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崩塌什么场景?
凌霄卫们不忍心地下意识向斜下侧错开了头颅望向别处。
得亏是隔着衣袍, 也得亏是潘公身材瘦削——
余东羿那一掌虽狠,也只不过声儿大,没打出什么臀|波|皮浪。
逃也!
正是星夜,苍穹铺幕布。
拜相楼是全燕京最繁华处、最亮的一栋明楼。
千盏明灯点缀, 将整个雕栏玉砌的高厦映得红艳通明。
孙猴子大闹天宫。
余东羿一脚踹翻了无数烛台。
他朝二楼而下, 有凌霄卫来阻拦, 他便把潘无咎的身子朝前一探。
分分钟, 那凌霄卫又投鼠忌器束手束脚地退下来。
尊主被绑了啊。冷面生硬的大男人李侍卫, 一头忙着劝阻同僚一头忙着拉扯皮七, 都快被慎公子急哭了。
好使!
余东羿捧着九千岁的屁股尖怼朝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豪气吞云地噌噌噌往下冲!
再道那些余东羿撞碎、踩翻、推倒的烛台——
百灯红台博古架, 一朝如受命运挟制一般,巨人的身子倾覆横斜到了书橱下。
嘭一下, 整个书橱燃起来。
架几案一侧,是棉厚的苏绣帷幔。
轻纱绸幔, 烧遍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顺着风势,火扬长着向整个阁楼里的山水墨屏风、巧匠雕画架、红木制桌椅蔓延而去。
风, 今夜的风甚烈。
仿佛是四面八方的气都呼啸着朝拜相楼这一处席卷而来。
风助火势, 毒燎虐焰,愈演愈盛。
大火很快蔓延至整幢高楼。
烈火之金, 燎原冲天,火光染红了一大方夜空, 震慑了半个燕京城。
转瞬间, 拜相楼大厦将倾。
·
余东羿对拜相楼太熟悉了。
烛台往哪边倒?怎么烧得旺?甚至连这个季节、这个时辰里拜相楼哪头风大?哪头只烧楼不烧人?他都能数落得一清二楚。
可令他意外的是,那位小皮皮居然也颇能在楼里钻来钻去。
跳下二楼的旋梯, 余东羿扛着人扭头一望,竟从某个木栏缝隙处,瞧见皮七在引火星子。
皮七拿了烧着了头头的扫帚,舞金箍棒似的,哪儿布帘屏风多,哪儿木头桌椅多,他就往哪儿甩。
还有几个与皮七一道来的邵钦的人,一个推架子、卸横梁,另一个竟从后厨端了一坛子菜油摊子出来到处泼洒。
绝啊!
他们也跟余氏有仇?
还是说本家将军不在,这几个小兵忠心耿耿、古道热肠顺道儿替邵钦报个仇?
余东羿甩着潘公的屁|股东奔西窜。得闲,他朝皮七昂了昂下颚喊了声:“喂,皮皮!”
皮七拧头见余东羿打了个眼色,正冲向拜相楼东南侧。
皮七会意,朗然大笑一声朝下属道:“鼓八、回五!敲金柱!破大梁!”
鼓八、回五等人齐声道:“得嘞!”
巍巍拜相楼,承大梁的金柱俨然被敲得嘭然巨响,岌岌可危。
好眼力见!这皮小子上道啊。
余东羿弹了个舌,龇牙冲皮七豁然一笑,一蹬腿从小二楼的檐上跳去了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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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相楼有老东家,余氏。
火光冲天,余家哨兵早通传全燕京,一众府兵就近赶往而来。
“全力扑火!捉拿可疑人等!”
余氏调兵奇快,这一波人披铜片甲,穿皂绸衫,裹紫罗头巾,系蓝黄搭膊,蹬麻鞋,是城门司麾下的府卫们。
余东羿被为首一个飞若蛟龙的小将追了一阵,他鼓鼓气东绕西绕,好不容易才把人甩脱。
可这围着燕京再转悠一晚上也不是个办法呀。
余东羿寻思他那破烂书院外说不定还有凌霄卫守着,不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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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东羿肩宽,但架不住他闹腾,挟着人还上蹿下跳。
潘无咎被他肩头顶了一路,胃袋酸得很。
公公没用晚膳,人身子虚,刚没忍住哇一口吐了顿酸水出来,污秽沾了余东羿一后背。
余东羿倒也没嫌弃他呕,一边飞檐走壁一边拍拍潘无咎屁股问:“喂,你有啥落脚的地方没?”
潘无咎问:“你要做什么?”
“找个地方操|你。”余东羿急吼吼道。
潘无咎沉默了一阵,小半刻才虚虚道了个方向。
“西北角,三坊七巷落水巷,三株海棠树旁有处小院儿。”潘无咎淡声道。
余东羿好奇道:“拿来干嘛的宅子?”
潘无咎面无血色道:“你不在时,我常宿。”
就是潘公公这些年自个儿住的地儿呗?
余东羿早知道潘无咎另有老巢,等真到了落水巷,瞧见破败的门扉、生青苔的石板,他又有些心生疑窦了。
“哎?”余东羿右臂扛着人,左臂的肘子杵了杵那棵一人粗的大海棠,诧异道,“这不是前朝太上皇时候,抚仙国大理进贡来的几枝垂丝海棠嘛?”
潘无咎仍在他肩上,头倒朝一边也不妨碍他讥讽地笑道:“像不像慎儿亲手种在邵太傅嫡孙院儿里的那三棵?”
余东羿吃瘪。潘无咎这一气醋味太冲鼻,他愣没回话。
门挂了锁,余东羿这就扛着人翻墙进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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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小时候余东羿都是日日在皇宫跟无咎叔叔私会,还从没进过九千岁的私邸呢。
何况今夜他摆明了要来这邸院做那事。
于是朗月繁星下,一切情形又显得扑朔迷离、暧|昧不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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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无咎这人特在意隐私。
在小院囚禁的时候,余东羿只进了一回他的书房就被潘无咎狠亲、再捂眼睛、给拖出来。
现下整个垂丝棠的小院,都是潘无咎的私密之所。
那个利|欲|滔天的九千岁在独处时会睡怎样的榻?又盖怎样的褥子?
不提起来还好,一提起来余东羿心里就跟猫挠儿似的怪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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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也没啥人,要么就是仆役都睡了没出来。
余东羿一进来就踢开主房的门,毫不怜香惜玉地把潘无咎扔上床榻。
负担一抛,余东羿浑身轻松。放下人,他拉拉肩胛骨立直腰背,开始环顾四周。
这主厢房当真是平平无奇。
几件桌椅,一方榻,一盏茶几,一个占了满面墙的大书架,一张罗汉床。
床上无纱幔,床尾无脚垫。
床正当中铺的呢?就稀松平常的一床软锦丝绵被,上头连刺绣的纹案都少之又少。
余东羿来回晃了晃,对床上人道:“公公平日就宿在这儿?也不嫌素闷得慌?”
床上人似乎有些累了,没即刻回应他问。
过了一阵子,潘无咎才支撑着身体半坐起来。
潘无咎坐在床上,余东羿立在床边。
潘公公阴森森地觑了余东羿一眼,道:“去洗干净,脏。”
余东羿气笑了,道:“好公公,您自个儿吐的,我还没唠叨半句呢,倒叫您先嫌弃上了?”
潘无咎冷声道:“不洗别想上我床。”
九千岁老洁癖了,只要余东羿脏不啦唧,碰都不能碰他一下。
行吧。看在无咎叔叔今晚没一口一个“咱家”的份上,余东羿妥协。
他耸了耸肩,先从卧房的箱子里翻了两件衣裳,随即甩着衣裳,脚尖一转出了厢房。
潘无咎这海棠花小院儿真奇。
余东羿转了一圈,竟没找着半个仆役房。
难不成潘公不要人伺候的?
余东羿纳闷,从老井处挑了两桶水,准备自个儿去厨房烧了洗。
灶台上倒是米粮蔬菜多,水缸也满满当当,酱醋瓶子罗列齐整,干净清洁。
余东羿煮沸了几锅水,翻腾出几块皂角来,自个儿搓搓弄弄,等浑身舒爽了,再套上潘无咎的青色衣衫。
余东羿还颇有闲心。想了想,他起锅下了把面。
趁面扑腾的功夫,余东羿又打水把旧衣裳给搓了,扯线挂在高处晾好。
面煮沸,抄小半碗冷水点了两次,看汤稠了面条没白芯了,就是煮好了。
余东羿把面捞上来,弄了点小青叶,撒点儿盐巴,做了两碗清水挂面。
绿莹莹的薄菜叶在小碗面汤里游,瞧着喜气悠然。
419适时:【余先生真贤惠。】
余先生也这样想。
人洗得清清爽爽、一身皂角香,手上端着面碗,余东羿重又回了主厢房。
“咔嚓!”
可房门一踢开,余东羿就听见瓶罐落地的碎裂声。
“什么掉了?”余东羿把碗摆桌上,勾头来看。
床沿边碎了个小瓶,夜深没点灯,借着朦胧的月光,余东羿有些看不清。
他要去寻火折子,却忽然被潘无咎擒住手臂。
“别点。”潘无咎止住他,幽幽说,“手滑罢了,无碍。”
摸黑就摸黑。余东羿收手轻笑道:“倒不知,叔叔什么时候有了夜里怕光的毛病?”
潘无咎不回话。
余东羿措辞一番,又蹲下了,到潘无咎床沿边脚跟前,再拿出一副讨饶的态度仰头望潘无咎道:“先前是慎儿冲动,叔叔又那般打人,慎儿才不自觉手粗了些,现下既已冷静下来……慎儿粗粗做了碗面,叔叔若没用膳,不如来尝尝慎儿的手艺?好填一填肚子?”
“不忙。”潘无咎摆摆手,支棱了条腿,没骨头似的靠着床架,骤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当初照归锦为何来见你?”
说的是小皇帝派李侍卫绑|架余东羿的事。
余东羿没料到潘无咎会提这一茬,一愣,试探问:“也是潘公授意?”
“他有后宫三千,整日纵情声乐,早已经被养废了。若非旁人刻意提醒,他又怎么会屈尊纡贵地想到要来找一个落魄的床上故人呢?”潘无咎坦然承认。
“潘公这是何意?”余东羿冷了脸,“您授意让金玉帝来找我?您以为我睡过他?”
潘无咎秀眉一挑,反过来诘问道:“难道不是?”
余东羿哂然,冷笑道:“可惜,没那个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