发现内有乾坤。
跨过一连三道门槛,往右越过连廊,行至最里间,掌柜的随手拨动一处机关打开密室,待入内站定又关好门,才转过身来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孙太医微微皱眉看着他,犹豫着没立刻吭声。
那掌柜习惯性捋了下胡子,缓缓踱步到他跟前。
“一两沉香百两金,沉香九两,正常人不会开口就是这个数。”
“九乃至尊之数,且沉香亦是某位主子的最爱。”
“你又说当归三钱,是想让谁三更归,归去何处?”
孙太医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被那掌柜步步相逼,一步一退。
“你又说麦冬一钱,这是那位主子因某人至今未死而烦忧,竟连夜间都睡不安稳了。”
“至于人参,你虽开口说要,却不说所需年份。”
“既不说年份,又催促我快些。”
“这可不寻常。”
那掌柜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在外看时虽精干,却因经营的毕竟是药铺,说话时笑起来也算一脸和善。
此刻却完全变了脸,透出些杀伐决断的残酷来。
鹰般的双眸死死盯着孙太医,他在黑暗中似笑非笑道:“说吧,你费尽心机弄出这些花样,究竟是想要与我详说什么?”
孙太医脸色极其难看,几乎被压得呼吸都喘不上来,整个人重重摔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那掌柜又扯出一抹笑。
“你最好是来通风报信的,若是真就这么碰巧,你就是想要九两沉香,而那几味药也并无旁的含义,那便实在对不住了。”
“刚巧已过正月,我也不介意手上再沾点血。”
“行了!”孙太医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是太子!”
他身子本能地轻颤着,将早已在脑子里过了许多遍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太子想要苏二今日三更死!”
“他真正想要的也不是人参,而是一味慢性毒药,能让人不知不觉中噩梦缠身的毒药。”
“此事越快办成越好,否则我过两日还需再出门,难免引人怀疑。”
那掌柜闻言,明显不信,一脸怀疑地看他。
“要苏二死?还要慢性毒药,为什么?”
不待孙太医再开口,掌柜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小的尖刀,以极快的速度抬手用臂弯将他死死扼住。
刀尖抵着他的颈脖,下一瞬便要将其刺穿。
他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苏二!”
孙太医被勒住喉咙,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是,是太子要杀……”
话未说完,对方却再次下了死力:“不可能!苏二乃太子最得力手下,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大梁几乎无人能敌,太子怎可能要杀他!”
“你还想要慢性毒药,又要噩梦缠身……你想做什么?”
“你想让太子殿下不知不觉间噩梦缠身而亡?你究竟是谁的人?齐王,秦王,礼郡王还是圣上?”
“胆大包天的东西。”
掌柜说着,刀刃向内一抵,瞬间鲜血洇出:“你是来找死的不成?”
“啊——”孙太医根本没料到眼前的人会突然动作,一时又疼又惊,吓得扯着嗓子便是一声凄厉的大喊。
他不喊不打紧,这一喊,对方反应更大,差点没当场将他勒死。
“给我闭嘴!”
孙太医一下哭出了声,哑着声音忙不迭地招道:“没有!不是!我姓孙,就是太子殿下的人,在太医院供职!”
“太子担心苏二在外头被抓坏了他的事,所以要他死!”
“至于那毒药,殿下说你知道,你知道是什么!”
“他想以我之手给他自己下药。”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杀我!否则太子绝不会放过你的!”
“怎么可能……”那掌柜的神色有些恍惚,“苏二,怎么可能呢?”
旁人他未必知道,可这些年来,苏二一直在暗中守护着太子。
他虽然不能入宫,但只要太子出宫办事,他永远如同影子般将人守得极好。
前几年太子曾代圣上前往东边处置民乱。
那时杀戮之事众多,是苏二及时相救,太子才得以幸免。
而若不是苏二将那领头之人一箭射杀,太子更不会那般轻易将事情摆平。
明明已是生死之交,却会突然要人性命。
掌柜的瞪着眼,明显还有疑虑。
孙太医这才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殿下说若你还不信,便将此物交与你。”
“你看了便会知晓,本官不宜久留,你尽快将人参和殿下所说的药交与我,这便要回去了。”
“否则待禁军赶来,便是灭门的罪过。”
掌柜终于松开手,将东西接过。
入手冰凉,正是从前太子亲自来药铺时特意交待过的一枚玉佩。
玉佩并不特别,可模样和材质色泽却只有他知道。YST
无论心中再有多少不解,他也不能真坏了主子的事。
替孙太医简单处理完伤口,又谨慎地让他换了件同色的里衣,将血迹掩盖,二人才收拾一番若无其事地再次出门。
直到孙太医将全部的药材包好,禁军阿武才优哉游哉走了过来。
“啊呀,来得正好。”
“您都买全了啊?那咱们这就回吧,小的买了好些卤味和酒,孙太医您要不要也弄些尝尝?”
孙太医干笑了一声:“不必了,你带回去给禁军兄弟们吃喝吧。”
“好嘞!”阿武笑眯眯地答应。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渐渐远去。
片刻后,更多的黑影以药铺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散开。
过了饭点,萧珩又看了会儿小狗,才察觉到肚子着实有些饿了。
今日气温偏高,早起时又减了一件衣裳却还觉得热。
没什么胃口时,便想吃些味道重的。
府里有个厨子老家在大梁西南,很会做些偏辣的吃食。
萧珩想来想去命人将他唤来:“你从前做过一味锅子,味道很香,但当时吃因为太烫而辣得无法进嘴。”
“你说,若将东西煮好再泡进那烧温的锅子里,蘸着吃会不会更好?”
这实则算是锅子的另一种吃法了。
说白了便是无需现煮,而是将所有食材一股脑儿煮完,再泡浸调料内吃。
方法算不得什么,可对调料的要求很高。
好在厨子一听便明白了:“那奴才将味道做得稍淡些,再往上面多浇些芝麻香油提味,刚好前段时间府里收了些芝麻熬了油。”
萧珩听得连连点头,又道:“到时再叫人上些菊花茶来。”
解决了吃喝问题,他才终于在上首坐下,抬头问林黎:“方才看着几个禁军嘀嘀咕咕的,外面如何了?”
两只小奶狗被众人围观许久,此刻好容易安静下来。
林黎终于得以近距离观察,一双眼睛就没能挪开。
时不时想要抬手摸两把,又怕吵了它们睡觉。
更怕自己没个轻重,一时纠结不已。
正兀自折腾着便听到问话,他忙将放狗的小篮子往远处移开些,又小心翼翼给盖上一层薄被。
这才转过身。
林黎压低了声音:“他们还未得到什么消息,只是瞧着宫里似乎又派了大批人手出来,今日甚至还看到了黑螭卫的吴大人。”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那里……”
萧珩微微拧眉,许久才将视线落到两只小狗的身上。
“今晚派两个人在偏殿陪它们,再跟府中的人都说一声,一会儿用完晚膳便别再乱晃了,早些休息。”
“吴尤亲率人马,只怕半夜便会有大事发生。”
“叫后厨速度快些,咱们速战速决。”
夜深人静,风声渐起。
树枝随之摇曳,一轮明月挂在天空,月光洒向大地,将晃动的枝叶拉出模样各异的影子。
很快,几个轻盈的身影快速晃过。
不过片刻,又有两队人马紧随其后,被黑夜彻底掩藏。
丑时将至,萧珩正睡得迷迷糊糊,便听得外头突然吵闹起来。
和衣而眠的林黎一骨碌爬起,悄声打开了殿门。
没过多久,外头守着的侍卫亦跑了进来。
才要高喊就被他略显激动的“嘘”声打断:“不要叫!殿下已经醒了,外头什么情况你直接说。”
那侍卫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本能压低了声音:“黑螭卫抓了一个人,叫什么苏二,似乎正是那日在远处射箭行刺圣上的刺客。”
“此外还有一家药铺,一家钱庄和两家镖局都被围了。”
“苏二?”林黎皱眉。
那侍卫道:“不错,就连孙太医一家都被抓了,听说还有不少别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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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禁军怕出事,让小的先进来说一声。”
“行。”林黎点头,几乎用气音应了,便摆手让他下去。
那侍卫好容易将话说完,见状实在没忍住好奇。
“林老大,怎的这般小声说话啊?”
他探头探脑地左右看看,神秘兮兮地问:“难道有外人在咱们府上潜着吗?还是怕隔墙有耳?”
瞪着眼睛,他想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啊?”
还要再说,就被林黎死死捂住了嘴。
“去去去!”
他索性抬手,推着人往外走了好几步,直至出了院门才稍稍放开了声音。YST
“我都不敢多说话,你倒好,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还!”
那侍卫看看里头,再看看林黎,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是说殿下已经醒了吗?”
“你知道什么?”林黎抬手就给了对方脑袋一下,“殿下醒了,可里头还有两只狗祖宗呢!”
“殿下吩咐了,它们还小,正是要休息的时候,不能将它们吵醒。”
“便是外头闹翻天,咱们人都醒了,也不能扰了狗祖宗。”
“行了,就你这个觉悟,”林黎摆摆手,“先下去吧,若是有事再说——到时别忘了小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