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南北就站在萧练的对面,自然能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见他似乎对自己也要泡澡的事情感到很惊讶,南北还当是萧练不想跟自己用同一个浴桶,不由微红了脸颊,收起了泡澡的心思,改口道:“我……我不泡,其实我冲个澡就成。”

  夜里天凉,但回来之后烧些热水装在桶里冲澡也不是特别麻烦,还是不要让萧练为难了。南北心想。

  若是细琢磨着,他和萧练共用一个浴桶确实不像是那么回事儿,即便俩人在村里人的眼中已经是就快要成亲了的关系,可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心知肚明的。

  看着南北惶窘的模样,萧练的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心疼。

  他来不及惊讶心中这突如其来的怪异反应,就听见自己开口对南北道:“听说浴桶要多泡泡水才能更坚固,我们两个今天都泡泡,得让它不那么干燥才行,不然若是裂了,八十文就白花了。”

  南北哪里明白萧练的诡计多端,只当他是会过日子,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欣慰。

  “……那好,那我尽量早些回来,不然让你一个人在家里待太久,我也不放心。”南北下了炕,转身出了卧房看灶膛去了。

  白昼的天色在逐日变长,早前申时过半的时候就已有些看不清远处的景色了,可今日接近酉时初的申时末却还是可以将山路看得清清楚楚。

  南北背好背篓,隔着窗户又叮嘱了萧练一句:“你不用怕,我很快就回来,一会儿我将院门上锁,没人能进来……对了,你泡好了出来的时候小心些,千万扶稳,莫要摔倒了。”

  萧练立刻应了声好,也对南北说了句路上小心。

  南北将柴刀反手放进背篓里留作防身,而后锁好院门,循着蜿蜒的山路,大步往山里走去。

  他故意趁萧练泡澡的时候上山是有原因的,一来是为了照顾萧练身为哥儿的害羞心思,不欲打扰他;二来也是想要在采菌子的同时,顺便找找孙阿嬷给他的药方里的那几种草药。

  若是真的能够在山上寻到,岂不是省下了买药的钱。

  南北一心赶路,并无别的心思,因此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往日采菌子的地方。

  他环视了一圈儿,发现一旁的树冠中时不时会传出悦耳的鸟叫声,这也正意味着周围没有蛰伏的猛兽。

  南北放下心来,将注意力放回到树根处的泥土表层上。

  山里水汽足,即便没有落雨,菌子也时常是有的。

  果然,南北定睛一看,一簇小黄菌子正老老实实地待在树下,上面覆着几片绿树叶,因此并未将它们的存在给遮挡住。

  这种小黄菌子是最普遍的,虽卖不了太多钱,但胜在数量庞大,能够积少成多,攒下来再去镇上卖,也能赚得几十个铜板。

  南北动作轻柔地将小黄菌子整簇摘了下来,反手放在背篓里装好,继续往前走去。

  低矮的树干上有零零星星的木菌,左右也是从旁边走,南北便随手扭了一些下来扔进背篓里。

  若是不爬到树顶上去细寻,光凭底下这些木菌,很难达到去集市上贩卖的量,只能留着他和萧练炒着吃了。

  突然,南北被不远处的一簇瘦长菌子吸引住了视线。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朝着那处走了过去。

  瞧着模样似乎有些像……

  到了跟前,南北才彻底确认了下来,这簇菌子,竟真的是何欢之前跟他说过的羊肚菌!

  而之所以会认出来,是因为他深知羊肚菌的模样生得与旁的菌子不同,它的外形和羊肚十分相像,因而得名羊肚菌。

  镇子里的富人们都认这个,想来等他带到集市上去的时候,绝对不会难卖。

  而这羊肚菌价格如此昂贵却仍旧十分抢手的原因,自是十分合理的,它可以化痰理气,补脑提神,对消食也有助益,甚至……还能壮|阳。

  南北心里想着赚钱的事情,顾不上脸红,只愈加认真地在各个树丛中寻找了起来。

  趁着夜色彻底笼罩住苍茫的乐居山之前,南北背着背篓回到了村里。

  采了不少羊肚菌回家,他的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一进屋,瞧见萧练被热水泡得面色红润的脸,喜悦便又多了几分。

  南北看了眼已经没了热乎气的浴桶,声音温和地问道:“泡好了?可还舒坦?”

  萧练已经泡过了,几乎用光了南北之前烧的水。

  不过就算他剩下大半锅,水也是凉透了的,倒不如让他全都用了,也省得南北回来再费事刷锅。

  萧练点点头:“嗯,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你也快些泡泡吧,在山里待了一两个时辰,定然会觉得冷的。”

  南北哪里被人这么关心过,闻言弯着眉眼应道:“好,我先去烧水,顺便收拾收拾菌子。”

  免得在街上卖的时候,被主顾挑挑拣拣地嫌他的菌子上有污泥而因此压价。

  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南北懒得一瓢一瓢地舀,索性直接半蹲下|身子,将水缸提了起来,把水尽数倒进了锅中。

  明日他需得早些起来到河边去打水才是,不然连做早饭的水都没有了。

  灶膛里的火燃了起来,南北抽出了几根带着焰苗的柴禾,起身走出了堂屋,站定在门廊下。

  方才回来的时候,他顺手在院里搭了个小柴堆,以便用来煎药,此时灶膛里有火,他就直接拿两根燃得正好的放在柴堆里,也就不用他再费劲引火了。

  只希望这药能够有作用。南北在心中默默祈祷着。

  泡完了澡,萧练自是浑身舒适,倚在被南北洗得干净蓬松、隐约还能感受到温暖日光的棉被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南北拎着盛热水的小木桶走进来。

  他有些紧张。

  如若有人和他一样,在等待着一个足以改变他整个人生的结果,想必也做不到从容不迫。

  是的,没有人能做到。

  萧练默不作声地攥紧了藏在被子里的拳头,安静地守候着。

  只不过等到南北进屋,他却听见了挪浴桶的声音,迅速看过去,发现确实是和他的想法一样没错。

  “什么声音?”萧练只能明知故问地企图打断南北的动作。

  南北停了下来,疲累让他的眼神有些迟滞,但还是轻声回答道:“我准备将浴桶拖回浴间里去。”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屋中有个哥儿,他堂堂一个汉子,怎可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哥儿冒昧?

  “你害羞?还是你不相信我是真的眼盲?会占了你的便宜不成?”萧练面上一片无辜之态。

  他本就才只有十七八岁,一举一动尽皆带着少年人天真单纯的模样,更不要说此时是故意摆出这样可怜兮兮的表情望着南北,效果竟比温言相劝还要好用。

  只见南北略微慌张地直起了脊背,急声解释道:“我并非是害羞,也并非是不相信你……”

  萧练直接打断他的话,但表情却依旧怯弱:“那便在屋中泡,我担心你染风寒。”

  南北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种话竟会从萧练的口中说出来。

  心头瞬间暖意融融。

  锅上的水还没热,南北只能暂时在屋里等着,但即便坐在屋中,他的心里也一直计算着外头的药罐子煎了多久,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起身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萧练一眼就看到了。

  他强忍住皱眉的念头,视线从那碗褐色的汤药上飘过。

  南北生病了?

  他如今在南北眼中的盲眼形象已是根深蒂固,因而无论提出什么问题,都要考虑到自身“应当”具备的条件。

  萧练歪歪脑袋,状作疑惑地开口道:

  “我闻到了汤药味。”

  南北讶异地看向萧练。

  这么清淡的味道都闻得到,他该不会真的是狗子成精了吧?

  药味往往都是煎药的期间才有的,煎完的几乎可以说是闻不到什么浓烈的气味。

  更何况,孙阿嬷的这个药方只有八|九味药,且量也不大,就连他在煎的过程中都没闻到太多味道。

  萧练是怎么察觉到的?

  “你怎知我煎了药?”南北忍不住问出口。

  他当然不会知道萧练已早有对策。

  “许是因为今日傍晚吃得淡,所以乍一闻到这些味道,就会敏|感些。”萧练笑盈盈地说道。

  “啊……这样啊。”南北懵懵地点点头,未再深究,同时也没有回答萧练的问题。

  萧练只得作罢。

  等着水沸的过程中,萧练总想要跟南北聊点什么。

  譬如身世,譬如……过往。

  见南北噤着鼻子喝完了苦涩的药汁,缓了好半天之后,脸色才恢复如初,觉得他有些可爱之余,萧练淡声开了口:“你可去过京城?”

  据他这段时日的了解,南北也算是个对新鲜事物颇为好奇的性子,因此按照萧练的判断,听见自己问他的这个问题,南北定然会充满向往地看着他,而后问他京城好不好,热不热闹。

  可事实不然。

  “从未。”南北淡声回答道,眼底并无憧憬似的波澜起伏。

  “那你可听说过京城有多么的热闹繁华?”萧练不愿就这样放弃。

  没成想听完萧练的话,南北竟十分罕见地露出了一副不愿多听的表情,仿佛只要再让他听一句,舒展的眉头就要轻皱起来了。

  萧练紧忙收了继续问话的心思。

  南北仿佛后知后觉地轻声道:“我从未去过京城,但不知为何,听着就觉得……厌烦不已。”

  萧练微怔。

  南北句句透着对京城的反感,导致他不敢再多提及,只能顺着南北的意思附和着说道:“我也觉得京城甚是喧闹,倒不如这里来得恬静安宁。”

  “嗯。”南北不知道想着什么,闻言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旋即没再说话。

  浴桶里加满了水。

  南北宽去外衫,只穿着一身里衣走到浴桶边,瞄了眼正坐在炕上发呆的萧练,才拉开白色的缚带,褪得只剩亵裤。

  萧练心知他警惕,因此便不敢时时都盯着,只计划着南北一会儿在浴桶中转过了身去后,自己再偷眼细看。

  南北抬腿迈进浴桶里,手指不小心拂过了桶沿,洗得单薄的里衣顿时顺着圆润的木沿滑落在地上。

  莹润的肩脊自此再无遮挡——

  一颗形状姣好的小痣映入眼帘。

  殷红、小巧,和记忆中那晚月色下的旖旎……完全重合。

  萧练的心犹如被人狠狠攥住了,眼眶瞬间滚烫湿润。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