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宋清就起了。

  打一盆井水草草洗漱,便去灶房起火熬粥。

  发好面团擀成一张面皮,把拌好葱姜的肉馅抹上去;涂抹均匀后卷成长条,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一个剂子擀做一个薄饼。

  见粥一时半会儿熬不好,索性先将两只猪仔送去大舅家,托表嫂照看一天。

  回来的时候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往日这个点他也才将将起床,沈之洲还有一会儿才能起,但做买卖可耽误不得。

  沈之洲正蒙头大睡呢,宋清坐在床榻边,两指掐住他的鼻子,试图把人叫醒。

  “嗯~”沈之洲可好,哼唧一声把人手扒开继续睡。

  “别撒娇!”干脆掀了被子,两手往胳肢窝伸去,把人抱坐起来,“起床起床,带你去城里买糖吃。”

  沈之洲揉揉闭着的眼睛,好不容易养出些肉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害得身旁的人没忍住捏了一把。

  见人坐稳了,将厚衣物放进他怀里,晨间露重,可得穿厚实些。转身去灶房烙饼。

  烙两人早上吃的还不够,若是野猪肉卖得慢,饿了还能吃两个。

  坐着清醒片刻,沈之洲才慢吞吞将衣物一一穿上。

  衣裳是宋清去镇上扯了布匹,请郑大嫂给他做的。既有长袍又有短打,春衣夏衣都有,想穿什么全凭他喜好。一共四套,还有两套没做完。

  洗漱好了往灶房去,只见已经出锅一盘煎饼。

  “尝尝。”宋清打量一番,又说:“郑大嫂针线活儿不错,这衣服合身,针脚也细致。是个精神小伙儿了。”

  他不懂这个,别的夸奖话也说不出来。但外行人也看得出郑大嫂是用了心的。

  两人去请郑大嫂做衣裳的时候,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房里,郑大哥半坐在床上,腿掩在薄被下,满脸死气;几个孩子面黄肌瘦,年纪小的两个只有三四岁,听不懂话饿得直哭。

  说明来意后,二人将布匹和米面并二百文钱放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

  郑大嫂本想推辞——做几身衣裳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粮食银钱?这是小宋夫夫心善,找了由头接济他们一家子!

  可想着丈夫的身子,半个月没喝一口米汤的几个孩子,只能接了二人的好意。

  于是郑大嫂量了尺寸,做衣裳那是前所未有的用心。这救命的恩情,再用心也不为过。

  往锅底刷一层油,宋清熟练地贴上四张饼,“阿洲来看会儿锅,饼子边缘泛黄了就给它翻个面。我先把猪肉装到车上。”

  “好。”沈之洲嘴里叼着饼,接过锅铲。

  宋清把猪肉装好,装上一张干净麻布、几根长竹竿,又灌了两竹筒水带上;向张升借的刀具装在背篓里,里面还有砍肉用的树墩子。

  匆匆吃了早饭,天边才泛起鱼肚白,两人推着板车往县城去。

  镇上人少,也没有县里人富裕,而且往县里去可得少走两刻钟。

  到县里的时候还早,街边已经有几个小摊贩。选了一个好地段,沈之洲去人家铺子里买一杆秤,宋清一个人支起摊子。

  这一条街都是专门划给附近几个村镇的人卖东西的,没有固定摊位,来得早就能选个好位置。

  临近中午的时候,会有衙役来巡街,一个摊子交两文钱就能摆上一整天。

  做板车时宋清特意让老木匠在扶手下面加了两条腿,这会儿放平就是一个现成的摊子。

  拿出麻布把四个角绑到竹竿上,再把竹竿分别固定在板车上,一个简易的棚子就搭好了。

  一般摊子自然不用多此一举,可这肉要是晒得久了,招苍蝇得很。

  两人来过几次,沈之洲也认识路,没一会儿就把秤买了回来。

  “你去书肆看书吧,回来的时候多买些纸墨。”宋清背着街,借着高大身子的遮挡递给沈之洲一两银子,想了想再掏出十文钱,“饿了自己出来买吃的,午时之前回来,去吧。”

  十文钱够他吃碗面再买两把零嘴了。

  沈之洲高高兴兴地把钱塞进怀里,一溜儿小跑往隔壁街的书肆去了。

  “小没良心的!”见沈之洲头也不回地跑了,背影都透着没心没肺,宋清笑骂一句。

  时辰还早,小摊贩们也逐渐多了起来。宋清摊位一旁是一个老汉和四五岁的男孩,另一旁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哥儿。

  “大爷,你这卖的是蒜苗啊?”宋清搭讪。

  “是哩,都是赶早到地里拔的。喏,还有露水!”老汉面相和善,说话也笑眯眯的。

  “怎么卖呀?”

  “十二文一斤!”

  “大爷给我称半斤,我家里今晚要请吃饭,正好买回去炒菜吃。”宋清凑过去看老汉称蒜苗。

  “好嘞!”老汉高高兴兴给称了半斤蒜苗,还让宋清看称得对不对。

  宋清前些日子买东西,摊主称好了也会给客人看看,不过他没细看。这下仔细瞧了才算是明白秤怎么用,当下信心大增。

  过了半个钟头,赶早来买菜的妇人才多了起来。

  有些汉子也会来这条街买菜,不过都是家里婆娘平时舍不得买,馋得慌了只好自己来,买回去了婆娘还能扔了不成?

  见别的摊贩都叫卖起来,宋清也学着吆喝:“卖野猪肉咯!新鲜的野猪肉!”

  还没叫几声呢,就有两个挽着手的妇人过来了。

  “还真是野猪肉!”妇人仔细查看后感叹一声。

  “可不是?好久没看见人卖野猪肉了!”另一个妇人回道。不等宋清询问,直接问:“老板,你这野猪肉怎么卖?”

  “瘦肉二十八文一斤,肥肉三十文一斤!”宋清笑着招呼道。

  “怎的这么贵?我上次买肥肉可只卖二十八文!”先说话的妇人皱眉,这也太贵了!

  “瞧大姐说的!”宋清跟二人讲价,“如今可是猎户都不常猎野猪了,这东西力气大还爱伤人。

  “我这野猪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猎到的,新鲜着呢!”

  昨日他都问清楚了野味是个什么价,给出的价格也公道着,但也确实贵,比家猪贵七八文呢。

  妇人还想讲价,两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终究是宋清先让了一步,饶了一文,“行行行,我就当开个张,瘦肉二十七文,可不敢再低了!”

  最后两个妇人一人买了三斤瘦肉,走时还满脸心疼,要不是家里那口子好这一口,哪个舍得买这个?

  宋清失笑,众生百态有趣得紧。

  开了张,后面来买的人就多了。

  妇人持家,知道心疼钱,总也要讲讲价,一次买个四五斤都算大手笔,多是买一两斤尝味儿的。

  倒是有几个汉子出手大方,听了报价只意思意思问“老板能不能少点儿”,然后原价买个七八斤带走——他可是讲过价了的,回家去婆娘总不能数落他了!

  有持家的,自然也有不差钱的主儿,不管买多买少、态度如何,宋清都是一副笑模样。

  辰时末,沈之洲却是抱着一刀宣纸回来了,手里还举着两串糖葫芦。

  “人好多呀,差点找不着你!”沈之洲把纸墨放进背篼里的布袋子里,边将剩下的钱递给宋清,边举着大串的冰糖葫芦往宋清嘴边递,“我给你买的糖葫芦。”

  宋清不爱吃甜食,又不忍拂了沈之洲好意,只好一口咬下顶上一颗。

  这时节肯定是没有山楂的,这冰糖葫芦糖衣里面裹着的是核桃,一串有四五颗。

  “好了你吃吧。”沈之洲还想喂,宋清给拒绝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买糖葫芦呀!”他本来在书肆看书呢,听到小贩叫卖声,想着买了送来给宋清,于是拿着先买的纸墨就走了。

  “馋猫。”其实更像只小猪,不挑嘴,吃啥都吃得喷香。但不能说,防止小猪跳脚。

  沈之洲哼哼两声,坐在放倒的背篓上吃得开心。两人第一次卖东西,都没想到带个小马扎。

  等宋清送走一个顾客再回头的时候,沈之洲不知怎么跟旁边摊位的小哥儿搭上话了,一人一根糖葫芦,边吃边在那儿咬耳朵。

  “小阿哥这是你夫君啊?”小哥儿看了看宋清。

  “对啊。”沈之洲手里拿着宋清吃过的糖葫芦,开心地说,“他会的可多了!”

  再多宋清就没听见了,因为来了两个衙役收摊费,离得近了动静也大了些。

  没一会儿到了小哥儿摊位前,小哥儿小心翼翼递过去两文钱,看起来很是怕生。

  哪知那衙役接过钱却拉住小哥儿的手,下流地摸摸。另一个衙役不仅不制止,还跟着发出猥琐的笑声。

  小哥儿使劲抽手,却抽不出来,眼里聚了泪花也不敢哭出来,颤着声音叫道:“官爷......”

  “哎!”衙役把铜板揣进口袋里,两手抓着小哥儿的手,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人了,“再叫两声!小哥儿长得还挺俊!”

  小哥儿却是吓住了,手不断挣扎,一声儿也不敢出。

  “这小手怎么还起茧子了?跟爷回去,保管给你养得白白嫩嫩的!”衙役意欲拉人。

  另一个衙役一脚将小哥儿面前的一筐竹笋踹开,作势拿人,“跟你黄爷回去吧,也不用见天来这地儿风吹日晒的!”

  四周的摊贩权当没看见,低着头假装整理货物。

  “官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