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初感觉自己手上还抓着什么,低头一看,猛然想起来,她手机被李科摔了,现在身上又没现金回去,她只好去向保安借电话,打给自己在S市唯一的朋友,姜初发现自己是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她,居然找不到第二个联系对象。所以这些年,她到底在做什么?

  姜初看着缓慢滑过来的白色车辆,松口气,坐上座位后便双手合十,万分不好意思地向孟安歌道歉,

  “真是太麻烦你了。”

  孟安歌笑笑,不以为意,也没问姜初为什么会来这种高端场所,

  “没事。你太客气了。”

  姜初觉得孟安歌真的褎然举首,在古里街那种地方开了间店,虽然还没到有房有车的地步,但是也已经不远,她曾经对自己说过,

  “姜初,你会活得比我更好,只是你被困住了。”

  路灯时不时闪过两人的脸,孟安歌突然问道,

  “诶对了,你现下房子住得怎么样?当时你不是托我,我没找到吗?我最近总算看见一个还不错价格还过得去的。”

  又叫姜初想到了谢晚凝,那一通电话之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找过自己,倘若没回,又得生气了,然后便是对孟安歌还记得这事的感激。

  “房子住得还可以你把那个发给我吧。”

  孟安歌启唇,喉咙动动,终究吞下去自己的困惑。

  姜初注意到她的左手中指反射着闪光,好奇地问着,

  “你和夏未晞”

  对面人似乎猜到她要问什么,直截了当地打断,

  “她要结婚了。”

  “什么?!”

  这个消息简直比李科的眼睛被挖出来还让姜初震惊,虽然这么说有点惨无人理,孟安歌却不以为意,

  “26岁,也不小了吧。”

  姜初回忆着三人的过去,还是慨叹道,

  “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去妥协结婚的人。”

  “世事难料。”

  姜初又问道,

  “那你?”

  “我?我也订婚啦。”

  女人翘起左手的中指,将戒指展现给姜初看,旁边有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两人陷入沉寂,时间似乎在追赶着所有人向前走,他们常常痛感生活的艰辛与沉重,无数次目睹了生命在各种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平凡”时间成了人们最真切的渴望。但是,他们却在不经意间遗漏了另外一种恐惧没有期待、无需付出的平静,其实是在消耗生命的活力与精神。

  姜初也不知道自己纠结了半辈子的复仇究竟是好是坏,她似乎被所有群体给排斥了,普通人的平平泛泛,底层人的穷途落魄,上层人的简傲绝俗,她好像哪一样都不沾边,眼皮因为疲惫而跳动,她以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程安,可能他也是那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挣扎灵魂吧?愈想便愈觉得自己离谢晚凝遥远。

  “先去手机店吧。”

  孟安歌提议道,姜初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人之所以痛苦,就是因为想得太多,她颔首应允,

  “好。”

  “我先替你付着。”

  “嗯,到时候我把钱给你。”

  孟安歌是个很好的朋友,但不知道是姜初的原因还是她的原因,两人之间总有一种疏离感。

  姜初还是不甘心,她希望孟安歌和夏未晞能好好地过下去,就好像她们可以,她和谢晚凝也可以一样。

  “你们……”

  孟安歌一面看着前方,一面漫不经心地回忆,

  “我们商量着,先谈一段时间看合不合适,其实那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孟安歌似乎知道姜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兀地说道,

  “姜初,你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吵得不可开交的一次是因为什么吗?”

  “不记得了。”

  孟安歌露出果不其然的笑意道,

  “你说结果比过程更重要,我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因事而异。”

  姜初没有固执己见自己的观点,辩论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横看成岭侧成峰,年少的高谈雄辩被时间消磨干净,身心俱疲地没有余地再去做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

  “我还记得你当时说的话,如果结果不重要那么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圆满的结局。”

  她们异口同声地讲出后半句话,又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姜初感觉记忆里那块突然清晰,明了地可怕,她都能想起当时两人的神色和过往的学生模样,

  “哼……我也记得你的,你看书只看最后一页吗?”

  “啊?你居然印象深刻的是这一句,那句‘见过花开就好,何必在意花落谁家’,我可是晚上睡觉前还在得意这句话呢。”

  姜初记得当时吵到快分道扬镳的时候还没得出结果。

  “后来谁赢了?”

  “没谁。第二天,我们考了一场很难的试,光顾着吐槽它去了。”

  两人瞬间打开话匣子,高中生活那些有意思的事情居然都被记得一清二楚,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田橙”

  “啊!她啊,她最近怎么样了?”

  “你们还真是,表面上争得你死我活的,背地里却又打听对方她知道你家里出了那种事,还愧疚好一阵子,还托我问你要不要去她那边城市,换换心情,当时我给你拒绝了。”

  姜初情不自禁地莞尔,

  “她只是有点争强好胜不,应该叫有野心,本质上,还是挺不错的。”

  “确实。”

  从嘴里蹦出的一个个人名,好似有生命般被赋予上各种各样的形象,愤怒的、喜悦的、无奈的……鲜活的样貌宛然在目。孟安歌看着黑黝黝的高端小区,慨叹道,

  “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姜初也如梦初醒,她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说,

  “可能因为青林山居就在市中心这一块吧,路程本身也没多远。”

  “确实姜初。”

  准备开门的她被孟安歌喊住,

  “其实我们都希望你能更好地活下去。”

  女人张张嘴,真诚的目光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期待,

  “算了,毕竟也是你自己的选择。”

  她无奈地收回酝酿了一路的话,

  “回家吧,注意安全。”

  “你也是,一路平安。”

  更好地活下去……姜初摇摇头,她的灵魂死在了平海市德贵县的那所狭窄逼仄的水泥屋里,她的生命死在了姐姐躺在的那只担架上,如果真的能全身而退的话,她大概率会选择出家或者代替姐姐活下去,总之姜初已经死了。

  姜初拿着新手机回到家,看着支零破碎的客厅,计无所出地扶额,如今也没办法找李科赔偿了,在混乱的地上总算看见惨不忍睹的旧手机,手机卡没有摔坏,幸好,可以和谢晚凝及时地联系上了。

  姜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捣鼓半天,眼睛发酸地流眼泪,好不容易稳妥后,看见几个小时前谢晚凝的信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还没卸力就赶忙回复一句。

  我手机被李科摔了

  刚才拿到新手机

  对面的正在输入几乎就在这句发出去的一瞬间就亮起来。

  原来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了

  他以后再也不会找你麻烦了

  “扑通扑通……”姜初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了,整个世界在明亮的光晕里后退,她有点儿头晕目眩,一些永恒的东西,比如时间,似乎都不堪一击。

  上次对你说了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谢晚凝犹豫着,还是自己耿耿于怀的问题,

  知道就好

  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她问归她问,说不说是姜初的自由,结果对方等了半晌,发过来一句轻飘飘的“抱歉”,谢晚凝撅嘴,姜初还真不打算说,她愤愤地敲下自己的抱怨,

  你就没长嘴吧

  别人把你女朋友哄跑就好了

  讨厌鬼

  死哑巴

  姜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都忘记刚才自己将要出口的问题,她久久踌躇的两个人的关系被谢晚凝就这么轻巧地拨开,像阿佛洛狄忒朝脸上吹片花瓣,心仿佛被柔软刺挠,现下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想看看她。如秋山落叶的思念,压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

  “干嘛”

  视频电话被接通,谢晚凝似乎是窝在沙发里,她多久没看见谢晚凝?一个多月了吧。虽然她偶尔也会在朋友圈发自拍。但现在看见对方鲜活的模样,姜初的心还是软下来,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作为名叫姜初的普通人所活着的意义。

  比起姜初,谢晚凝才叫思念难捱,姜初不喜欢在网络上分享自己的生活。她是实打实地在一个月内,连姜初的头发丝都没看见,当那张脸突然出现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好像她们素未蒙面,彼此之间并无任何瓜葛,但是却擦肩而过一百万次的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两人都小心翼翼地打量彼此,没有及时的、直接的、绵长的吻去缓解尴尬的氛围,让她们都有点局促,毕竟嘴对嘴说,这情话能一直钻到对方心里去,省得走远路,拐了弯从耳朵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