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名危眼疾手快卸了他的下巴,塞进一坨楼梯上擦油的烂布。

  “这人绝对有鬼!”张舰长怒道,“他敢这样有恃无恐地任我们抓,说不定还有同伙!立即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有异状的纷纷给我控制了,全体准备弃船上救生筏!”

  江名危示意蒲队长拿了几个头戴式“塑料袋”给张舰长:“都走吧,弃船再说。”

  张舰长接了东西,下意识道谢,谢完才说:“这是什么?!”

  江名危顿了下,想起自己至今没搞清楚“塑料袋”的真名,言简意赅道:“潜水头套。”

  张舰长边套边快速奔跑:“协商团都下去了没!”

  江名危远远看见两条救生筏正靠着军舰往上载人,目光收回,落在地上那人手上,只觉隐隐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复又蹲下,微微偏头。

  只见那人仰躺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平时正上方,一眨不眨,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江名危都要去探他的颈脉了。

  “你怎么这副表情。”江名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低声试探,“还有后手?”

  那人表情纹丝不动。

  江名危:“你为什么紧张。”

  那人仍是不动。

  江名危:“还是说,你在得意?”

  此话说完,江名危注意到,他的瞳孔似乎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不及细想,江名危站起身:“先全部分散撤离!麻烦蒲队长先跟着我,其他人——如果可以,到海里之后顺手带带那些不会水的两脚兽。”

  说罢,她二话不说,先趁人不备,一把把游泾从栏杆掀回了海里,然后才直奔驾驶舱,先开枪“砰砰”打爆了军舰的通讯和定位装置,把那精密昂贵的控制台变成了一滩噼里啪啦作响的破铜废铁。

  “江总!”巡逻队一个成员匆匆喊道,手上的刀还淌着血,“刚刚搜了那男猴子……人类的身,摸到他肚子里一坨硬的!他爹的皮一划开里头埋了个炸弹!”

  江名危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转告那舰长,让她照着这个信息挨个搜身——尤其是护送协商团的那一批!”

  地上那男人旁边,还有人鱼在继续扒他,抬头惊呼道:“有定时!”

  江名危立即问:“还剩多久?”

  人鱼大声喊:“看不懂!”

  江名危:“……”

  她正欲跑出去查看,就见一只爪子从船舷外探进来,一把把那人抓了,拖下海去。

  江名危心里一悸,猛地几步扑到拦边,向下望去,却只见到空荡荡的海面上,有一串朝远处飞快掠去的水纹。

  她握住栏杆的手突然有些颤抖,手臂用力一撑,整个人飞快翻了上去,然而还没来得及跳就被一股巨力拉了回去。

  蒲队长一把把她拽回来:“江总!”

  方才船边的人鱼都看清了那个身影:“刚、刚才是是陛下——”

  “都别追!我们这速度谁追得上陛下!”蒲队长近乎粗暴地摁着江名危的头,强迫般地把她脑袋上的“塑料袋”系好,把人一把扛到背上,带头跳下军舰,“陛下是要把那炸弹甩远!炸弹波及范围只大不小,我们往反方向去!”

  几句话之间,她们就已经窜出了数百米。

  几个部下不能违抗命令,却有一人终于忍不住,边游边说:“可队长!那、那炸弹只剩他爹的几十秒了啊!”

  蒲问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你刚刚不是说看不懂吗?!”

  部下带着哭腔喊:“我的妈呀我他爹就看到个一串零,剩下那三排数字闪得飞快我不敢认谁知道第一行那是他爹的秒……”

  “轰!”

  “轰——轰!”

  一串接连的巨大震响之下,所有的争吵与哭腔都仿佛被消了音。

  江名危的耳旁被“嗡嗡”的声音彻底霸占,觉得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脑子大约是被摇成了一锅浆糊,否则为何所见所闻所思都一片发白,摸不真切?

  巨大的冲击荡过来,这群身强体健训练有素的人鱼顿时如一群任人宰割的小虾,被冲得到处散开。

  蒲队长也和江名危冲散了,不知被打到了哪个方向。

  海水一片浑浊,裹挟着爆炸的碎片,一波一浪地反复激荡着。

  江名危两眼一抹黑,却在稍微缓过来之后,就开始下意识地手脚并用,不管不顾地冲着水质最污浊的方向游去。

  爆炸带来的海浪一下推着她后退,又一下拥着她往前,丝毫不理会这个来自陆地的两脚兽已经用上了她毕生所学的游泳知识。大海像在逗一只蹒跚学泳的宠物幼崽一般,只是动了动指头,便近乎残忍般地把她在浊流中抛过来、扔过去,以此为乐,又毫不怜惜。

  江名危一直在往前游动,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是被冲着前进抑或后退,只是锲而不舍地往后划着水,往朝前的方向死死挣扎。

  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游,一边分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心思想,那巡逻队队长是不是业务不熟练,没把塑料袋给她系好?

  ……否则自己明明套着自动置换气体的塑料袋,为何会像缺氧一般,觉得心肺被撕裂一般难受呢?

  又一波余浪荡过来,迎头一个钢板从江名危正前方冲了过来,情急之下,她只好朝下转身,却还是被击中了身侧,被撞得半边身体没了知觉。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方向,渐渐倒立在水中,徒劳地用完好的一边手臂拨了拨海水,却起不到哪怕一丁点的作用。

  她视线模糊地望着眼前污浊昏黑的海水,突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独自处在海面下不知多深的地方、面对一望无垠的汪洋、目之所及几无活物……

  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处境了。

  在面对自然界的巨物时,渺小的人类所受到的重重施压,与内心不由自主泛起的绝望再度相伴随行,齐齐冲上心肺。

  她从前的怕海之言,并不是说笑。

  只是这种仿佛被扼住咽喉、无力回天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她了。

  大海不是我家吗?

  江名危想,这是我自己说过的。

  ……可大海又怎么会是我的家?

  如果没有那个人在身边……

  大海就算下辈子也别想成为她家。

  江名危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越攥越紧,疼得快溢出血来,喉咙间已然尝到了阵阵腥气。意识模糊间,她却仿佛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危……”

  江名危半睁着眼,动了动唇。

  ……能这么叫她的,这辈子到现在也就一个人。

  然而她此刻已然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是半梦半醒或者灵魂出窍,无意识地被海浪冲着,接连翻了几个身,却无力翻转。

  这种随波逐流的被动状态一直未能得到改善。直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自她肩下越过,从身后卡着她的手臂,将她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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