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书院用了五万两银子,崇安帝赐下的三万白银显然不够,欠缺的二万两都是夫夫俩自掏腰包补上的。

  这么些年攒下的积蓄差不多花了个精光,好在后来制糖厂越做越大,地里产出也跟得上,不然夫子们的月钱都成问题了。

  只是书院要想长久下去,就不可能让夫夫俩一直往里面贴钱,部分学生的学费可以减免,却不能让所有人免费上学。

  这日午后,宋清和沈之洲在书院吃了午食,离开书院,径直回家换衣裳,准备去拜访城里的大户人家。

  “我这件衣裳可还行?”沈之洲换上一身云水色的长袍,见宋清抬头看过来,笑着掸了掸袖子。

  “好看,徐家这个色衬你。”看着沈之洲不自觉的幼稚举动,宋清也忍不住露出个笑来。左看右看,不管怎么看都觉着沈之洲年岁还小着。

  “黄家的料子也好,穿上身舒服。”顿了顿,沈之洲又道:“你那套釉蓝色的不是也送来了?你去换上吧!”

  县里布庄新出了一套蓝色系的布料,云水、釉蓝、湖蓝......颜色多不说,还是丝、棉、麻按一定比例混纺的,不管是看起来还是穿起来都好着。

  这是向来不对付的徐家和黄家联合搞出来的,一家负责纺织,一家负责染色,可比以前各自为政时做出来的质量要好、产量要高。两家也大方,新料子一出来,便给书院的夫子一人送了一匹。

  宋清不算是书院的夫子,可也不会漏了他,甚至贴心想起来夫夫俩还带着两个孩子,专门送了两个更鲜艳的颜色到家里。

  前些日子成衣坊正是单子多的时候,故而才把夫夫俩的单子做完没几日,见人一直没去取,铺子空闲了就差人送到了家里。

  “也成,你帮我收拾一下。”宋清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转身去了里间。

  沈之洲直看着人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走到桌前收拾。桌上的东西不算多,只有一沓纸,不过纸上内容太多,需要按序号整理好,再放进木匣子里,一会儿去县里顺道交给厂里的负责人。

  这是从鲜花香叶中提取芳香精油的方子。几月前宋清招人办了一家新厂,专门做洗衣膏、洗发乳、沐浴皂的。现在把方子改良好了,送去给厂里,厂里立刻能动工做芳香系列产品,卖去江浙京城,指定大受欢迎。

  收拾完,沈之洲扬声道:“我去叫崽崽回家,在门口等你。”

  崽崽一向是和宋清去上课的,今天宋清调了课,下午学生们上文化课,崽崽这会儿就和村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夫夫俩午休一会儿的功夫,都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不过没让沈之洲去找,一出门就看到走到院门口的崽崽,早上才换的干净衣裳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手里还拎着根黑乎乎的、好像木棍一样的东西,远远看见她阿爹,咧着嘴笑眯眯地跑过来。

  等人跑近了,沈之洲才看清她手里拎着什么东西——

  “宋白景!”

  屋里,宋清听见沈之洲喊了一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崽崽的大名,跑出门一看,父子两个正大眼瞪小眼。

  走过去仔细瞧了,看清崽崽手里拎着一条比她还长的黄鳝,当即感觉一阵头疼。难怪沈之洲会生气,冷不丁一瞧,这黄鳝可不就和蛇一模一样嘛?

  崽崽见宋清出来了,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道:“爹,宋白景是谁啊?”

  宋清扶额,“你先把黄鳝扔掉,不要吓你阿爹。”

  听见要把黄鳝扔掉,崽崽还不愿意,听到后半句却是马上乖乖照做了,“没有吓唬阿爹,这是牛牛哥家的鱼,牛牛哥说好吃!”

  跟村里孩子混熟了之后,崽崽简直像是解开了封印,三天两头往家里拿东西。一开始还是蝌蚪蝴蝶这类,后来就是青蛙蚯蚓了,今天甚至还带回来一条黄鳝。

  每次都要吓沈之洲一跳。夫夫俩屡次教育崽崽不要吓人,小家伙很听话,看到阿爹被吓到了,下次就不会往家里带,只不过带的成了新的玩意儿。说不得过几日就变成蛇了。

  又是一番敦敦教诲后,夫夫俩给崽崽换了衣服,带着人往县里去了。

  首先去的是马家,然后是黄家、徐家、李家......凡是泞阳县有名有姓的富商,一家人都拜访了个遍。

  于是几日后,县里多了一家钱庄:志学钱庄,是由几家人联合开办的。钱庄开张不过一日,便在泞阳县出了名,无他,皆因为志学钱庄不但有别家钱庄的功能,还能以最低的息钱给郁苍书院的学生放款,而且借贷学生二十五岁之前,钱庄不收取息钱。

  凡是郁苍书院的学生都能贷银,只不过要有家中长辈或书院夫子作保,也不是想贷就贷的。

  与此同时,郁苍书院也人心浮动。

  凡是家庭贫困且成绩优异的学生,每年都能申请富商们捐助的银钱,虽不算多,也能解了燃眉之急。

  总的来说学生们都心生感激,纷纷感叹泞阳县商行大善,有些有文采有学识的,还写了文章诗赋大肆赞美。

  自古商者低贱,商人哪里有过这么好的名声?于是这些文章传到富商的耳朵里,个个喜笑颜开,恨不得请人裱起来,收藏起来当做传家宝。

  等到书院和钱庄把贷银、助学金的事情通通解决,已经是寒冬腊月。

  因着有些夫子和学生家住得远,书院在年前一个月放假不说,还给拨了些路费补贴。

  京城路远,赵靖倒是还留在泞阳县,偷跑出来的阮征却是不得不回京——他阿爹班师回朝,若是知道他把他爹一个人留在京城,能把他的皮剥了。

  没成想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在阮朝青之前进京,被抓了个现行。

  “少爷你可算是......”一翻墙进府,一个略显眼熟的小厮扑了过来,好险没把阮征扑倒。

  “嘘!嘘!”阮征捂着小厮的嘴,紧张地左右看看,见没人在这边才放开手,一巴掌拍在小厮脑袋上,“叫什么叫!别把人引来了!”

  “噢!”小厮一手捂着脑袋,幽怨地看着他家少爷,“公爷和王爷进宫了,少爷不用担心。”

  “担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阮征站直了身子,把一个小包裹扔在小厮怀里,昂首阔步走在前面。

  !

  才走过一个拱门,迎面撞上了相携立在一边的两个人——传说中进宫了的阮朝青和赵敛。两人见到许久不见的儿子,没一个面露惊讶,赵敛甚至朝着他笑了一下。

  阮征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小厮,只见着一张讪讪的笑脸。他就走了不到一年,心腹小厮竟然叛变了!早知道就不该给他递信儿的!

  回过头,阮征装傻,“爹,阿爹,你们不是进宫了吗?这么快就回来啦?”

  “嗯,知道今天有贵客莅临,特意来恭候大驾。”

  阮征扯扯嘴角,瞟了他爹一眼,见他爹没有让人慎言的意思,只好讨好地笑了笑。于是就被抓去演武场,好生教育了一番。

  活动了筋骨,阮朝青才得空拿起阮征的小包裹看,“这是什么?”

  鼻青脸肿的阮征看见那张纸,瞬间支棱起来了,“那是奖状!阿爹我跟你说啊,端午那日书院举行了龙舟赛,我拿了第一!害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云飞拿了第二,被我远远甩在后面了!”

  说着已然忘记疼痛,兴冲冲拿手在纸上指点,“瞧见没?这是沈夫子的印,如假包换!”

  “真赢了云家那小子?”阮朝青全然不是那副讨债模样了,见阮征骄傲地点点头,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好小子不愧是我儿子,这回我看云老儿还在我面前嘚瑟什么!”

  “那是!他儿子哪里比得上你儿子?”阮征那模样,与战胜的公鸡别无二致,对于中秋诗会上抓耳挠腮的自己,那叫一个绝口不提。

  父子俩勾肩搭背,好得像兄弟一样。赵敛在一旁看着,好笑地摇了摇头。

  ——

  腊月二十七,大雪停了几日,一群少年郎走在水泥道上,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路过农户家门前,都笑着和叔伯婶娘打招呼。

  待村里人几乎都问候了一遍,一行人才到宋家院外。院门大敞着,崽崽和陆行川正在院里玩,一眼就能看到。

  “崽!猜猜小虎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一进院子,胡律便扬声叫崽崽,双手神秘地背在背后。

  崽崽一听,顿时兴冲冲扑到胡律身上,“小虎哥!崽崽看看再猜!”

  “那小虎哥给你看看,瞧!”胡律也不特意逗她,一只精致的机关小鸟出现在崽崽面前。

  “哇!雀雀!”崽崽高兴得直拍手,两只眼睛放光地盯着小鸟看。胡律拨了拨小鸟翅膀,翅膀煽动两下,随即发出逼真的鸟叫声,更是惊得崽崽挖声不已。

  “小虎哥亲手给你做的!”胡律把小鸟放在崽崽手里,一张少年意气的脸已经快要绷不住露出傻笑来了。

  “谢谢小虎哥!”

  江届远为人向来正直不阿,最是见不得胡律这种诡计多端的小手段,当即摸出攒零用钱买的糖人,塞在崽崽另一只手里,且淡泊名利地不说一句邀功的话。

  “好了好了,先进去再说。”被两人堵在后面的几人看够了明争暗斗,丝毫不为所动,只想赶紧进院子。

  进了院子,一行人不多做停留,直奔厨房。

  舅娘今年养了两头猪,杀年猪的时候直接给夫夫俩送了一扇猪肉。现在虽然是冬天,新鲜猪肉就是有盐腌渍着,放久了也容易坏,故而定在今日熏腊肉。

  一大早,宋清和沈之洲就去县里给相熟的人家送年货,到几个学生家里,知道他们要约着出来玩,便叫人来家里。夫夫俩今日得空,送完年货回来,学生想吃什么都能现做。

  因着早上留着肚子,又是走路玩着过来的,一群半大孩子早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到厨房一看,见还有早上没吃完的馒头和粥,一人拿了个干净碗,自发盛粥拿馒头。剩的粥多,馒头却没几个,只好一个馒头掰两半,还是不够那就掰四半。

  因为平时就常在这里吃饭,厨房里有什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腌菜、酸笋、辣椒酱、香菇肉沫酱......凡是能下馒头下粥吃的,都盛了出来。

  馒头和粥吃完,肚子倒是不叫了,就是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诶村头的朱大爷家是不是昨天开窑?”方山止馋得不行,将主意打到别处去了。

  众人一听,都心动不已,当即一拍即合,端下菜的端下菜,牵崽崽的牵崽崽,一行十五人,背着土豆红薯就浩浩荡荡往村头去了。

  朱大爷是泥瓦匠,烧锅锅碗碗的功夫好着,是十里八村都出名的。不过在小孩儿眼中,顶顶受欢迎的是朱大爷的土窑。

  土窑是专门烧锅碗的,每烧出一窑锅碗第二天天,是村里孩子最高兴的。土窑经过一夜,温度降低了不少,可还是热乎乎的,用来烧土豆烤红薯不容易糊,可比柴火碳火上烤的香。

  果然,一行人到的时候,土窑那儿已经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了,于是立刻加入进去。不管熟不熟的,此时的关系都热乎起来了,你吃吃我家的酱菜,我吃吃你家的辣椒面。一通吃下来,同一种蘸料能吃到七八个不同口味,可比在家吃要热闹多了。

  等宋清和沈之洲送完年里回来,家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不说,种种下饭菜也不见踪影,甚至地窖的土豆红薯也多了个缺口。

  再看灶上,锅底比脸还干净。

  唉,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