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艇一楼大会议室内,正坐着一溜精疲力尽的协商员,而他们对面的座位则已经空空如也,椅子横七竖八地被人撞开,此刻也没人有心思去扶正。

  江名危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江总啊,我看今日就返程罢!”协商团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撑着桌子,好不费力地才站了起来,“谈了半月,咱也在这海上漂了半月了。这趟啊,没得谈了!”

  江名危淡淡地瞥了眼那排歪七竖八的椅子,面上挂起一个微笑:“彭局长,政务部那边原本也没指望一次就谈成。此次算是人鱼人类数十年来头一次交涉,其中困阻可见一斑。谈这半月,可真是仰仗您与其周旋。”

  “别——可别!”彭羯浮夸地竖起手掌,龇牙咧嘴地捶了捶形状不太明显的腰,“唉哟……我来啊,也是看着政务部那边老朋友的面子。我来前可没想到,和这人鱼讲话竟然这样糟心!你说东它说西,可不就是应了那句‘对牛弹琴’的老话了吗?依我看,也别指望后头第二次第三次了,要我说,怎么都不可能谈下来!”

  江名危脸上笑容不变,丝毫不回应他的话,只说:“您辛苦。先请休息,您放心,最迟今明就会返航。需要吃点什么,尽管和厨房吩咐……”

  “您别!我受不住!”彭羯目不直视地越过江名危,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故意说给谁听,“这年头啊,谁都敢来胡乱掺和正事。一个生意人,哈——不老实做生意,竟然跑来指挥着我们这些人物,异想天开地要和一群话都说不明白的畜生谈判!?这也就算了,竟然还开个游艇就敢来,天底下何时有这样滑稽的……”

  江名危的笑容八风不动,纹丝不动地仿佛刻在脸上一般,礼貌十足地目送彭羯走远。

  “别在意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江名危转身,看清来人,微笑着招呼:“龚局。”

  龚桂招呼协商团诸位先散了,单手拉出板凳示意江名危过去坐:“不用管彭羯那话,和人鱼谈判又不是你的意思。虽是你最先提的,但既然能落实,那必然是经过政务部层层商议敲定。”

  江名危笑意不变,心里一边揣度此人用意,一边说:“您说的是。彭局长也是劳累了,说话难免冲了些,我不会计较这些。”

  龚桂笑了下,疲惫地揉着额角,摆出闲聊的架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能和人鱼谈判是好事。累是真的,但有意义也是真的。”

  “哦?”江名危笑道,“您给说说,怎么个累法?”

  龚桂:“来谈判的人鱼大多紧绷的很,她们那眼睛颜色各异,可有一点相同——全是戒备。你说这种情况,咱们既是来‘和平协商’的,那必然得费心加以耐心引导,让她们放下成见,这样才有得谈。”

  江名危熟练应声:“您说得是。”

  “原本我是打算循序渐进的,毕竟谈判不急于一时。”龚桂叹气,“可那彭局……约莫是个炮仗脾气,好几次眼看我就要和人鱼好好聊下去了,他来插上一句,场面顿时就不可收拾。”

  江名危意有所指地笑道:“看来,这谈判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谈?”

  龚桂也笑:“好歹有几分耐心。”

  或者好歹真心愿意谈。

  江名危思忖一番:“能明白您的意思。不如这回回去,我记得去‘问问’专家,您那边也向上头打个报告,咱们都是在为协商能成而思考对策。”

  同龚桂应付完,江名危心里边想事情边上楼。

  她走进卧室时,一眼就看到游泾趴在床上,尾巴柔软的翘在空中,尾巴尖小幅度地晃悠着,手里不知拿了一个什么牌子。

  这半个月,江名危不好经常离开游艇,只挑了几天跟着游泾去她王宫里吃饭,其余时候都待在顶层。游泾要想和她待在一起,只好自己上船,实在有事要处理或者干燥得难受了才回海里。

  今日游泾大概是知道人鱼协商团已回,料到江名危一行即将返程,所以一有空就跑上了船。

  江名危推开洗漱间,见浴缸和泡沫球有水痕,猜测游泾又自觉地把自己洗干净了,趴在床上等她。

  “在看什么?”江名危走近,这才发现游泾手里拿的是她的工作牌。

  工作牌是此行出海政务部统一制的,写有江名危的姓名和职位。

  “江名危。”游泾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尾巴不动了,哼哼道,“这就是你的真名吗?……好歹那个‘危’字没有骗我。”

  江名危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就听游泾骂骂咧咧地道:“但你这根本不是单字吧!”

  江名危顿时就想笑了。

  她满脸正经:“那不是也没让你喊错么?”

  “那你那时怎么只说名,不说姓?”游泾那看似软软的尾巴尖又开始晃悠,抬眼亮晶晶地看她,“我知道了——你是故意这样的。你让我喊你的名,这样听上去更亲昵!”

  江名危:“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游泾心满意足地转了个身,将那牌子凑在眼前:“这个,‘商会会长’,又是个什么东西?”

  江名危走到她那边,坐在床侧:“顾名思义,管商业贸易的一个协会,我是这届会长。”

  这个位置,游泾只要一抬手就能搂住她的腰。

  游泾:“那你为什么会用枪?”

  江名危却没有立即回答。

  “从前……在作战学校待过几年。”她言辞有些吝啬。

  “作战学校?”游泾爬起来一点,“那是不是要去作战部的?”

  “对于作战学校的学生,最好的出路无非就是海陆两个作战部。”江名危顿了下,“我本是要去陆战部的。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转业,便接手了我母亲的事务。”

  游泾又看了看牌子:“就是你现在的事务吗?”

  “嗯。”江名危静了片刻,转而笑道,“不过幸而转业了,否则哪儿来的钱送你游艇?”

  游泾对陆地上人类那些钱不钱的没什么概念,两耳朵只听到江名危说“有钱给她买游艇”,脑子又自动处理成了“江名危下次来会送她游艇”。

  游泾翻身就坐起来,从江名危身后缠住她,兴致勃勃地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江名危:“协商团此次拿了人鱼对协议的意见和诉求,回去会将其呈交上面定夺。效率高的话,协商团下一次来,可能至少得等一个月。”

  “宝贝,谁要问协商团呢?”游泾不满地啄着江名危的脖颈,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她的手心,“我又不稀罕她们,我是问你。”

  “我来不了了。”江名危挑眉,捏住了那作乱的尾巴末梢,“没正规途径。除非我也去弄条黑船开开。”

  “这可不好笑。”游泾干巴巴道,眼里满是期冀,“那下次谈判你还来么?”

  江名危:“不来。”

  游泾不死心:“下下次?”

  江名危:“不来。”

  游泾:“下下下……”

  “不来,”江名危挑起游泾的下巴,“下下下多少次都不会来了。我此次跟着协商团,也只是因为人鱼人类久不交涉,政务部怕协商团贸然抵达人鱼领海遭到人鱼抵触,这才派我来协助交涉。有了这第一次,往后就没有让我来的必要了。”

  游泾闷闷道:“我可以放话,说要是没你跟着,我就掀船不谈,这样协商团每次都会带上你。”

  江名危忍不住失笑:“你这不是害我么?要真这样,人类还容得下我?”

  “谁叫下次见面遥遥无期?”游泾尾巴烦躁地轻轻拍打着床沿,委屈道,“宝贝,你有没有想过,难道咱们以后,就都不能再见了么?”

  江名危神色倒是比鱼轻松多了。

  她想了想,起身在行李箱前翻翻找找,期间把游泾那件王服找了出来,顺手扔还给了一动不动摊在床上的游泾。最后,她从角落里摸出了一个新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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