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的胸有成竹变成张皇失措。
最初的胜券在握化作对未来也许将会一败涂地的踟蹰。
萧衍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治疗与休养,在太医院众多太医的照料下,他先前所受的伤已好了不少。
出于安全考虑,尚不能下地走动。
往后卧床的时间可能也会有些长,但因破裂的伤口已然愈合,只要慢慢将养,总有大好的一天。
恢复得不错,周围的人态度也好。
作为一国储君那种高高在上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再次回归。
加上他对自己这次完美计谋的绝对自信,萧衍难得身心舒畅。
以至这段时间即便没能看到梁帝,即便屡次听到禁军传来的消息说圣上太忙,他都没有怀疑。
日复一日,昼夜循环。
他就这般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以为一切美好的想象就要成为现实,却突然被一道无情的魔爪幻境。
面前哪里还有繁花似锦春和景明。
分明是让人不寒而栗的万丈深渊。
萧衍死死拽着身上盖着的锦被,几乎要将上好的绸缎扯成碎片。
他实在想不明白。
、
刺杀一事如此重要。
若想从中抽丝剥茧查到点什么,必然会掀出些旁的风云。
几个皇子为求自保,更为谋权势,少不得要互相栽赃。
只要他们忍不住动手,便会将本就一滩浑水的京城搅得更加污浊不堪。
如此,他才有可能浑水摸鱼,最终成为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个。
可为什么?
他那帮明明一有机会就要互相攻讦的好兄弟,这次却完全销声匿迹没了动静。
多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为何竟无一人利用?
他们是傻吗?还是纯粹都是些胆小怕事的怂包?
萧衍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一张白皙的脸渐渐生出些奇异的赤红。
他忽然想起。
几位皇子那般安静,那黑螭卫若顺着他之前所安排好的路数去查,自然是这边查出一些,那边查出一些。
与你有关,与他也有关。
每个人都有嫌疑,却又每个人都不能确认。
大约正是因为少了他那群兄弟情急之下,亦或是投机取巧间叠加而上的干扰,仅凭现有的线索,才使父皇无法真正确定幕后主使。
早前的谋划中,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会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却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的一天。
据苏寒所言,父皇挺清闲。
但若真清闲,何以不来看他,反倒在宫中叫负责查明此事的王斌和吴尤陪同赏花?
数不清的念头在脑中翻腾。
萧衍实在不能确定,父皇如今的反应究竟是想等有人忍不住再次出手,还是自己的计划出了差错,已经引来了他的怀疑。
没有黄仁川在身边,如今他竟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狠狠地又拽了一下锦被,萧衍偏头看向苏寒。
“今日这些消息,是你去打听了问到的,还是外头那些禁军自己聊天时不小心被你听到的?”
若是打听了问到的倒还好些。
若是不小心透露出的,便显得刻意,值得怀疑了。
然而苏寒却摇了摇头。
“没有不小心,是他们今日刚得了消息,主动告知属下的。”
这些天京城戒严,留下的禁军身负护卫太子之责,并未参与对刺杀一案的调查,因此知道的消息不多。YST
不过即便如此,偶尔闲谈说起案子查到了什么,也从未避着苏寒。
太子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于公于私,都该让他知道外头的情况。
萧衍身在其中感受最深,自然心中肚明。
也正因这一点,他才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总觉得一切都会照着既定的路线发展。
眉头紧拧,萧衍默默地往被子里缩了缩,深吸了一口气。
“主动告知,”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不错,自打孤受伤,虽则不能出门,消息却并不闭塞。”
“这帮禁军皆是下层兵士,一股子武夫作风,平日里溜须拍马连掩饰都不会,更不可能有多大的能耐蒙蔽得了孤。”
萧衍的视线有些涣散:“可平静了这么久……”
“为何突然便说起了其他府上的事?”
“还有父皇赏花,”萧衍本就紧绷的神经越发僵直,他猛地看向苏寒,“这分明不对!今日的消息,你究竟是听何人所言?”
苏寒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弄得有些吓住,但还是如实说道:“殿下,今日之事乃是禁军左领钱彪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他想了想,还是又劝了两句。
“何况说起其他府上之事也不算突然,前些日子他们就说过礼郡王府上回去那日便吃起了锅子,还分给了前去守卫的禁军。”
“后来也提过秦王一直高烧不退,偏偏太医又忙着您这里……”
苏寒小心翼翼地抬起双眼,觑着萧衍的动静。
“至于圣上……是因前两日钱左领有事想要向王统领禀报,却未能寻到人,这才听说了赏花一事。”
萧衍下意识想问,前两日的事为何今日才说。
却又知道,此话即便问了也得不到解答。
也许是觉得这并非什么大事。
也许是今日才突然想起。
他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一时头痛欲裂:“父皇,父皇……究竟是要做什么?孤又究竟该如何是好?”
表情逐渐狰狞,精神也变得恍惚。
苏寒看着不对,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就见萧衍猛地轻笑起来,越笑越癫狂,却又因触动了伤口而疼地闷哼,笑声与痛呼逐渐汇聚,变做很古怪的哼叫。
这声音持续了片刻,才化作轻柔的低喃。
“不急,不急,随你们如何动作,传来什么消息,孤都不会着急的,反正你们什么也查不到,即便有所怀疑又如何?”
“没有证据,谁也奈何不了孤。”
“便是父皇也不行。”
他说着,缓缓闭上双眼,唇边的笑意逐渐散去,变成略显残酷的轻抿:“若是用来对付他们的,那孤看着就成,若是想要来诱孤上钩,便别妄想了。”
“有本事就查到真正的证据,否则咱们就慢慢耗着。”
“反正这春闱一事,孤现下的身子也无法主持大局,那不如谁都别再想,就这么交给父皇,让他老人家再辛苦辛苦……”
苏寒听得自家主子渐渐没了动静,一时甚至有些庆幸他没再发疯。
否则万一哪天被外头的禁军发现,便是有无数张嘴也难以说清。
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几乎是猫着步子慢吞吞退出门去。
此刻的礼郡王府,一众小厮侍卫正忙里忙外的折腾。
早前萧珩突发奇想,命人去买了些鸡苗回府。
这几日全府上下先是忙着院中围地,接着又忙于喂鸡。
叽叽喳喳声时不时传出,整个府中可谓生机盎然,一片蓬勃景象。
就是味道稍微有些大。
时不时便需要清理。
好在众人本就无所事事,如今难得找了点事做。YST
一个个更是铆足了劲儿,恨不得每隔片刻便要去围栏里清理一回,其余的人都纷纷照顾起小鸡来。
萧珩一开始倒还看得热闹,觉得大家都找到了事情做,比前两日光顾着看他和林黎瞎折腾要强上不少。
可渐渐就发觉出了不对。
按理说,鸡栏里负责打扫的人多,便该十分干净。
四五人看着一只鸡,那鸡也该被照料得很好。
可事实却是,鸡栏里头还是脏,味道还是大。
鸡不仅没被照料好,短短几天的工夫就连续死了九只。
他统共才买了三十只鸡苗。
这一下就给他折腾没了近三成!YST
默默地在旁研究了一下午,萧珩才找到了问题的根本。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人多鸡苗少。
四五个人围着一只鸡,没事就过去看看,闲了就去喂两回。
而负责清扫的,亦是你来我往络绎不绝。
时间还都是错开的。
别说是只鸡,哪怕是个人都要被熬死了。
当然,其中也不乏被喂得太多无法消化撑死的。
萧珩于是不得不下了严令。
想要看鸡想要打扫,都需得定时定点,且决不允许随意投喂。
养鸡大业这才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
夜幕低垂,鸡苗们都进了鸡笼睡去。
一众小厮和侍卫也完成了一天的劳作。
萧珩带着林黎站在寝殿外,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缓缓吐出一口气。
“如何了?”
林黎壮硕的身型被屋内的烛火在地面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动静这般大,外头的禁军哪能忍住不提?况且今日他们还说起了其他府上的事,据闻就连齐王都安稳在家中,忙着教导小世子。”
他偏过头,看向萧珩。
“性子那般急躁的人都能忍,其余几位若还不傻,应当会知道,此时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萧珩却缓缓摇了摇头:“本王的这些皇兄,没一个是傻子,可再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做不聪明的事。”
“不是因他们傻,而是因他们太聪明。”
“想的太多,要的太多,有时反而会被自己所误。”
“这一次,若非本王从刚开始便大张旗鼓的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又时不时就闹出些动静,让外头的禁军知道。”
“甚至在买鸡苗之前还提了要买别的,恐怕早有人要坐不住了。”
林黎已经知道了楚王萧辞手下有人圈养猫狗一事。
闻言默默点头:“您特意提了要去找些好的猫狗,他应当会懂吧?”
应当是懂了,反正林黎是这么觉得。
毕竟今日得到的消息说,楚王殿下前些天还会在院子里走走,最近这一两天已是整日待在书房了。
“万事俱备……”
萧珩抬起右手,透过张开的五指看向天空,一片漆黑,甚至连星星也瞧不见。
微风扶过指尖,他下意识一抓。
什么都没有抓到。
“外头的禁军说,近日父皇很闲,却不曾去看他……”
他垂下头,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摩挲着,轻声道:“这是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了。”
“只可惜父皇还是有些小瞧了他的太子,萧衍此人心眼虽小,却很能忍耐,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举妄动。”
“若他比想象中还谨慎,那父皇抛出的这点诱饵便根本不够。”
“再等两日,若还没有动静……”
“也许咱们便要冒险,着人给父皇送些府中种的菜尝尝了。”
萧珩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父皇是真心疼爱本王的,别让本王真去做这出头的椽子。”
林黎静静站着,许久不曾说话。
若果真那般,萧珩便是自己主动做了梁帝手中的刀。
虽能揭穿太子的阴谋,却也将彻底被对方当作生死仇敌。
气氛有些低沉。
然而下一瞬,外头却突然又吵闹起来。
“殿下睡了吗?”有侍卫探头探脑地进来,看见他们,顿时眼前一亮,“殿下,圣上出宫了,听说直接去了秦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