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江名危挑眉了。

  她伸手与这位研究员松松握了一下:“‘两院’人?倒是江某之幸了,我还从未结交过贵院人士。”

  “一样。”荀练之面色苍白,却仍然笑了笑,“只是天公不作美,让我们二人在此罪人之岛上相逢,初次见面,就以这么狼狈的形象……真是抱歉。”

  “不作美的,可不是什么天公。”江名危闻言,看向荀练之染血的腿间——血迹凝固在泥土上,已经有了变深凝固的迹象。

  她收了玩笑了的神色:“我想起一两个月前,陆地传言有‘两院’教授失踪,想必就是你了?你被绑架到此处,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荀练之闭眼摇头。

  “我没有答案,因为我也不确定。”

  “这岛上有二十余位女性受害者,方才我与她们交流过,现下有了一个初步的猜测——”江名危沉声道,“陆地上有这样一个非法组织,他们利用船只,不时将一群被绑架者运送到人鱼海域,利用人鱼‘入境必杀’的传言,让这些被绑架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荀练之沉吟片刻,接话道:“……而这些被绑架者的经历、地位、职业不尽相同,有如你我这类存在明显势力敌对者;有如鹿鸣一般……被人强迫、受到非法迫害而需要被‘处理’,来为加害者湮灭罪证者;又有一些只是单纯地在生活中遭到同事、上司乃至亲友仇恨者,皆被绑架到了人鱼海域上,辗转被关来了罪人岛。”

  江名危手指点了点饭盒,总结道:“因为,这个非法运送绑架者的组织,在面向一群想要杀人、却碍于法律约束的‘顾客’接单。这是一条完整且广泛的‘借刀杀人’的黑色链条。”

  荀练之垂眸望着地上,许久才再开口:“如果是你,你能把它挖出来么,江总?”

  “试试。”江名危嘴上说着“试”,语气却半点也没有留余地。

  她把一块两米宽的毯子折叠了,盖在荀练之瘦削的身体上:“明天出海,先把你送去医院,你血是止住了,但应该要抓紧做手术。”

  “我相信你。”荀练之半张脸掩在毯子下,疲惫地看向江名危身上的衣服,笑了笑,“如果是你的话,凭江总这身衣服,我便相信你能出海。”

  江名危低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王服”,笑:“不愧是人文院研究人鱼文化的教授。那就谢谢你的信任了。”

  **

  第二日清晨,江名危踩在沙滩上,指挥那群男人将两艘小木船推到海里。

  岛上原本就有一艘打好没用的小木船,昨天江名危提着枪亲自当监工,连夜让他们又造了一艘更小的,并让他们搓绳子将两艘船连在了一起,大的在前,小的在后。

  江名此刻精神状态十分良好——大约是想到要回陆地的缘故。

  尽管从昨天上岛后到现在,她为了节省食物一口没吃,为了当监工一觉没睡,但凭着在游泾那儿挥金如土地过了半个月的“吃了睡睡了吃”的腐败生活,这点小劳累根本不算什么。

  鹿鸣等二十几个人都来海边送她们。

  江名危从荀练之那儿听说了这个女孩儿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从她第一次见到鹿鸣到分别之前,江名危都没见她露出过半分脆弱受挫的模样。在一众大人中,鹿鸣冷静、理智、坚韧,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江名危的善意,并帮着她分发物资、照顾她人。

  但此刻,鹿鸣朝她走近两步,眼里却不易察觉地带了几分湿润。

  她问江名危:“你如果真能回陆地,一定会报警,叫人来接我们回陆地的吧?”

  江名危背对大海,微微撑着膝盖,神色在晨光的斜照中显得格外认真。

  “会。”她说。

  听到那个万分肯定的字后,鹿鸣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一望无垠的大海突然就有了边界,原本将要捆缚她们永世的牢笼,突然有可能即将被人撕破出一个缺口。

  待她还欲开口时,江名危却已经翻上了后面那条小船。

  江名危提着枪,示意前面那船上的十个男人快点划,回头朝岸边挥了挥手:“食物药物,还有衣物什么的,就都留给你们用了,我这边不用担心,半途还可以补货。”

  ……补货。

  岸边满头问号的二十几个人:“……”

  挥手挥到一半的鹿鸣:“……啊?”

  早就被那身“王服”亮瞎眼、看破真相的荀练之:“……”

  两船就这样出了海。

  前面那群划船的苦力一路上哆哆嗦嗦,从站上船只的那一刻就开始两股打颤,心里闪过一万遍开到一半被人鱼拉下水的场景,奈何被江名危用枪指着,只得战战兢兢地闷头往前划。

  然而与他们预想的不同的是,两只小破船晃晃悠悠地划出了半公里,竟然无事发生。

  划出了一公里,还是无事发生。

  又划出了一公里,依旧无事发生。

  前面划船的人快要吓到麻木了,半边肩膀染血、歪在一边偷懒的白四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朝后面喊:“老总啊!您到底是什么主意啊?这,咱再划下去,就算人鱼不来,咱这小船,也迟早撑不住风浪啊!”

  江名危面无表情地摆手示意:“我没叫停就继续。”

  她嘴上这样说着,转头却皱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疑惑道:“人鱼的巡逻队怎么还不来抓人?”

  唯一听到她这话的荀练之:“……”

  她竟然从江名危的语气中听出了诡异的期待。

  不知又划了多久,久到头上的日头愈发毒辣,直到江名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晒化了,变故终于如期到来——

  “嘭!”

  前头的船只猛地停滞下来,仿佛被水下的什么怪物死死地拉在了原地,导致江名危的小船顺着惯性撞了上去。

  江名危扶住荀练之的肩,无视前方船上那群炸开锅并开始胡乱喊叫的妖魔鬼怪,遮着眼睛朝四处张望。

  “哗啦!”

  周围水面猛地爆出一圈水花,朝中间孤零零的两条船兜头浇了下来。

  江名危眯眼看过去,之间一群上身裸/露的人鱼湿漉漉地浮在水面上,面无表情地围着她们,纹丝不动且一声不发,唯独手中的钢叉反射出冰冷刺眼的锋芒,昭示着她们身上毋庸置疑的攻击性。

  为首的大概是巡逻队“队长”,她头戴一圈发带,目光锋利地扫了一圈,最终准确地定在了江名危身上。

  在看向江名危时,她的目光在那件衣服上停留了一下。

  随即,她一个闪现挪到江名危船边,“啪”得一下拍上了江名危的小船。

  江名危早有准备,奈何对方力气太大,还是被摇得一晃。

  “大胆人类!”这位队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让人想到在烈火中淬炼的兵刃,“罪人岛上人类擅自越狱者,一律按死罪当场处决!来人——”

  江名危:“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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