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是哪天,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镇上男人的吹牛内容,从挣了多少多少、在哪家哪家做工,变成了婆娘长得如何如何、滋味如何如何。

  有些男人甚至把婆娘“娘家”的家世当做吹嘘的资本,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人皮之下泛着恶臭的丑陋灵魂,就能隐藏头骨之内粗鄙低俗的畸形思想。

  一开始被拐来的女子、小哥儿还会反抗,还会撕咬,可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对待,亲眼看着“养不熟的白眼狼”被折磨得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然后活生生被秃鹰吞吃入腹,只剩下一堆尚且带着血肉残渣的累累白骨。

  皮肉下惨遭碾碎的手骨、腿骨,明晃晃粉碎了生机,让人变得麻木不仁,让茹毛饮血者兴奋不已。

  在律法达不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这等事时有发生。甚至于当受害者被完全驯化,摇身一变加入施虐者行列,神色冰冷向曾经的自己挥下屠刀。

  当阳光照进这片土地的时候,阳光也不清楚究竟是自己光芒黯淡,还是早已习惯黑暗的眼睛承受不住光明。

  腐烂的灵魂与千疮百孔的灵魂混淆在一起,抗拒朝阳、畏惧烈日——当太阳升起的时候,花已经凋零很久了。

  “方才本官一道去登记被拐人头时,估摸着有二十来个妇人、小哥儿,不到三十的年纪,无论问什么都不答话。”

  为什么是二十几个而不是四十几个,几人心里都有数。像梁卉那样好等得到解救之日的是幸运,可是谁又能摸着良心说梁卉幸运呢?

  气氛有些沉凝,三人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也不知各自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人口少,轻易不会判处人死刑。石岩镇众人之中,除了手上有人命的少数几个,其他人顶多受点刑罚,然后服劳役。

  “本官之前去了一趟汪计木工坊,从汪师傅那儿听说宋先生有法子改良纺织机,不知先生这法子有眉目了没有?”孙淑一先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气氛,说明来意。

  石岩镇拐来的众人不管愿意与否,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留在石岩镇,否则被别处的人知道了,恐怕引起不法分子效仿。毕竟拐卖人口惩罚太轻,又不用给妻家聘钱,就能白得一个婆娘,谁不想?

  可要是把人送回原住地去,找不找得到住地还另说,家里人愿不愿意接回去、接回去了会不会善待,这些都是问题。大概率还得留在泞阳县衙门,走她私库养着。

  可一直靠着她也不是办法,她这一个月都忙着剿匪,剿匪完了还得修路,修路可得要花的钱她甚至不敢认真算算,生怕算出结果就不得不退缩了。

  哦还有许诺了宋先生夫夫二人的宅子田地,都还没影儿。宋先生不要是不要,她不能真不给啊!

  每每想起这一桩桩一件件花钱事儿,她都太阳穴突突地疼,真恨不得长了双翅膀飞去京城,看看范理那小子到底收到她的书信没有。

  要是宋先生那纺织机真做出来了,她走私房请了人来教这些女子小哥儿纺线织布,亦或者请她娘教他们做秀活儿,学一门傍身的手艺去,来日她离了泞阳县他们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过几日应该就能琢磨出来了。”宋清答道。

  夜里没事儿时他倒是查过资料了,也大概知道原理,具体还得去纺织作坊实地看看,最好他能上手学学怎么纺线、怎么织布,不然以后还得一再改版。

  “孙县令,我和夫郎这次回去就搬回村里了。”宋清看看沈之洲,忽然对孙淑一说。

  “怎的了?可是本官怠慢了?”孙淑一吃了一惊,莫不是宋先生心里还是想要宅子,她没揣摩透?早知道她就是把正堂腾出来给两人住也行啊!

  “大人言重了。”宋清摆摆手,解释道,“我想着不若将西花厅改成个学堂。”

  “学堂?”孙淑一松了一口气,还好是虚惊一场,“可是沈夫郎想收学生?那没问题,不若我先给先生置办个宅子?”还是担心种种福利留不住宋清,遂试探道。

  宋清摇摇头,示意不用为两人费心,“我俩在村里住习惯了,原先也有打算过个个把月就回村建房,不过是正赶上罢了。”

  “学堂也不是给我夫郎建的,他暂时还不打算教学生。”宋清接着道。沈之洲虽然才学出众,毕竟没有功名在身,而且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儿,教什么学生?

  “石岩镇这事儿,参与其中的人家恐怕也有半数以上。建个学堂,让八岁以下的孩子都去上学,我亲自教。那些犯了事儿的,该死就死,该服役的就送去修路。剩下的老人也迁走吧,这儿实在不适合居住了。”

  拐卖人口这事若是严查,肯定不止那四十几个汉子获罪,他们的孩子日后肯定是与科举这条路无缘了,只怕做什么都会受到掣肘。

  既然如此,便都跟着他学种地吧。至于只要八岁以下的,也是怕再大了受父辈的影响大,他没时间耗费心血重塑他们。

  青壮年和小孩子一走,老人留在石岩镇只有等死的份儿,迁去县城附近替官府看看田地也好。

  想着之后不仅要忙建房子的事儿,还要召集农户把桑田麻田开垦起来,饶是宋清也觉得有些忙不过来了。

  对了,他还得琢磨琢磨把炮仗改成炸药,用来开山正好;还有石岩镇方圆几十里的石灰岩,既要烧制成石灰,也要制成水泥石沙;要粉碎石灰石,还得研究研究粉碎机,然后运输车、搅拌机......

  可以了可以了,专是想想已经感觉头顶凉飕飕的了。不过他只负责出技术,干苦力可以招工,最苦的还是孙淑一,她还要出钱出力。

  “先生仁义!”可怜的孙淑一还没察觉到宋清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蕴含着什么,对宋清的胸怀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跟宋清聊了几句,孙淑一才离开,把空间还给两人。

  人一走,沈之洲闷闷地把头靠在宋清身上,话也不说一句。有时候可能是想到生气的地方了,恶狠狠拿腮帮子撞一下宋清肩膀。

  宋清歪下头,要看沈之洲表情,被沈之洲一扭头躲开了,只给人留一个气冲冲的后脑勺。

  “怎么了呀?是谁这么坏惹我们小阿洲生气了?”宋清不依不饶,一颗大脑袋紧追着沈之洲转,不管沈之洲转到哪边,他都要跟过去瞧。直把沈之洲看生气了。

  “哼!”沈之洲重重地哼一声,不搭理宋清。本来他也没生气,就是有点不开心,谁知道这个人这么讨人厌?非要追着他看!

  “怎么了?”宋清从后面把下巴搁在沈之洲肩上,跟人脸贴着脸,坏心眼地用刚冒出来的胡渣子戳戳沈之洲的小脸蛋,软着声音问道,“不开心了啊?瞧这小嘴撅得,这么生气呀?”

  刚才和孙淑一说话的时候,他也分了几分注意力在沈之洲身上,发现沈之洲开始还好好的,到后面嘴就撅起来了,一个人坐在一边生闷气。他伸手去拉沈之洲的手,还被人躲开了。

  沈之洲还是不说话,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还赌气似的收了一下肩膀,不让宋清靠。他才不生气,只是不想跟他说话!

  就着脸贴脸的姿势,宋清伸长脖子,够到沈之洲的嘴,在嘴角上亲了一下,问道:“不高兴我跟孙县令说话啊?”

  沈之洲扭过头不说话。心里还是挺别扭的,明明就是这个原因,还不愿意承认,不想让宋清觉得他小气。

  宋清换了一边肩膀垫下巴,如法炮制在沈之洲这边嘴角来了一下,哄道:“你跟孙县令聊诗词歌赋的时候我插不上话,我也不生气,因为我不擅长嘛,对不对啊阿洲?”

  猜想沈之洲是因为刚才插不上嘴、搭不上话,这才不开心,他就轻言软语好好哄着。果然这回沈之洲虽然还是噘着嘴,到底没扭过头去。

  “不生气了啊,我们阿洲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回。下次孙县令跟我说话,我都不回她,悄悄告诉阿洲,让阿洲回她好不好?”

  听着宋清这哄小孩儿似的语气,沈之洲嘴角绷不住扬起来,转过头不让宋清看。

  这回宋清不追过去看了,直接上手把沈之洲的脸掰过来,正正地往人嘴上啄一口,“还生不生气了?”

  沈之洲眉开眼笑起来,转身窝在宋清怀里,藏住压也压不下来的嘴角。其实他也没这么小气,刚才也没生气!

  两人又腻腻歪歪躲在树后温存起来。

  “嗨呀宋哥真是啥也能干!”

  这回不止黄正义和大壮,另外四人也躲在远处偷偷摸摸看着那边,什么可不可耻都扔到脑后去了。

  “这回我也知道我家那个生气我该怎么办了。”另一个成了家的衙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颇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我也学到了!”大壮在一边无不感慨,两眼冒着精光。不就是可劲儿亲可劲儿抱嘛,等他成亲了他也会!

  宋清拥着沈之洲,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完全没发现有人在偷师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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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你们是受过特训吗?为啥不给我留言啊!

  还是说在你们那儿看小说要判刑啊呜呜呜

  古耽真的好冷好沉默啊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