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人被收缴了武器,五花大绑带到不同的地方关押起来。有的被关在柴房,有的被关在地窖里,防止几人凑在一起商量法子跑了。

  沈之洲就被关在一处地窖。

  地窖里光线很暗,只有地窖口投下来的几缕微弱光线。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只觉得温度有点低,让人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一个高大健壮、似乎是小头头的汉子把他扔在墙角就走了。宋清不在身边,他心里惊慌害怕,生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既担心宋清又担心自己。

  费力坐起来靠着墙壁,不再四面都是空荡荡的,才有了丝丝慰藉。

  静下来喘了几口粗气,眼睛已经慢慢适应黑暗的环境,但所见之处还是一片麻黑。这时除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就显得格外灵敏了。

  裸露在外的肌肤能明显感觉到不正常的潮湿,空气中除了一股强烈的臭味还有若隐若现的馊饭味;等呼吸平静下来了,只觉胸腔内急促的心跳声响若擂鼓。

  “吱!”突然响起老鼠逃窜的声音,被听觉无限放大,窸窸窣窣令人毛骨悚然。

  没一会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声响。

  沈之洲更加不安起来,手心、额头全是冷汗。这里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老鼠为什么会叫?他刚刚一下没动,有老鼠也顶多弄出一些动静,不可能明目张胆叫出声的!

  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试图发现什么东西,又害怕有事发生,

  安静片刻,正对着他的方向忽然发出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时不时混杂着吞咽声!

  屏住呼吸,沈之洲小心翼翼把腿支在胸前,无声地蜷缩起来。

  “碰!”忽然传来土碗碰到墙壁的声音,然后似乎是碗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恢复了原状。沈之洲浑身紧绷,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去!”看不见的黑暗中,好像是一个嘴里喊着食物的女子在驱赶老鼠。

  沈之洲咽咽唾沫,缓解一下发紧的声带,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有人吗?”

  细碎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安静得仿佛刚刚是他的幻觉一般。

  “姑娘?”沈之洲稍稍将脑袋往那边倾,颤着嗓子又唤了一声。

  “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那边的人忽然激动起来,疯了似的爬过来,一下扑在沈之洲身上,抓着他的双腿不断询问:“你是来救我的!我爹娘让你来救我的对不对!”

  沈之洲吓得拼命收回双腿,后背已经紧紧贴着墙壁了还试图往后再退,口中着急地说:“姑娘!你冷静冷静!你别激动!”

  突然,沈之洲小腿好像碰到什么,明晃晃的浑圆凸起......孕、孕妇?这下他是一动也不敢动了,愣了一瞬,只敢嘴上劝说不敢再挣扎,生怕伤到人。

  然而这孕妇好像全然失了神志一般,不仅没有停下动作,还把动静越闹越大。

  “碰!”地窖口的木板突然被人暴力拿开,抓沈之洲过来的那个男人蹲在上面,恶声恶气地威胁道:“老实点!伤了老子的儿子,老子非得把你手脚剁了!”

  孕妇听见男人的声音,当即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也不敢再发出声音,捂着嘴往沈之洲身边靠。

  “臭娘们儿!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乐意,非要把你关起来你才知道厉害!就是贱!呸!”男人往地窖里啐了一口,一脚踢回木板,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了。

  孕妇双手死死捂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直到外面一点动静也听不见,沈之洲才压着声音安抚道:“别怕别怕,人已经走了,姑娘你别怕。”

  孕妇捂着嘴哭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眼泪,被这么一吓倒没了先前的疯狂劲儿,哑着嗓子问道:“你也是被拐来的吗?”

  拐?

  沈之洲懵了一瞬,这才懂了为什么这姑娘身怀六甲,却出现在地窖里,原来是被拐来的。

  “不是,我是被他们抓了要银钱的。”沈之洲留了个心眼,没一股脑把底细交代清楚了。

  听了这话,那姑娘又绝望地低声哭起来。沈之洲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没多说什么,他们现在的处境尚且不够明朗,一行八人能不能安全回去都不知道。

  他也不会安慰人,只能在边上听着渐渐止住哭泣的姑娘诉苦。

  原来姑娘叫梁卉,竟是隔壁方县梁县令的嫡女。

  梁县令是先帝时期的进士,在方县做了八/九年县丞,最近几年才升任县令。梁卉的母亲是上一任县令的女儿,不然梁县令这点资历远远不够做县令。虽然附近几个县都穷,等着做县令的人却多着呢。

  梁县令还有几个妾室是方县富商之女,其中一个姓方的姨娘家里尤其富裕,人也心高气傲,吃穿用度都要压别人一头。梁卉的母亲好歹也是官家小姐,知道轻重缓急,故而平日里对方姨娘也多加忍让。

  没成想把方姨娘心养大了,更加气焰嚣张。再加上后来方姨娘有了身子,行事愈发目中无人,竟然想做平妻。不过被梁县令好生训斥了一顿。

  梁县令子嗣单薄,女儿有三个,儿子却只有梁卉的胞弟一个。后来方姨娘生了个儿子,她自然不愿意自己儿子只做个庶出,打定了主意要做平妻,对梁县令死缠烂打。

  然而梁县令不为所动,方姨娘便动了歪心思,竟给梁卉胞弟下药,害得人差点夭折咯。想着嫡子要是废了,好事轮也该轮到她儿子了。

  梁卉母亲这么些年来一直忍气吞声,事事让她一头,没想到换来这么个结果。成日看着自己离不了药的儿子,做母亲的只觉心肝疼,一口气堵在心口咽也咽不下。

  再看方姨娘的儿子,活泼机灵的,一岁出头就能走路了,梁卉母亲一时更是心疼自己儿子。于是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儿子吃了什么药,方姨娘的儿子就得吃什么药!

  老天不报应方姨娘,梁县令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只好自己动手了!她爹就算不是县令了,几十年的经营还在,她要是真做出什么,梁县令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他们夫妻情分,早在一个二个姨娘往府里抬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了,这么些年替他管着后宅,不过是为了她的一双儿女罢了!

  没成想方姨娘的孩子才一岁多,受不了那么烈的药,没救回来。或许梁卉母亲早料到了这个结局,可别人的儿子与她何干?

  果然梁县令不敢拿她怎么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惩戒一番便把这事儿翻篇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梁卉告诉沈之洲的,而是梁县令家这破事儿,在这附近几个县城早都人尽皆知了,都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梁卉只说了她的身份,还有被拐到石岩镇后才知道的一些事儿。

  以方姨娘骄纵跋扈的性子,怎么可能简单了结了爱子的事?不说她,就是换了府里最胆小怕事的姨娘,也不可能唯唯诺诺放下杀子之仇。

  她的孩子没了,她便让那老妖婆的孩子生不如死!

  方家世世代代都住在方县,还是方县首富,对这小地方有什么阴私自然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对相邻几个县城也了如指掌。

  石岩镇人穷,却不肯到城里卖苦力,专门在两个县城之间拐卖女子小哥儿,甚至他们自己的婆娘、夫郎也是拐来的。

  但是以往他们只挑穷苦人家的姑娘、小哥儿拐,这种人家日子过得一团糟,哪里舍得花时间、银钱去官府报案?就算真有人寻了,他还敢进石林去寻不成?

  总之石岩镇人因为这地形吃不饱饭,也倚靠这地形为非作歹。

  方姨娘便给娘家人递了消息,让联系了石岩镇人把梁卉拐走了。她就是要那老妖婆的儿子一辈子泡在药渣子里,就是要她女儿受尽□□!

  后来买通了梁卉的贴身丫鬟,在梁卉去城外的城隍庙里上香的时候,把其他家丁丫鬟支走,里应外合把梁卉拐走了。

  梁县令查到是方姨娘动的手脚,却也不敢拿人怎么样,还得帮着她瞒着梁卉母亲。他既需要妻子娘家的权势、官场人脉,又需要妾室家的钱财、地方人脉,可不得把两头供起来?

  再说梁卉被拐到石岩镇,石岩镇头头,就是押沈之洲过来的那个男人,叫牛大,对官家小姐起了心思,也不把人转手卖出去了。他一个大字不识的莽夫,找个这么有身份的婆娘,好像他也有了身份似的。

  本来他已经拐了一个姑娘做婆娘,梁卉以这个为借口,想求他放了自己,没想到他硬是当着梁卉的面,把那个面黄肌瘦的姑娘打死了。

  此后梁卉便不敢反抗了,而是假意顺从。然而石岩镇人都有经验得很,自然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一直将她关在地窖里,直到她怀孕了才让她出去放风。

  梁卉出去后安分了几天,得到一个好像被拐来很久的小哥儿的指点,趁人不注意想逃跑,还没找到出去的方向就被别人抓回来了。

  牛大用泡过盐水的鞭子,将梁卉手脚抽打得没一块好肉还不解气,拽着她的头发抓到镇上祠堂,按着头让她看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几个汉子在里面交换拐来的女子小哥儿,行畜生之事!帮她的那个小哥儿赫然在列......

  在祠堂外面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她才被拖了回去,又被关进地下室。一关就是三个月,这回连准时的一日三餐也没有了。

  几天前,牛大告诉她帮她的那个小哥儿被她害死了,被他男人打得下不了床,然后活活饿死的。

  为了吓唬住她,还告诉她那小哥儿的孩子是他公爹的,一年前被他男人打得差点断气,半夜发高热,烧成了一个哑巴。

  “我对不起他!”说到这处,梁卉刚止住的痛哭又爆发了,捂着脸呜呜咽咽起来。

  沈之洲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还以为石岩镇人只抢劫银钱,没想到犯下的事比打家劫舍还要可恨千万倍!

  怪不得知道几人是官府的人还有恃无恐,说起杀人剁手跺脚的语气也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还有这地窖,矩州地界从没哪处挖过,现在看来恐怕是专门关拐来的女子、小哥儿的。

  原来是早都干熟练了!

  “咚!”

  “我......”

  梁卉一听见声响,慌里慌张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生怕是牛大去而复返。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一丝响动也不敢有。

  地窖口的木板被人缓缓移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谨慎地顺着楼梯下来了。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尽管地窖口大开,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是个男人身影。

  “阿洲!在不在?”宋清压低声音,焦急地朝里面呼唤道。

  “!”沈之洲一下活起来,倏地坐直了身子,同样小小声说:“我在这里!”

  猛地一下坐起来,才发现他都没想到让梁卉替他解绳子,方才只顾着听人说遭遇去了。

  宋清听到沈之洲的声音,赶紧摸黑靠过来,“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听到宋清低沉担忧的声音,沈之洲突然就红了眼眶,“我没事,没受伤也没被欺负。”

  他方才怕得不得了,还要稳着情绪安慰梁卉。宋清一来瞬间就撑不住了,只觉得委屈极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泪憋回去。

  “没事没事,别怕啊,我来接你了,别怕。”摸到地上坐着的沈之洲,他吊着的心才放回了肚子;一听这委屈巴巴的声音,心头颤了下,牵动得嗓子都有些发哽。

  快速给人解开绳子,扶着人站起来就想走。

  “等一下,这里还有个人,是被他们拐来的。”沈之洲叫住宋清。

  他虽然心善,倒不至于想现在救人。宋清小心翼翼下来找他,那他们肯定都还没脱离危险,不好带着个孕妇逃跑。

  倒是可以等安全了再带人来救,可是以梁卉现在的精神状态,他怕两人还没离开地窖,她就闹出动静把人吸引过来了。

  谁知梁卉却不像一开始见到沈之洲时的样子了,“你们走吧,若是能跑掉,求你们回来救救我!或者,或者给我娘递个信,我娘一定会来救我的,求求你们了!”

  她大着肚子不说,还被牛大打折了一条腿,月黑风高的肯定逃不了;只希望这两人逃了之后,能给她一线生机。

  她已经害死一个女子一个小哥儿,不能再害死别人了。之前是因为一年多没见过外面的人,咋一见到沈之洲才会激动得扑上去。

  “那你呆在这儿,不要惹怒他们,我们明日来救你!”宋清拍板,带着沈之洲离开了地窖。

  他不知道梁卉是什么情况,可眼下几人处境实在危急,不好带着多余的人逃跑。

  他和黄正义关在一处柴房里,等天黑了才想办法逃出来。两人先找到了大壮和另一名衙役,然后四人一人找一个分头去找,约好了在石岩镇入口处汇合。

  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去取钱的人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他们要么死,要么被放回去。后者不能说不可能,只是几率太小了。

  其实要不是黄正义拼命拦着,他早就想脱身来找沈之洲了,一个小哥儿在这种地方可能发生什么事儿,他想都不敢多想。

  以往这个时辰,石岩镇大多数人都该睡了,然而今天想着一会儿要到手的银钱,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要么在屋里,要么在屋外的树下,聊得热火朝天。

  宋清小心避开所有人,凭着下午时候的记忆,把沈之洲带到石岩镇入口处。

  在镇口等了约莫三刻钟时间,却还是不见黄正义等人的身影。

  “阿洲你躲在这里。”宋清找了一处藏身的岩石缝隙,让沈之洲躲进去,“我回去找他们——待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动静了,你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沈之洲想说知道了,却只能紧紧抓着这人的手,抖着唇开不了这个口。

  理智上他知道两人不能弃黄正义几人于不顾,可是石岩镇人这么多,他们又没有武器,现在黑灯瞎火的还不熟悉周围环境......

  不若、不若他也跟着去吧,要是出事儿了还能死在一块儿!

  仿佛通过沈之洲不停冒汗的手知悉了什么,宋清把人抱在怀里,安抚地亲亲他的唇,然后额头抵着额头,柔声道:“听话,在这儿等我回来。我保证我会没事儿的,我还要给你买新玉簪、新玉佩,还要送你去京城考试,我会全须全尾回来的。”

  沈之洲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不说话,一个劲儿摇头。

  “听话!”宋清重了语气,却还是硬不下心肠,只好一下一下亲着沈之洲的眼泪,“阿洲你乖一点,在这里等着我。要是黎明的时候我没回来,你就趁早返回县城,去找孙县令。”

  “记住了。”最后狠狠抱了一下沈之洲,宋清转身投入黑暗。

  沈之洲不敢跟上去,怕拖累了他。只能蜷缩在狭小的岩缝儿里,静悄悄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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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之洲等了很多年,可是那个人再没能回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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