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鸢长舒口气,再次重复那被姜初拒绝接受的真相。

  “凝凝,前天,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今天的葬礼。在上次你去的那个墓园。”

  对方一字一顿的,她没道理再听不清楚了。

  “怎么可能呢……谢总。是不是您……”

  不愿意让她见我。无聊又虚妄的猜想。姜初把下唇咬得发白,终究还是没问出来,谢鸢再如何也不会拿谢晚凝的生命开玩笑。

  两人无言,谢鸢把电话挂掉了。姜初茫然地听着手机那头的忙音,太猝不及防,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除了举着手机迟迟地维持住这个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反应。半晌,她才双目空洞地把手缓慢地放下来,她的心依旧觉得这是个谎言。孟安歌不知所措地看着出神的姜初,欲言又止。

  突然,对方如梦初醒,抓住她的手腕说,

  “安歌,麻烦你再送我去个地方!”

  “好……”

  孟安歌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拿起车钥匙就跟着姜初冲出门,姜初连洗漱都没有简单处理。她很是讶异,估计是真的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在路上,犹豫片刻的孟安歌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她看见对方用手反复地蹂.躏自己的面颊,似乎试图在从什么处境中清醒过来,姜初没有望向她。姜初说话向来都喜欢直视对方的眼睛,坦坦荡荡,无所畏惧的。但现下,她捂住脸闷闷地说道,

  “谢晚凝她出车祸去世了……”

  “什么?!”

  孟安歌尖叫出声,破音彰显出她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姜姜……”

  孟安歌有点慌乱地想去瞥姜初的状态。

  “我没事,你好好开车。”

  谢鸢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导致她对周围的感知能力下降,她感觉姜初简直就是在她挂掉电话后的那一瞬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前的女人大口地喘着气,凌乱的头发和不规整的衣服表明了她的急切,死死盯住谢鸢的目光带着匪夷所思的恨意与愤怒,憎恨是被抑制了的连续的愤怒,强抑的愤怒导出憎恨。

  两人就这么对峙,谢鸢垂眸,疲乏地向她表达歉意。周围前来奔丧的客人对她的身份感到好奇,停止了交流,探寻的目光接踵而至,孟安歌有点儿不自在,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高地位的商人聚集,或许其中不只有商人,看着他们精明又莫测的眼神,孟安歌突然觉得姜初以前在他们之间游刃有余地周旋还真是了不起。

  谢愈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谢鸢。他对姜初有点儿印象,是凝凝的朋友。他绅士地朝对方颔首,谢鸢虚弱地借着谢愈的力量,几天之内,她肉眼可见地苍老,不复以往的干练和狡黠,谢鸢抬手指指不远处的座位。

  “去那里歇息歇息吧。”

  她和姜初之间没什么好交流的,她知道那姑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自己,但是现下她也没有精力再去回忆。

  姜初准备拉住谢鸢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看见她几乎快要昏过去的状态,还是咬牙转向那站着零零落落几个人的地方。她第二次被无助的死亡裹挟,又是神秘、莫名其妙的死亡。她不甘、懊悔甚至于恼怒。谢晚凝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时间,她还那么年轻。

  这也意味着,以后的每一刻,她都会为自己带来钝痛。死的人就那样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为她的生活付出代价,更不要说像谢晚凝这么张扬的人。

  “姜姜……”

  孟安歌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失魂落魄的友人,只能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姜初找了最后一排坐下,孟安歌蹲在她的腿边抚摸着姜初的背。

  “哎呦”

  孟安歌突然一个踉跄没蹲稳,坐在地上。很显然不止她一个人感觉到震动。

  “怎么回事……”

  她自顾自地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周围有几个人也小幅度地晃下身子。

  “好奇怪……”

  “没关系吧?”

  姜初抬眼,孟安歌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刚才居然一直没听到啜泣声,孟安歌心疼地把姜初的脑袋抱住,她这才能感觉到怀里人轻微的颤抖,呜咽声好像在鞭挞她的心脏。

  对于姜初而言,爱人可能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她为她提供真正意义上可以依靠的地方。就像姜初不曾拥有的家。可是死亡是如此将她们分隔,空留有淡淡的玫瑰花香晓梦将醒未醒之际已各在岸的一方。孟安歌心思复杂地感受着姜初的泣不成声。

  千言万语在此刻看来都毫无意义。四周的人都慢慢地向这边靠拢,应该是葬礼要开始了。姜初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让孟安歌坐下来。

  “不要到前面去吗?”

  孟安歌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但是第一排坐的好像都是谢晚凝的一些直系亲人。有年长的老人也有年轻的孩子。

  甚至到死,姜初都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谢晚凝的家人。她只能坐在后面。

  “你们是?”

  一个年轻的男人凑上来低声问道,他对楚楚可怜的姜初很感兴趣。

  “是朋友。”

  “哦,这样啊。”

  男人掏出手帕递给姜初,温柔地说道,

  “人难免一死,不要太难过了。”

  孟安歌替她谢绝了。

  “谢谢。”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男人见对方实在没心思搭理自己,也就没有自讨无趣地继续纠缠下去,只是默默记下了姜初的脸。众人还算尊重死者的屏气凝神着,周围安静地出奇,直到棺材被人抬上来,才涌现第一波的情绪高潮。先是第一排的一个老妇人率先哭出来,撕心裂肺的,然后再是几个坐在后面的共情能力强的人开始哭泣,好像传染病。

  其实死亡并不像狂风骤雨一般给人的情绪带来冲刷,它更像是绵绵的细雨,潮湿着余下的一生。姜初反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倒不如说是痛得有点麻木了。她像个机器人,冷漠地看着葬礼的所有流程,终于在人员允许上前看望死者面容的时候,她才微微动动脑袋。

  “姜姜?”

  孟安歌推推没动静的姜初,耳语着,

  “你要上去吗?”

  众人排成一列,有顺序地上前,也有个别几个哭得不能自已,便没有前去。悲切的呼唤把姜初游离的灵魂喊回来。是谢鸢。她趴在棺材上,一遍遍地喊着谢晚凝的名字,好像只要够情深义重,她就会醒过来。

  谢愈和柳蔓一左一右地拉住她。

  “姐姐……”

  谢鸢恨不得把女儿从被装饰的漂亮的棺材里抱出来,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睡在这小小的、逼仄的长方体内。

  “凝凝,你睁眼看看妈妈好不好?啊?妈妈好想你啊”

  “凝凝,妈妈再也不逼你做什么事情了……你睁开眼看看妈妈好不好?凝凝,你小时候说不让妈妈难过的……妈妈现在好难过好难过……”

  她想和女儿一起去死了。

  “姐姐……”

  谢愈愣是拉不住看起来柔弱的女人。

  “那至源的继承权……”

  “估计要大权旁落了吧除非谢鸢再生一个,哎……真是可惜了,她一手带起来的公司。”

  “他们真是没心没肺啊。”

  姜初的前面站着两个高挑的中年人。女人不住地哀叹,还伸手擦擦眼角的泪水,男人把手插进裤兜里,努努嘴,示意女人看在一边面无表情的谢家人。

  “确实狼心狗肺的,利益至上的可怜人。”

  “好了,仪态端正点。我们上去吧。”

  “姜姜……”

  孟安歌扶住跟上他们的姜初。就在接触到谢晚凝尸体的第一秒,视觉的冲击让姜初的胃仿佛被人揪住反复地拧捏,呕吐欲旺盛地让她忍不住地弯下腰,孟安歌急得脑袋都冒汗,她探过手,准备去遮住姜初的眼睛。连她看到那么鲜活的生命死气沉沉的样子都于心不忍。她忙不迭地想把姜初扯走,但是又纠结着对方到底会不会因为没有好好看看爱人而懊悔。

  孟安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姜初眼界处的景象模糊后又慢慢清晰,她聚焦在那张脸上,毫无血色却依旧精致的五官,头发散在四周,旁边被摆满了好多品种的花,黑色的泪痣因为惨白的脸明显地缀在眼角,看不够,她把手搭在棺材的边沿处,想去摸摸恋人的肌肤,但是被殡仪馆的人员有先见之明地制止。刚才站在她们两个前面一男一女的中年人,回头好奇地揣测两人的关系。

  谢晚凝的身体并没有被送去火化。

  “这里的墓地贵着呢,没关系有钱还订不到。”

  葬礼结束,众人涌出压抑的环境后,就三言两语地感慨着。在S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城市,连安息之处都充斥着钱权的萎靡。

  “额……”

  “怎么了?”

  刚才聊天的女人缕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注意到揉眼睛的男人,

  “眼睛不舒服吗?”

  “不是,只是有点奇怪。感觉有点奇怪。”

  男人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它静止了。”

  女人不明所以。

  “风把它吹乱了,但是它停在混乱的那一刻了。”

  女人这才听懂了。那棵树呈现着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但只有那一棵。可很快,一片被吹落的树叶悬停在女人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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