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原来……他长这样。

  意料之外,可却又是情理之中。

  萧练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少年的肤色与发色反差极大,眼睫漆黑,唇瓣殷红,映得瓷白的脸颊越发细润,幸而眉峰颇为英气,才显得他并不那么雌雄莫辩。

  只是实在不像一个终日与山野田地为伍的庄稼人。

  在惊叹于眼前人样貌的同时,萧练的脑海里瞬间晃过了另一个人的脸,那张被面具遮掩着的、只露出一半,却让他在无数个夜里魂牵梦绕的脸。

  似乎是被人盯着很难睡着,南北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不安。

  他皱了皱眉,像是要醒的样子。

  只不过萧练溜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南北的动向,反被对方率先开了口。

  “……你醒了。”

  南北刚一睁开眼睛,就见到萧练低垂着眉眼坐在一旁,倒瞧不出他面上的情绪来。

  听见南北的声音,萧练下意识就朝他看了过去,恍然回想起了南北方才说的话,答道:“……醒了。”

  发现萧练的视线竟可以准确无误地望见自己的眼睛,南北不禁有些惊讶。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好像可以视物了的样子?是不是有所好转了?”

  这个时候,南北也顾不上两人之间的尴尬氛围,猛地从被窝里坐起身来。

  萧练微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视线,温声道:“循着你声音传来的方向,不自觉就转头了,我看得很准确?”

  他说话的时候,又像往日一样带上了些许笑意,引得南北目光迟滞,一时舍不得将眼神从萧练的脸上移开。

  “……你对声音的方向还挺敏|感的。”南北说道。

  萧练笑笑,没说话。

  盯着萧练的侧脸端详了好一会儿,南北终于看向了别处,在炕里头找起了昨晚被自己脱下后随手丢到一边的衣裳。

  推开狗崽儿肉乎乎的身子,南北将外衫和裤子抓了过来,一抬手,腰间被撕掉一块布料的里衣顿时露了出来——

  余光不小心瞥见了那抹劲韧的雪白,萧练吓了一跳,险些闪了眼皮,紧忙转过身子不敢再看。

  反观当事人则全无察觉,径自往身上套着外衫,紧接着,两条细长笔直的腿也被麻布裤子包裹住,瞬间斩断了引人入胜的念想。

  “不管怎样,你的脸色瞧上去都好了许多了,我先出去做早饭,一会儿要上山采菌子呢。”南北刚起,嗓子还带着些朦胧的哑意,听着极是悦耳。

  吃过了早饭,南北匆匆将碗筷暂时放进了锅里,连刷都顾不上,便扯着大筐和布袋上山去了。

  他刚一走,后窗口就落下了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

  “殿下。”

  萧练的眼睛可以视物,身体各方面的感知也恢复了八九成。

  今日晨间,早在无渊守在屋顶等着南北离开家时,他就捕捉到了上方的细微声响。

  这令人惊讶的恢复速度,除去萧练自己平日里运功逼毒的努力之外,数次趁着南北不在家而偷偷溜进来的无渊也是功不可没。

  “殿下,您的眼睛?”无渊心中有数,但还是想要出言确认一下。

  萧练点点头:“已是无碍。”

  无渊松了口气,转而问道:“那殿下如今可有回京的想法?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寻找十九?”

  “再等等。”

  每每想到那半块破碎的银质面具,萧练心中的不甘便会裹挟着眷恋,疯狂地朝他席卷而来。

  若是想要在乐居山的周围寻找十九,他只能依旧装成盲眼的样子,才能够继续留在杨洼村里。

  “那此人?”无渊低声询问。

  他是说南北。

  “目前还无法排除他是肃王府暗桩的怀疑。”

  萧练说这话的时候,实则内心已经萌生出了动摇之意。

  他知道自己的心里似乎早就有了判断,只不过比起暗桩,南北更像是……

  萧练垂眸,神思恍惚地轻捻了下指尖。

  南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过半了。

  他麻利地将空背篓和布袋子放在厨房靠近水缸的角落里,避免被灶膛崩出的火星子溅到再走了水。

  “你肯定很饿了吧,再坚持一下,我先洗洗,然后给你做饭,”南北在门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我洗得很快。”

  这几日不知怎的,总觉着胸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样,时不时地就感到一阵恶心,严重时,喉管儿里竟还能溢出些血腥气来。

  “咳咳……”南北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头晕目眩间,他只得扶着浴间里潮湿的墙壁,缓缓蹲下身子,等着捱过这阵儿难受。

  碗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引得南北将嚼东西的动静放得越发小声起来,生怕引起萧练的嫌恶。

  可偏生今日炒了爽脆的莴笋,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把声音彻底藏住,齿间“咯吱咯吱”个不停。

  萧练心不在焉地停下筷子,视线落在南北的脸上。

  生得那般好看,咀嚼饭菜之时,倒像是那林间喜爱囤积粮食的鼓脸松鼠一般,有些傻乎乎的。

  “你不吃了吗?”南北咽下口中的饭菜,抬眸看向萧练。

  他的眼瞳漆黑明亮,仿佛时常泛着一汪清泉般澄澈。

  “嗯,饱了。”萧练担心被他发现端倪,便并未将脸朝向南北。

  南北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点头道:“那我也不吃了,收拾完就要出去干活了。”

  说着,他端着盘碗下了炕,往门口走去。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萧练叫住南北,“整日在屋中憋闷得厉害,若是你在院子里干活,我也想出去透透气,若是能听你讲讲外头的新鲜事就更好了。”

  对于萧练提出的要求,南北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着应了声:“好。”

  收拾完了厨房,又清理好了浴间后,南北搀着萧练出了堂屋,在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后,最后才进了育苗房。

  他这几日准备挪一下葫芦藤,所以应当多观察观察再决定。

  把人安置在墙角的小凳子上坐稳后,南北便朝葫芦藤走了过去。

  半日下来,萧练一直都在默默观察着南北的神态,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只盼着从眼前人的这些举动中寻出与十九相像的蛛丝马迹。

  “今早我去山里采了菌子,都新鲜极了,一点破掉的地方都没有,当时我就想着,去集市上或许能卖个好价钱,毕竟之前采的那些菌子,品相是远远不如今日的,却也还是能卖到一筐十文呢。”

  南北的注意力都专注在葫芦藤上,跟萧练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但因着萧练一直没怎么说话,便显得他有些话多。

  “果然,我一到了镇上,刚交完市金,就有一位大哥上来便要了三十文的菌子……”

  萧练瞧见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竟也跟着弯了弯嘴唇。

  南北没看见那抹一闪而过的笑,自顾自地用手比划着自己的大布袋子,然后笑着说道,“这——么——大的一个布袋子,那大哥全都要了,他出手阔绰,想要挑挑也无可厚非,最后留下的都是偏小一点的,但也不耽误卖。”

  “其实还要感谢孙阿嬷,那天去打水的路上,我碰到了孙阿嬷,她问我的菌子是怎么卖的,我告诉她之后,她说我卖的有些便宜了,还好心地回家取了她之前卖东西时候用的小秤借我,只让我给她些菌子就当做报酬了。”

  “对了,你猜我剩下的那些菌子卖了多少钱?”

  南北边说,边回头朝萧练看了过来:“足足有十七……小心!”

  意识到头顶似乎有东西砸下来的瞬间,萧练已经被一阵大力飞扑着带到了地上——

  “唔……”

  隐忍的闷哼在耳边响起。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萧练才察觉到自己竟然正被南北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双微凉的手轻颤着护住了他的头顶。

  不知道是谁受了伤,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意。

  “咚”“咚”“咚”——

  南北的心跳极快,仿佛带着几分心有余悸的后怕。

  萧练轻轻动了动被磕得发麻的手臂,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被南北先了一步。

  少年喘息未定,却只顾得上问怀中人的情况:“伤到了吗?来,我背你出去。”

  过往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般地淹没了萧练茫然失措的心。

  ——殿下小心!——

  ——伤到了吗,殿下。——

  ——属下背您——

  萧练呼吸微滞。

  “……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