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监狱前往地下三层有单独的通道,和其他两层完全分离开来,不过并不能完全隔音。走在盘旋向下返潮的楼梯上,可以清楚听到一墙之隔的监狱内部,一些不消停的犯人在鬼吼鬼叫。

  狼烟庇护所的囚犯待遇很差,原本就是缺吃少喝的末世,外面的人都没东西吃,里面这些作奸犯科的人只会更惨,几乎是被当做牲口般的奴役。

  女狱警卡玛用工作证刷开地下三层最外侧的大门,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整理地位列内部过道两侧,其中领头的一位军官走上前,向戊寅自我介绍说他们隶属庇护所戍卫边防第7分队,奉命在此次任务中保护医务工作者的安全。

  狼烟庇护所里的这些士兵职能区域划分得相对细致,最开始戊寅接触的是赵志勇队长带领的护卫队,然后是解临渊隶属的先锋队,现在这个则是叫戍卫队,专门负责庇护所内部的安保工作。

  戊寅没有多说,将检测表分发传递下去,然后手持解临渊的那份表格率先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立刻有两名高大健壮的持枪士兵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不多时,卡玛吩咐好她那边的事情,也快步跟了上来。

  地下三层的主基调是枯燥的灰色,清冷幽森的浅光下,还算宽敞的过道两边是没有任何花纹的纯色灰墙,其间点缀着一扇又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无法直接窥视墙内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每一扇门代表着一间牢房,门上有白纸黑字写着被关押者编号的名牌,一面10寸大小推拉式的探视窗,以及位于最下方餐食等物品的传递口。

  戊寅漫不经心地看着门牌的编号,大多数牢房都是空置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腐烂的味道。微有磨损的旧皮鞋踩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地朝里走。

  最开始的几个房间都非常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比较奇怪的是经过其中一间的时候,戊寅听到了呼噜呼噜的声音,就像是……猫科动物被挠下巴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疑惑地放慢了脚步,仔细去听那到底是什么响动。

  突然,一阵猛烈的拍门声从隔壁牢房响起,一声比一声急促焦躁,拍到一半又变成狂乱的撞击声,像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精神病在门后发疯,间或伴随着猖狂又歇斯底里的怪笑声。

  敢吓我?戊寅记仇地看了眼这间牢房的关押者编号,着重记忆,并且决定有机会一定报复回去。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卡玛反应比他还要激动,听到怪叫的瞬间她就反身恶狠狠地踹了一脚门,厉声喝道:“闭嘴渣滓!你这个屁/眼长在嘴巴上的蠢货!”

  戊寅:“……”

  听到她愤怒的叫骂声,门后的疯子顿了一下,可马上就又继续怪吼怪叫起来,笑得凄厉无比,像嚎哭的婴儿一样。

  戊寅默默加快了脚步,他决定速战速决,这里根本连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就算是正常人,呆久了也变得不正常了。

  一直等这条冗长又阴暗的过道走到最末端,戊寅才在最里的那扇房门上看到了Z1932的编号。他停住脚步,隐约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和锁链碰撞的敲击,可等再去听,又什么也听不见了。

  戊寅侧身后退半步,示意卡玛上前来开门。

  女狱警冷着一张脸,心情好似比刚见面的时候更差了,她动作流畅地刷工作卡、键入密码,再扫了指纹,接着才回头看向戊寅,似笑非笑地说:“运气不错教授,让你撞上了最难搞的一位。”

  厚重的铁门自动往侧边平开,内里还有一道铁栅栏门,需要用钥匙打开。

  隔着一条条护栏,戊寅抬起双眸,将视线投向牢房内部。

  阴暗、湿冷,到处都是腐朽发霉的气息,血腥味扑面而来。打开白炽灯,数日未见的银发男人就跪坐在房间中央,双臂被锁链高高吊起,身上的衣服还是多日前的那件,但早已不复整洁,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迹,破破烂烂、皱皱巴巴地黏在身上。

  除此之外,他身上到处都是各种或是结痂或是新鲜泛着血迹的伤口,青紫交加,几乎没一块好肉。

  栅栏门也从外打开,戊寅踏进门内,从始至终解临渊都狼狈地垂着头,杂乱的长发散落,没有一点反应。

  “为什么……?”戊寅抬手朝卡玛示意了一下解临渊目前的状态——比几天前他们分开的时候还要糟糕数倍。

  “他之前处于污染期,”卡玛很没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就在昨天上午之前,这位还是个见人就咬的畸变体,刚清醒过来,所以我说你碰上了最难搞的一位,他的攻击性是这一层里所有怪物中最高的,给他做检查的医生死亡率高达80%。”

  刻意的危言耸听并没有达到想象中的效果,金发科研员的脸上丝毫不见惶恐和慌乱,就连他讲话语调也依旧那么平缓毫无起伏:“那你们也应该把他绑在床上,而不是像这样……”

  好奇心旺盛又读不懂空气的戊寅沉吟数秒,给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形容词:“屈辱?”

  卡玛彻底不耐烦了:“教授,他在来到庇护所的短短两个月内杀掉了我们六名狱警,难道我们还要恭恭敬敬地求他到床上躺着睡个好觉吗?”

  “啊……”戊寅明白了,“所以你们是在公报私仇?”

  女狱警发出一声哧笑,撇过头保持缄默。

  戊寅观察了一会,拎着工具箱缓缓走到解临渊身前。随着他的靠近,戍卫队的二人迅速将麻醉□□上膛,瞄准昏迷中也被锁链捆得严严实实的Z1932。

  戊寅半蹲下身,白大褂拖在地上,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抵住解临渊的下颚,将对方的脸拖了起来。

  合金防咬口套后方,长了满脸的黑色血管消失无踪,他的左眼依旧是半睁着,底下是漆黑的显示屏,青蛙似凸起的右眼珠则恢复正常大小,安静地蛰伏在眼皮下方。

  就是解临渊的脸色不大好,乌黑的眼袋挂在右眼下方,嘴唇苍白起皮,应该好久没喝过水了。

  不出所料,戊寅没有在解临渊的左眼显示屏中看到那抹闪烁的红光,实时监控关闭了。

  他猜测,应当是在Z1932的污染混乱期间,上级会将他的机械战神彻底关闭,以避免出现一些系统紊乱等等问题。而且监狱方肯定非常熟悉其中流程,不然怎么会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对解临渊进行打击报复。

  只有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给Z1932造成一些不致命的皮外伤,届时就算问起来,也可以用一句‘都是他自己混乱期自残的结果’打发掉。

  即使解临渊归属先锋队特殊行动组,是首领花重金交易来的实验体,但在庇护所内所有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件武器,一样物品,不是人。

  谁会为了单位的一台公用机器受到磨损,从而去和同事产生争执?

  ……

  不过没有监控的话,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好解决很多。

  几秒钟过后,戊寅看到解临渊眼皮下方的眼珠颤了颤,随后就好似慢动作一般,蝶翼似的浅色睫毛掀起,露出底下猩红的眼珠。解临渊的眼里还沁着几分在戊寅看来有些虚假的睡意朦胧,他眯了眯眼睛,努力撕开粘连干涸的嘴皮,嗓音中的沙哑虚弱倒是十分真实:“……你是?”

  “我是帕尔默,来给你做体检的医生。”戊寅大言不惭地说。他低下头,打开工具箱,然后惊喜地发现里面的器皿一个都不会用。

  “您好……帕尔默医生。”解临渊一如初见时的那般礼貌谦卑。

  打完招呼,他又疲惫地闭上了眼,好一会才彻底恢复意识。

  可就在他完全清醒,睁开眼睛注意到房间内还有一名狱警和两名士兵的时候,解临渊忽然爆发出无比强烈的进攻性,他愤怒地挣扎着,眼球上布满红血丝,死死瞪着不远处的卡玛,他龇着牙,威胁地朝她哈气,手腕上粗重的锁链因为挣动产生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卡玛认为自己在监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还是一个目前连话都不会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她脸部的肌肉因怒意抽了抽,拔出别在腰后的电棍。

  但不等她走上前给这个不知死活的怪物一个教训,那名金色头发的研究员倏然站起身,一把挡在她和Z1932之间,甚至还张开双臂做出保护者的姿态,拧着眉喝止道:“你想做什么?!”

  “教授,”卡玛毫不客气地用电棍指指戊寅的脸,又指指Z1932,“骑到主人头上的狗,就是要打了才知道疼。”

  “他这明显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不要太过分!”戊寅厉声指控道。这个专有名词还是他昨天刚从同事口中听到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了用场,现学现卖,并且用得像模像样。

  卡玛为帕尔默这义愤填膺的表情感到好笑,她不可思议地反问一声:“所以呢?”

  戊寅回头看一眼还处在应激状态下神志不清的解临渊,深吸一口气:“你们在这里只会让他情绪异常激动,这样我根本没办法给他做检查……你们都出去,让他冷静一下。”

  卡玛不屑:“这不符合规定,你做检查的时候我们必须在场,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那你们的所作所为就符合规定了吗?”戊寅沉着脸,意有所指地用眼神向女狱警示意解临渊所遭受的种种虐打,他声音寒得像坚冰,“出去,或者等我出去之后,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公之于众,由首领和典狱长来判断到底是否合规。”

  “……”卡玛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拇指轻动,将电棍处于开启模式,在她手中滋滋作响。

  戊寅毫无畏惧地和她对视,继续为自己威胁的可信度加码:“一个科研院副教授的话,不谈一言千金,也绝不会像石子落入池塘那般微不足道。卡玛警官,你觉得呢?”

  某一瞬间,卡玛真想让这个不知好歹的蠢货死在这儿。

  她眯起眼睛,阴森森地问:“你要为了这么个玩意和我们狱警对上?”

  “我并不是刻意和你们过不去。”戊寅严肃地解释道,“这只是出于一名医生对于患者的负责。”

  他这话说得简直佛光普照,金光闪闪,完全就是一个有着空中楼阁一般的道德标准、不食人间烟火、超然物外的圣父白莲花。

  把卡玛都给整无语了,在戊寅身后装疯卖傻的解临渊也差点没忍住破了功。

  我们俩真是……解临渊撑开血红的眼瞳,眸底尽是戏谑与兴致盎然。

  ……真是,一丘之貉。

  “听懂了吗?”戊寅正色道,“听懂了就出去,把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