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重华楼,宁嘉徵立刻唤出“牵机”来,方要开始练剑,蓦地被嬴西洲扣住了右腕。

  嬴西洲眉眼严肃,端详着宁嘉徵道:“嘉徵,你伤得不轻,必须歇息几日。”

  “我才不要歇息。”宁嘉徵矢口拒绝,后又粲然一笑,“西洲不是帮我治过伤了么?”

  “吾是帮你治过伤了,但你还是歇息几日为好。”嬴西洲心疼地摸了摸宁嘉徵的脑袋,“嘉徵,乖些。”

  “不乖。”宁嘉徵正色道,“我想与西洲并肩而战。”

  嬴西洲规劝道:“欲速则不达。”

  “好吧,那我答应西洲,明日再练剑。”宁嘉徵乖巧地收起了“牵机”。

  嬴西洲牵着宁嘉徵的手,回到房间,变出热水来,继而颤着指尖解下了宁嘉徵斑斑驳驳的血衣。

  入目的胴.体伤痕累累,触目惊心,嬴西洲心脏发紧,吐息滞塞。

  “一点都不疼。”宁嘉徵安慰道。

  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疼。

  嬴西洲默不作声,直至确认所有的伤口不论深浅皆已长出了血痂子来,方才舒了口气。

  尔后,他用热水绞了帕子,为宁嘉徵擦身。

  床笫之间,宁嘉徵素来热情且大胆,不过眼下他却有些害羞,尽管嬴西洲瞧来丁点儿邪.念也无。

  擦拭罢,嬴西洲取来干净的衣衫,为宁嘉徵穿上了。

  宁嘉徵一眨不眨地望着嬴西洲,陡地被嬴西洲一按后腰,身体便自然而然地扑进了嬴西洲怀中。

  他将下颌抵于嬴西洲肩上,低声问道:“西洲将我剥得身.无.寸.缕,竟什么都不对我做?”

  “吾乃是凶兽,并非禽兽。”嬴西洲环着宁嘉徵的腰身,柔声道,“很疼吧?”

  “已经不疼啦,多亏了西洲。”日头从窗扉透入,加之嬴西洲的体温,令宁嘉徵整个人懒洋洋的,他半阖双目,伸手勾住嬴西洲的后颈,引着嬴西洲在房间里绕圈圈。

  “不疼了便好。”嬴西洲亲了亲宁嘉徵的眉心,“上床歇息可好?”

  “好。”宁嘉徵利落地跳到了嬴西洲背上,由嬴西洲背着,到了床榻前。

  被嬴西洲小心翼翼地放下后,他摩拳擦掌地道:“西洲且快些变回本相。”

  “吾并不是嘉徵的宠物。”说归说,嬴西洲仍是变回了本相,趴于床榻之上,任由宁嘉徵蹂.躏。

  宁嘉徵一本正经地道:“西洲不是我的宠物,而是我未来的夫君。”

  宁嘉徵并非没唤过自己“夫君”,但不是为了气奚清川,便是因为自己变作了奚清川,不得不这么唤,故而,宁嘉徵从未发自内心地唤过他“夫君”。

  此番听“夫君”二字从宁嘉徵口中吐出来,穷奇不由心如擂鼓:“唤吾‘夫君’。”

  宁嘉徵面色生红,启唇道:“夫……”

  穷奇一爪子捂住宁嘉徵的唇瓣:“还是留待洞房花烛夜再唤吧。”

  宁嘉徵颔了颔首后,拨开了穷奇的爪子。

  穷奇以为宁嘉徵要说些甜言蜜语,岂料,他居然听得宁嘉徵道:“西洲,你会掉毛么?”

  “……”他怔了怔,方才答道,“不会。”

  “‘王不留行’常常掉毛,小妹的衣裳没一件不粘毛的。我确实没见过西洲掉毛呢,不愧是上古神兽穷奇。”宁嘉徵继续问道,“我们成亲后,我需要每日带着西洲出门溜溜么?”

  穷奇满腔无奈地道:“‘王不留行’需要每日被带着出门溜溜,但吾不需要。”

  宁嘉徵揉着穷奇的毛肚皮道:“西洲需要我每日陪西洲玩耍么?”

  穷奇重申道:“吾是嘉徵的夫君,不是嘉徵的宠物。不过嘉徵若想同吾玩耍,吾绝不会拒绝。”

  宁嘉徵忍着笑,凑近穷奇的毛耳朵:“我们可在床笫之上玩耍,多玩些销.魂的花样。”

  穷奇抖了抖毛耳朵:“嘉徵是故意在考验吾的自制力么?”

  “对呀,被西洲猜中了。”宁嘉徵言罢,跨坐于穷奇的毛肚子上头,要处正抵着穷奇的尾巴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磨.蹭着。

  面对心悦之人赤.裸.裸的撩.拨,穷奇浑身上下窜出一股子邪.火,思及宁嘉徵一身的血痂子,他定了定神,艰难地道:“不可。”

  “什么不可?”宁嘉徵状若不知,一把扣住尾巴根,时轻时重地揉捏着,“这样不可么?”

  “不可。”穷奇慌忙从宁嘉徵手中抽出尾巴,不慎被眼疾手快的宁嘉徵捉住了尾巴尖。

  宁嘉徵的手指如同抚琴一般,从尾巴尖起,向着尾巴根而去,然而,弹指之间,尾巴不见了。

  他定睛一瞧,不止尾巴不见了,甚至连那物件都被穷奇变没了。

  他忍俊不禁,规规矩矩地枕着穷奇躺好:“不逗西洲啦,我要歇息了。”

  见宁嘉徵阖上双目,穷奇用爪子轻拍宁嘉徵的后背。

  宁嘉徵失笑道:“我又不是小婴孩,我已长至能与西洲成亲的年纪了。”

  “嘉徵所言极是。歇息吧。”穷奇吹了口气,周遭倏地暗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宁嘉徵突然转醒,注视着穷奇发光的双目道:“西洲,我是真的杀了奚清川对不对?”

  嬴西洲一字一顿地道:“嘉徵的确杀了奚清川。”

  “我觉得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远不够真切。”宁嘉徵忧心忡忡地道,“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嬴西洲安抚道:“嘉徵多虑了。”

  “定是我多虑了。”宁嘉徵复又阖上了双目。

  次日,天未亮,宁嘉徵便起身练剑了。

  练了两个时辰后,他与嬴西洲、娘亲、小妹一道上街采买成亲要用的物什去了。

  回来路上,他侧首问嬴西洲:“成亲当日,你爹爹会来么?”

  “不会,爹爹正在闭关。”嬴西洲买了冰糖葫芦喂宁嘉徵,“爹爹定会很喜欢嘉徵的。”

  隋琼枝打趣道:“哟,好恩爱哦,我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呢。”

  宁嘉徵笑吟吟地道:“阿兄深知琼枝甚是羡慕阿兄与西洲恩爱非常,来日,琼枝亦会有与西洲一般十全十美的夫君的。”

  听宁嘉徵夸赞自己十全十美,嬴西洲不好意思了起来。

  若不是他刻意阻止自己的尾巴长出来,现下早已摇晃不止了。

  而隋琼枝却是反驳道:“我才不需要十全十美的夫君,我可是要成为一代女侠的,今年的‘琼玑盛会’我大方地让阿兄出尽了风头,至于明年的‘琼玑盛会’该轮到我出风头了。”

  宁嘉徵发问道:“当年的打赌还作数么?”

  “自然作数。”隋琼枝豪气干云地道,“明年我若不能力拔头筹,便将‘王不留行’送予阿兄……”

  说到这儿,正在看家的“王不留行”猛地打了个寒颤。

  而嬴西洲暗自决定要好生指点隋琼枝,务必教隋琼枝拔得头筹。

  隋琼枝迫不及待地道:“我若能力拔头筹,阿兄要唤我‘阿姊’,并将我当作‘阿姊’一般敬重。”

  “一言为定。”宁嘉徵正盘算着怎样把玩“王不留行”,突地发现嬴西洲面色阴沉。

  迄今为止,嬴西洲从未讨厌过任何毛茸茸,但今日起,他决定讨厌“王不留行”。

  那厢,“王不留行”的寒颤打得更加厉害了,任凭她如何晒日头,都缓解不了。

  须臾,她听到了小主人的脚步声,正要上前迎接,骤然被浓重的煞气包围了。

  是谁人要谋害她?

  她赶紧躲到暗处,探头探脑,一下子便确定了煞气来自于穷奇。

  大魔王与穷奇果真是天生一对,同样的可怖。

  隋琼枝左右不见“王不留行”,遂呼唤道:“‘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只得蹬着大长腿,颤颤巍巍地跑到了小主人跟前。

  嬴西洲紧盯着“王不留行”,吓得“王不留行”拔腿就跑。

  宁嘉徵见状,道:“西洲,你吓着‘王不留行’了。”

  嬴西洲不快地道:“你若得了‘王不留行’,吾便日日吓她,定要吓得她魂飞魄散。”

  宁嘉徵莞尔道:“我若得了‘王不留行’,单单我就足够吓她了。”

  隋琼枝觉得自己分外多余,于是对娘亲使了个眼色,前后脚离开了。

  宁嘉徵放下手中的物什,踮起足尖来,覆上嬴西洲的唇瓣。

  嬴西洲即刻回应了宁嘉徵,一时间,一人一兽吻得难舍难分。

  良久后,宁嘉徵推开了嬴西洲,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嬴西洲想再与宁嘉徵温存一会儿,却听得宁嘉徵不解风情地道:“我要继续练剑了。”

  接下来的日子,宁嘉徵不是练剑,便是帮着娘亲筹备婚事,不曾勾.引过嬴西洲。

  嬴西洲生怕宁嘉徵的伤口裂开,不便与宁嘉徵交.尾,却又不喜宁嘉徵对他相敬如宾。

  他百般忍耐,终是到了奚清川的头七——他与宁嘉徵的婚期。

  一大早,一人一兽便立于重华楼门口迎接宾客。

  宁嘉徵一袭喜服,害羞得不敢看嬴西洲。

  嬴西洲亦是一袭喜服,双目几乎没离开过宁嘉徵。

  趁着这会儿没宾客来,他抬指挑起了宁嘉徵的下颌。

  宁嘉徵眼帘低垂,双唇紧抿,后颈红得不成样子。

  嬴西洲命令道:“嘉徵,看看吾。”

  宁嘉徵深吸了一口气,方才仰起首来。

  映入眼帘的嬴西洲剑眉星目,被喜服衬得贵不可言,是他所心悦的模样。

  “西洲。”他轻唤一声,顿觉此间惟有他与嬴西洲。

  “咳。”穆音带着弟子们行至重华楼门口,见宁嘉徵与嬴西洲正深情款款地对视,不得不做出提醒。

  宁嘉徵佯作镇定:“穆殿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无妨。”穆音笑了笑。

  宁嘉徵关切地道:“穆殿主近来身体如何?”

  穆音神态自若地道:“一时半刻死不了。”

  “‘断情’倘使有解药该有多好。”宁嘉徵面生怅然。

  穆音宽慰道:“不打紧,今日乃是嘉徵大喜之日,切莫愁眉苦脸。”

  “嗯。”宁嘉徵换了话茬,“今次‘琼玑盛会’的魁首是何人?”

  穆音回道:“无人进入第三轮。”

  换言之,无人当上今次“琼玑盛会”的魁首。

  ——比试者须得战胜二十人,方能进入第二轮,再战胜三十人,便能进入第三轮。

  隋琼枝正在招呼宾客,耳尖地听见这话,当即冲到宁嘉徵身侧,追悔莫及地道:“我要是参加了,定能力拔头筹。”

  宁嘉徵说着风凉话:“来不及了,隋女侠只能等明年再一展身手了,明年指不定高手如云,隋女侠可要多多保重。”

  隋琼枝自信满满地道:“哼,再多的高手都只会成为本女侠的手下败将。”

  穆音听着兄妹俩斗嘴,暗暗地捂了捂心口。

  “断情”之毒厉害,她料不准自己还能撑过几日。

  待得吉时,宁嘉徵与嬴西洲在满堂宾客的注目之下,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宁嘉徵是第二回拜堂成亲,上一回,他满心愤怒,无可奈何,且痛不欲生,而这一回,他欢喜得难以言表。

  由于宁嘉徵并非女子,便先不入洞房了,而是与嬴西洲一起宴客。

  当师娘的改嫁给小徒儿闻所未闻,有违人伦,鉴于宁嘉徵当众诛杀了正道第一人奚清川,不好相与,是以,宾客俱是满口恭喜。

  酒过三巡,宁嘉徵与嬴西洲十指相扣,大声宣布道:“我们要入洞房啦,诸位慢用。”

  紧接着,一人一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