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嬴西洲曾说过兰猗将现身于九天玄宗,宁嘉徵本打算成亲后,便去九天玄宗长居。

  既然兰猗一直在自己体内,九天玄宗又不是什么好去处,便不必去了。

  奚清川身败名裂,命丧黄泉,加之韩玉修为尔尔,且被宁嘉徵断了右臂,独木难支,一众弟子自然作鸟兽散。

  九天玄宗日渐萧条,不过半载,这九天玄宗便只余下韩玉一人。

  韩玉清扫不了偌大的九天玄宗,不出半月,蜘蛛网已随处可见。

  次年,韩玉代表九天玄宗参加“琼玑盛会”,与其授业恩师一般,连望仙山都进不去,昨年他还是能进去的。

  眼前的风景与昨年、前年相似,昨年,尽管师父当众自渎一事为天下人所知,受人唾弃,但九天玄宗仍是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然而,宁嘉徵却是将师父做过的恶事一一揭穿,甚至砍下了师父的脑袋;前年,九天玄宗风头正盛,师父更是被天下人奉为正道第一人,人品、身手皆无可挑剔。

  若非师父——奚清川不配当他的师父——若非奚清川行差踏错,九天玄宗岂会沦落至此?

  “哟,这不是那个奚清川的好徒弟韩……韩什么来着?”

  “好像是什么玉来着?”

  “据说他还守着劳什子的九天玄宗,也不怕遭报应。”

  “定会遭报应,他跟着奚清川这么多年,只怕亦不是什么善茬。”

  ……

  韩玉自认不是恶人,一开始被如此嘲弄,还会反驳几句。

  时日一长,他意识到自己直接或间接地助纣为虐过,便不反驳了。

  他其实并不想守着九天玄宗,亦不觉得有必要守着九天玄宗,只是他无处可去。

  在连续不断的嘲弄声中,他看见了重华楼一行人。

  见得宁嘉徵走在最前头,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肩的断口。

  奚清川逼得宁重山含冤自裁,就算他根本不知是奚清川的阴谋诡计,他亦是从犯,且他眼睁睁地看着宁嘉徵的三位师兄被奚清川所杀,并未阻止。

  他对不住重华楼诸人,失去右臂当然不便,但他能有命在,已是宁嘉徵宽宏大量了,遂朝着宁嘉徵躬了躬身。

  宁嘉徵对他视而不见,他无权埋怨,目送宁嘉徵踏入望仙山。

  由于前正道第一人奚清川死于宁嘉徵之手,宁嘉徵自是接替奚清川成了正道第一人。

  嫁过奚清川,改嫁奚清川小徒弟一事原本算得上丑闻,不过宁嘉徵既是正道第一人,便没什么了不得的了,只是给天下人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宁嘉徵年岁尚小,倚老卖老者不愿同其结交,绝大多数修士还是愿意同其结交的。

  韩玉看着被修士簇拥的宁嘉徵越走越远,不由想起了前年无人认识的宁嘉徵。

  当时他落败于宁嘉徵手中,还以为自己有朝一日能反败为胜。

  如今看来,即便他穷尽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

  宁嘉徵懒得应酬,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上得望仙山后,落了座,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姿态。

  前来搭话的人一茬又一茬,他烦得狠了,便闭上了双目假寐。

  嬴西洲觉得这样的宁嘉徵很是可爱,遂目不转睛地盯着宁嘉徵。

  宁嘉徵摸索着抓了嬴西洲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了起来。

  隋琼枝正准备上场,见状,忍不住取笑道:“好恩爱哟。”

  宁嘉徵掀开眼帘,鼓励道:“隋女侠可要好生努力,否则,‘王不留行’便要落入本魁首手中了。”

  话音未落,他的掌心突地被嬴西洲掐了一下。

  隋琼枝自信满满地道:“你准备唤本女侠‘阿姊’吧。”

  宁嘉徵淡淡地道:“休想。”

  隋琼枝恶狠狠地瞪着宁嘉徵:“本女侠以实力见真章,不同你白费口舌。”

  宁嘉徵嫌弃地摆了摆手:“快上去吧,别让对方等急了。”

  “哼。”隋琼枝飞身上台,居高临下地巡睃着观客,颇有前年宁嘉徵的风采。

  宁嘉徵瞥了隋琼枝一眼,而后附上了嬴西洲的耳孔:“西洲真爱呷醋,‘王不留行’仅仅是宠物,如何能与西洲相提并论?”

  宁嘉徵滚烫的吐息经过耳孔没入脑中,使得嬴西洲忆起了无边风月。

  嬴西洲努力地定了定神:“嘉徵为何非要‘王不留行’当宠物?吾亦可当嘉徵的宠物。”

  宁嘉徵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自是因为‘王不留行’怕我。西洲既然愿意当我的宠物,今夜便变回本相,守在我床榻边吧,我可不会让宠物上我的床榻。”

  嬴西洲赶忙道:“吾不要当嘉徵的宠物了。”

  宁嘉徵吸了吸鼻子:“那我没宠物了呢,好可怜哦,须得让‘王不留行’当我的宠物。”

  “不可。”嬴西洲面色一沉。

  宁嘉徵噗嗤笑了出来:“我逗西洲呢,纵然西洲毛遂自荐当我的宠物,我亦会格外开恩,容许西洲上我的床榻。西洲还可……”

  他说着,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西洲还可用本相与我交.尾。”

  说罢,他不管嬴西洲是何反应,端端正正地坐好,认认真真地观战。

  小妹的身手不可同日而语,应是被嬴西洲指点过的缘故。

  嬴西洲交给小妹的招数都不花哨,但实用。

  他自己亦想指点小妹,奈何被小妹拒绝了。

  看小妹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九华剑派的现任掌门仇池,他开心得鼓起了掌来。

  堂堂九华剑派掌门被一初出茅庐的小丫头逼下了擂台,自是颜面扫地,亦令小丫头备受瞩目。

  隋琼枝顺利地闯入了第三轮,但第三轮远没有第一轮、第二轮轻松。

  宁嘉徵眼见小妹陷入了苦战,心脏发紧。

  双方实力相当,比的便是心态了,最终,隋琼枝更胜一筹。

  最后一战,隋琼枝九死一生。

  宁嘉徵一手握着嬴西洲的手,一手握着娘亲的手,屏息凝神。

  多的是死在这擂台上的修士,按规矩,一旦上了擂台,任何人都不能出手相帮,除非有人使出了阴险下作的手段。

  宁嘉徵阖了阖眼,他明白自己该当相信小妹,掌心却生了一层汗。

  他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万一……万一小妹性命垂危,他定会出手。

  嬴西洲低声道:“嘉徵,关心则乱,你且相信琼枝吧。”

  “我……好。”宁嘉徵吐息滞塞。

  一番鏖战后,隋琼枝险胜,身体摇摇欲坠,用剑支撑着,方未倒下。

  穆音宣布道:“本届‘琼玑盛会’的魁首乃是重华楼楼主宁嘉徵之妹隋琼枝。”

  当年宁嘉徵斩获魁首,亦是由穆音宣布的。

  穆音中了“断情”,苟延残喘,但她仍是惟一能镇得住场子之人。

  隋琼枝在喝彩声中一步一步下了擂台,直至走到阿兄与娘亲面前,方才倒下。

  宁嘉徵一把抱住隋琼枝:“恭喜你。”

  隋琼枝气若游丝地道:“唤‘阿姊’。”

  宁嘉徵愿赌服输:“阿姊你老人家可要保重身体呀。”

  隋琼枝反唇相讥:“我老人家定会与天地齐寿,毋庸你这等后生晚辈操心。”

  隋华卿听着兄妹俩斗嘴,料想隋琼枝定未伤及根本,但作为母亲,她还是紧张地道:“好了,你们改日再斗嘴吧。”

  隋琼枝还要再言,被娘亲喂了一颗续命丹,又听得娘亲道:“不许出声。”

  她只得乖乖听话,放阿兄一马。

  那厢,穆音将柔娘提上擂台,逐一念出死于柔娘所制的“断情”之下的修士的名讳。

  “杀了她!杀了她……”

  这些修士并非各个正义无辜,不过单凭周老之死,柔娘便死不足惜。

  宁嘉徵扶着怀中的小妹坐下,紧接着,飞上了擂台,道:“由我来了结她。”

  他尚且记得周伯伯是如何爆体而亡的,不亲手杀了柔娘,他便对不起周伯伯多年的疼爱。

  “劳烦穆殿主以及各位同仁退开些。”

  无人猜到宁嘉徵要做什么,除了嬴西洲。

  嬴西洲定定地望着宁嘉徵,脑中尽是宁嘉徵目睹周老爆体而亡后失魂落魄的模样。

  果不其然,宁嘉徵祭出“牵机”来,在弹指之间,将柔娘砍成了一堆碎肉。

  宁嘉徵手头没有“断情”,周伯伯爆体而亡,柔娘理当死得很惨,与爆体而亡一般。

  他长身而立,白衣干净如雪,而他周身血腥可怖。

  适才他似乎听见柔娘向兰猗求救了,柔娘永远不会知晓他便是兰猗的转世。

  “周伯伯,你且安息吧,侄儿为你报仇了。”他倏地落下了泪来。

  嬴西洲上台抱住宁嘉徵,并轻拍着宁嘉徵的背脊道:“待下了这望仙山,我们一道去拜祭周伯伯吧。”

  “嗯。”宁嘉徵回抱住嬴西洲,埋首于嬴西洲颈间。

  一对违逆了人伦的夫夫在一地碎肉当中拥抱,这场景又诡异又美好。

  隋琼枝身残志坚地道:“好恩爱哟,要一直这么恩爱呀。”

  宁嘉徵抬起首来,含笑道:“听阿姊的。”

  隋琼枝听宁嘉徵唤得这么自然而然,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半晌才吐出一句:“真乖。”

  三人一兽下了望仙山后,又见到了韩玉。

  韩玉听说此次“琼玑盛会”的魁首是隋琼枝,便上前道谢。

  隋琼枝充耳不闻。

  韩玉目送重华楼一行人离开,如同目送他们进入望仙山一般。

  宁嘉徵如愿以偿地振兴了重华楼,教世人对重华楼趋之若鹜。

  而九天玄宗将更为萧条,不再被人提起,若干年后,不会有人记得九天玄宗曾显赫多年。

  他常常问自己为何看不出奚清川的真面目,只能归结于自己有眼无珠。

  纵使他慧眼如炬,亦伤不了奚清川分毫。

  能取奚清川性命者,非宁嘉徵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