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清川当众自.渎一事确凿无疑,且穆音贵为天灵殿殿主,素来风评口碑上佳,诸人当然更相信穆音。

  一时间,奚清川成了众矢之的。

  受过杨长老恩惠之人纷纷上前,欲要向奚清川讨个公道。

  而受过奚清川恩惠之人不是默不作声,便是满面唾弃,直觉得自己被奚清川所救,乃是被奚清川玷.污了清誉,为了找回自己的清誉,自不可轻易放过奚清川。

  弹指间,上百人亮出武器来,围攻奚清川。

  墙倒众人推便是如此了。

  奚清川的修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久未与人动过手,这些人送上门来,莫怪他不客气了。

  须臾,一南天盟弟子被奚清川打成了重伤,吐血连连。

  宁嘉徵原本在看热闹,见受伤之人是周伯伯的弟子便坐不住了,赶忙道:“都散开,由本魁首来对付他。”

  这宁嘉徵长大了许多,风姿楚楚,脾性倒是与四年前一般无二。

  诸人看不惯宁嘉徵,又都认为自己若能重创奚清川,定能名扬天下,自然不会听话地散开。

  宁嘉徵催动内息,衣袂一拂,绝大多数平庸之辈当即齐齐飞了出去。

  黄狸花仍在宁嘉徵怀中,毛发纷飞,端的是一派睥睨天下的姿态。

  有一人愤愤不平地道:“这宁嘉徵不单不敬前辈,还抱着一杂毛畜生算是怎么回事?”

  宁嘉徵用指尖逗了逗黄狸花:“西洲,有人说你是杂毛畜生呢。”

  黄狸花懒得同有眼无珠的蠢人计较,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宁嘉徵的心口撒娇。

  “我可没西洲这么大方。”宁嘉徵轻柔的话音不及落地,说话之人已被一根枯枝贯穿了嘴唇,鲜血淋漓,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了。

  宁嘉徵全然不看那人,只道:“你若再敢说西洲的坏话,我决不轻饶。”

  有目共睹,这宁嘉徵的修为较四年前长进太多,不可同日而语。

  奇的是这宁嘉徵为黄狸花取名为“西洲”,为何会有人为一猫儿取一人名?

  诸人顿时噤若寒蝉,无一人胆敢靠近宁嘉徵与奚清川。

  宁嘉徵不紧不慢地行至奚清川面前,一边迤迤然地抚摸着黄狸花,一边毅然决然地道:“奚清川,我今日定要为父报仇,拿命来。”

  下一息,黄狸花从宁嘉徵怀中一跃而起,敏捷地上了不远处的一株老松。

  与此同时,宁嘉徵祭出“牵机”来,一招“月上重华”直逼奚清川的咽喉。

  ——奚清川当年将杨长老之死伪造成了“月上重华”所为,以此向爹爹兴师问罪。

  “月上重华”是“重华剑法”的第一式,他被嬴西洲所救后,用“月上重华”在奚清川身上划出了无数道口子。

  四岁那年,爹爹便教了他“月上重华”,他连剑都提不动,可怜巴巴地哭了出来。

  爹爹哄了他好久,才将他哄好,还因此被娘亲痛骂了一顿。

  爹爹为他取名为“嘉徵”,确实对他寄予了厚望,不过爹爹从不逼他,他若不想学,不学亦可。

  这几个月来,他练得最多的一招便是“月上重华”。

  而今这“月上重华”的威力远胜四年前的“月上重华”,只可惜尚且要不了奚清川的性命。

  奚清川险险地躲过,指责道:“谋杀亲夫啦。”

  宁嘉徵义正辞严地道:“你逼死我爹爹,以娘亲与小妹的性命,要挟我就范,加之约莫一年前,我便撕毁了婚书,且你与我从无夫夫之实,故此,我并不认为你是我的夫君。”

  此言一出,观客皆是窃窃私语。

  “我们拜堂成亲了,本宗主自然是你的夫君。”奚清川避重就轻地道。

  “同你这等畜生拜堂成亲非我所愿。”宁嘉徵剑指奚清川,“这桩婚事我不认。”

  奚清川温柔似水地道:“你认也好,不认也罢,你便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

  “无耻之徒,都成了阉人了,还惦记着我,可笑。”宁嘉徵欺身上前。

  奚清川以剑格开宁嘉徵一击,两把剑不住地发出剑啸,且剑光四射。

  除却修为高者,寻常修士连双目都睁不开了。

  宁嘉徵右手执剑,与奚清川抗衡,左手朝着奚清川的面门拍去。

  为躲避这一掌,奚清川只得后退,而宁嘉徵却是紧追不舍。

  宁嘉徵剑风凌厉,每一剑全数直击奚清川各大要害。

  奚清川的对敌经验较宁嘉徵多得多,奈何被宁嘉徵废了将近一年,身手远不及之前灵活。

  对付些虾兵蟹将自是游刃有余,对付宁嘉徵却要费一番功夫了。

  眼前的宁嘉徵与四年前的宁嘉徵截然不同,想必是穷奇捣的鬼,穷奇兴许还喂了宁嘉徵不少血,助宁嘉徵增进修为。

  该死的穷奇,夺妻之恨,他有朝一日定会报答。

  宁嘉徵打得奚清川节节败退,他的一招一式均出自“重华剑法”,有些招式经过了他自己的改良。

  奚清川业已狼狈不堪,但奚清川一身的皮肉几乎是完好无损。

  嬴西洲忍不住提醒道:“嘉徵,莫要轻敌。”

  宁嘉徵颔了颔首。

  观客们一听黄狸花口吐人言,以为是猫妖。

  有人打着除妖的名义,想将猫妖除了,折腾了一通,却连猫毛都没碰到。

  百余招之后,奚清川终是热好了身,猛地回身,对着穷追不舍的宁嘉徵便是一剑。

  宁嘉徵不及收力,身体前冲,眼见自己的心脏将被洞穿,以左手中指、食指夹住了剑身。

  奚清川这剑是上好的玄铁所制,以他的指力远不够将其折断。

  宁嘉徵的手被剑锋割开了,不住地淌血,而他的身体被逼得连连后退。

  少顷,他的背脊抵上了黄狸花所在的老松,他一抬首便能看见黄狸花金黄色的竖瞳。

  黄狸花亦在看他,右前爪伸出来,又缩了回去,一言不发。

  他折不断剑,进退两难,但他并未想过要黄狸花对他施予援手。

  他记不得自己对嬴西洲说过多少回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嬴西洲定然记得才舍得袖手旁观。

  黄狸花不断地在粗糙的树干上踱步,每一根毛毛都紧张得竖立了起来。

  他告诉自己绝不可出手,绝不可出手,宁嘉徵好容易才从自厌自弃中走出来,他绝不可出手,毁了宁嘉徵的一番努力。

  他既喜欢宁嘉徵不可一世的模样,便不可出手。

  即便被奚清川打入万丈深渊,即便精神饱受摧残,宁嘉徵依然是一身傲骨。

  他该当相信他的嘉徵。

  万一宁嘉徵输了,被奚清川带回了九天玄宗,或是命丧当场,该如何是好?

  他后悔自己未能多喂宁嘉徵些血,多喂宁嘉徵一块肉,多渡宁嘉徵一些内息,那么占上风之人便会是宁嘉徵。

  但是宁嘉徵不爱走捷径。

  他倏然与宁嘉徵四目相接,宁嘉徵冲他微微一笑,他笑不出来,便对着宁嘉徵“喵”了一声。

  紧接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奚清川的剑尖刺破宁嘉徵的衣衫,没入了宁嘉徵的肌肤。

  他沉迷于与宁嘉徵交.尾,宁嘉徵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细细品尝过。

  他的唇舌尚且记得这肌肤的滋味,这肌肤却已有了损伤,见了血,甚至可能会伤及性命。

  他想出手救下宁嘉徵,他想对宁嘉徵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他曾答应过宁嘉徵绝不出手。

  “嘉徵……”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宁嘉徵不看他,只是对他摇了摇首。

  他心急如焚,出了一身汗,原本蓬松的毛发黏在了一处,显得分外可怜。

  宁嘉徵额上、颈上尽是青筋,他瞥了黄狸花一眼,道:“别怕。”

  奚清川欲要将宁嘉徵钉死在老松之上,再度剜出宁嘉徵的内丹,将其碾作齑粉,然后将宁嘉徵带回九天玄宗。

  只要宁嘉徵言而有信,只要穷奇不多管闲事,宁嘉徵便又是他的了。

  这一回,他定不会再心慈手软,定会用各种尺寸,各种质地的势好生操.弄宁嘉徵。

  穷奇如若舍不下宁嘉徵,他便可来一出瓮中捉鳖,活捉了穷奇后,当着穷奇的面操.弄宁嘉徵,再当着宁嘉徵的面,将穷奇拆骨入腹,进而重新长出那物件来,继续操.弄宁嘉徵。

  他倘使得了穷奇的道行,再略施小计,便可得到兰猗了。

  到时候……

  到时候……

  心口骤然一疼,他不是正春风得意么?

  宁嘉徵提剑贯.穿了奚清川的心口,其实凭他现下的实力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并不容易。

  但不容易不意味着他会认输,亦不意味着他会向嬴西洲求救。

  奚清川的剑已嵌入他的身体,他手中施力,拔.出剑来,正要夺了奚清川的剑,奚清川却是乘势直逼他的脖颈。

  他不得不先行闪避,同时,他手中的“牵机”从奚清川心口退了出来。

  他端详着嗜了血的“牵机”,阖了阖眼,继而便是一招玉石俱焚的“我自重华”。

  爹爹死前用过“我自重华”,他为了救爹爹,亦用过“我自重华”。

  当年的他无异于蚍蜉撼树,而今的他较蚍蜉好了不少。

  “我自重华”使得他全身筋脉逆转,他疼得厉害,唇瓣染红,不过他心志坚定,顾不上疼,便不觉得疼了。

  区区被贯.穿心脏当然要不了奚清川的性命,但失血过多会要了奚清川的性命。

  奚清川为了早些结束宁嘉徵的垂死挣扎,阴招百出。

  宁嘉徵到底稚嫩,一转眼,身上便破了无数口子。

  黄狸花目眦欲裂:“嘉徵……”

  宁嘉徵又对着他摇了摇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穆音见状,嗤笑道:“好一个一代宗师,下手如此阴损。”

  其余人纷纷附和:“太阴损了。”

  奚清川天经地义地道:“成王败寇。”

  “是呀,成王败寇。”宁嘉徵剑风阵阵,由于身法太快,化出无数人影来。

  “娘子当真识趣。”奚清川胜券在握,定睛一瞧,窥得宁嘉徵的破绽,手一抬,便掐住了宁嘉徵的脖颈,并将其提了起来。

  宁嘉徵不由想到了当年被奚清川掐着脖颈,提起来的娘亲。

  奚清川正得意洋洋,后心骤然一疼。

  他这才发现宁嘉徵手中的“牵机”不见了。

  显而易见,宁嘉徵是故意被他所俘获的。

  他左手向后,欲要制住“牵机”,未成,反是教宁嘉徵从他手中挣脱了。

  宁嘉徵对着奚清川便是一掌,直将奚清川往“牵机”送。

  下一息,“牵机”再次贯穿了奚清川的心脏,与此同时,宁嘉徵干净利落地剜出了奚清川的内丹。

  他斜了奚清川一眼,便将这内丹碾作了齑粉。

  齑粉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奚清川猝不及防,双目圆睁。

  “成王败寇。”宁嘉徵一脚将奚清川踩在了尘土中,倨傲地道,“我是王,你才是寇。”

  奚清川满面齑粉与土灰,心口淌血,正想着要如何脱身,竟听得宁嘉徵道:“七日后,我与西洲将在重华楼拜堂成亲,望诸位赏光。”

  西洲?西洲不是一只会讲人话,却变不出人形的黄狸花么?

  嬴西洲从九天玄宗众人中走了出来。

  却原来西洲是个人?

  韩玉错愕地道:“师娘要与小师弟成亲?”

  却原来,所谓的西洲竟是奚清川的小徒儿?

  那黄狸花为何亦唤作“西洲”?

  “不准唤我‘师娘’。”宁嘉徵左手牵了嬴西洲的手,右手提剑,抵着奚清川的咽喉,“奚宗主作恶多端,我便不请奚宗主了,至于九天玄宗么?奚宗主毋庸操心,我会好生打理的。”

  兰猗目前下落不明,既然兰猗将现身于九天玄宗,待他与嬴西洲成了亲后,自是去九天玄宗来得方便。

  话音未落,他方要了结了奚清川的性命,岂料,韩玉扑上前来:“请宁宗主饶师父一命。”

  一直在一旁观战的隋琼枝气愤地道:“你的好师父害死了我爹爹与三位师兄,你哪里有脸让我阿兄饶你的好师父一命?”

  韩玉终究不忍见师父毙命,辩解道:“或许师父当真以为杨长老是被……”

  隋琼枝指着韩玉的鼻子道:“胡说八道。”

  宁嘉徵不为韩玉所动,由于韩玉护着奚清川,索性先是斩下韩玉的右臂,接着砍下了奚清川的头颅。

  头颅滚落,死不瞑目。

  望仙山的断言不假,奚清川果然成不得仙。

  宁嘉徵心下痛快。

  而韩玉则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断臂,不敢置信。

  “故意选在前夫头七,与新欢成亲,好狠的心哪。”

  “什么前夫,是杀父凶手。”

  “奚清川这个小徒弟从来不见过,不知是何时拜入九天玄宗的,又是何时与当师娘的宁嘉徵勾搭上的?”

  “指不定成亲前就勾搭上了。”

  “一群只会嚼舌根的废物。”

  “你才废物,有种你们上去和宁嘉徵打。”

  “兴许是宁嘉徵琵琶别抱了,嫌奚清川碍眼,所以才演了这一出。”

  ……

  常言道,“人言可畏”。

  宁嘉徵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一边踢着奚清川的头颅玩,一边对韩玉道:“你助纣为虐,本魁首念在你被奚清川蒙在鼓中,不要你的性命,只取你一条右臂,你该当对本魁首感恩戴德。”

  韩玉清楚宁嘉徵恨他,是以,他并不怪罪宁嘉徵,只捂着鲜血直流的破口,看了看奚清川的头颅,再看看宁嘉徵,道:“能否容我将师父的尸身下葬?”

  “冥顽不灵。”宁嘉徵勾唇笑道,“不给,奚清川不配被你这个愚忠愚孝的徒弟好生下葬。”

  见韩玉还要再言,他不耐烦地道:“不必赘言,我忙得很,没空理你。”

  其后,他一一扫过在场之人。

  他眉眼绮丽,身着一袭白衣,白衣染血,宛若开出了朵朵红梅,他脚下还踩着奚清川被压瘪的头颅,整个人犹如从地狱而来的玉面修罗,教众人想看他,又不敢看。

  所幸当年跟着奚清川闯入重华楼之人除了早已爆体而亡的仇池尽数在现场,省了他一一将他们找出来的功夫,可直接开始清算了。

  他笑吟吟地道:“韩玉是奚清川的高徒,除了奚清川与仇池之外罪孽最重。我大方得很,容许你们自己选是要被我废了四肢的哪一肢。”

  其他人不明所以,奚清川当年的拥趸齐齐拔足狂奔。

  然而,他们还未逃出几步,便被宁嘉徵拦住了去路。

  明明是他们人多势众,居然油然生出一股被宁嘉徵一人包围之感。

  这宁嘉徵太可怕了。

  宁嘉徵怀中抱着黄狸花,揉着黄狸花湿哒哒的皮毛,慢条斯理地道:“如何,考虑好了么?”

  见众人面面相觑,默然不语,他温言道:“我可没什么耐性。”

  这宁嘉徵生着一张天人般的面孔,不去普渡众生,却说着如此惨无人道的话,着实教人心惊胆寒。

  其中一人“噗通”跪下:“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为了讨好奚清川,跟着奚清川来了重华楼,便是为虎作伥,你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宁嘉徵记得所有人的脸,将近四年,不敢或忘。

  每一日,他都要将他们的脸回忆无数遍。

  连与嬴西洲欢.好之时,他都曾想起过他们的脸。

  这一日,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焦躁地催促道:“快选,你们若再不选,便由我来选。”

  众人不想被废去任何一肢,无一作声。

  “好,我来选,根据你们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定会选得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如何才算恰如其分?

  他脑中突地出现了一把嗓音:“自是将他们碎尸万段。”

  又有一把嗓音附和道:“对,对,碎尸万段。”

  “可惜呀,都是些皮糙肉厚的腌臜之物,不然,还可烹饪一番。”

  “不若换成‘凌迟’吧。”

  “这么多人,可用各种刑法虐杀,一定有趣极了。”

  “好,好,好,就这么办。”

  ……

  他脑中的两把嗓子唱起了双簧来。

  他自小便怀揣着恶念,他曾抓了鸟儿来,活生生地拔光它的羽毛,他亦曾捉了蜻蜓来,折了它的翅膀……

  所以当爹爹问他要为剑取什么名字时,他毫不犹豫地说了“牵机,还说自己将来要较“牵机”更为厉害,他甚至说过他若能与兰猗一般厉害,便能轻而易举地振兴重华楼了。

  兴许他天生便该是恶人,只是在爹娘的教育之下有所改善。

  现如今,他能对面前这些人生杀予夺,潜伏于他体内的恶念便卷土重来了。

  众人见宁嘉徵不言不动,即刻向后跑去。

  “嘉徵。”怀中的黄狸花唤了他一声。

  “西洲。”他吸了一口黄狸花湿漉漉的肚皮,定了定神。

  他乃是宁重山与隋华卿的儿子,切不可肆意杀人,辱没门楣。

  弹指间,在场的三十九人或被斩断了左臂,或被挑断了手筋,或被挑断了脚筋。

  他们的罪孽,他记得一清二楚,所以施予了他们他所认为的恰如其分的惩罚。

  “我爹爹与我三位师兄不在了,你们手上亦染了他们的血,你们合该付出代价,我给你们的伤不许治,否则,我下回再见到你们,便……”

  他戛然而止,只拿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看着他们,直看得他们浑身瑟瑟。

  嬴西洲抱了抱宁嘉徵:“嘉徵,我们回重华楼吧。”

  “嗯。”宁嘉徵回抱了嬴西洲。

  那厢,隋华卿行至穆音跟前:“劳烦穆殿主收拾残局。”

  “无妨,你们且快些离开吧。”穆音能看出来宁嘉徵其实快站不住了。

  隋华卿感激地道:“多谢。”

  之后,她一手拖着奚清川的尸身,一手提着奚清川的头颅,向着宁嘉徵与嬴西洲走去。

  隋琼枝生怕累着娘亲,接过了奚清川的尸身。

  由于宁嘉徵摇摇欲坠,嬴西洲将宁嘉徵打横抱进了马车。

  宁嘉徵揪住了嬴西洲的前襟,软声软气地道:“西洲,我好累哦。”

  嬴西洲亲了亲宁嘉徵的额头,一手托着宁嘉徵的后腰,一手覆于宁嘉徵心口,为宁嘉徵梳理逆转的筋脉。

  “好暖和。”宁嘉徵业已疼得麻木了,被嬴西洲的内息抚慰之后,复又疼了起来,幸而马上便不疼了。

  少时,他凝视着嬴西洲道:“西洲,你会同我成亲吧?你不会觉得方才的我很是可怖吧?”

  嬴西洲一字一顿地道:“吾会同你成亲,吾并不觉得方才的嘉徵很是可怖。”

  宁嘉徵歉然地道:“那便好,我只是想向西洲确认下,私自订下了婚期,对不住。”

  “奚清川的头七是个好日子。”嬴西洲收回覆于宁嘉徵心口的手,转而覆于宁嘉徵的眼帘,“睡吧。”

  “西洲真厉害,我身上的伤都开始愈合了呢。”宁嘉徵话锋一转,“我呀,我觉得自己很是可怖,我方才竟然想虐杀他们。”

  “论迹不论心。”嬴西洲哄道,“嘉徵,别多想,睡吧。”

  “不听,除非西洲亲亲我。”宁嘉徵松开唇齿,探出舌尖来。

  嬴西洲轻轻地以齿衔住了宁嘉徵的舌尖,不断吸.吮。

  “嗯……”宁嘉徵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欣悦。

  一吻罢,他咬着嬴西洲的耳垂道:“我摸黄狸花,西洲便将自己变作黄狸花,我牵人形的手,西洲便将自己变作人形,真是半点不让分.身碰我呢。”

  嬴西洲坦然地道:“吾善妒。”

  宁嘉徵闻言,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西洲的确善妒。”

  嬴西洲严肃地道:“故而我们成亲后,我绝不容许嘉徵纳妾。”

  “纳妾?”宁嘉徵失笑道,“西洲的意思是西洲要嫁我为妻?”

  嬴西洲不假思索地道:“只消是同嘉徵成亲,吾嫁嘉徵为妻也好,吾娶嘉徵为夫也罢,皆无关紧要,吾不在乎虚名。”

  “西洲不愧是我的意中人。”宁嘉徵捧着嬴西洲的面颊,捏了捏。

  嬴西洲追根究底地道:“嘉徵能答应吾不纳妾么?”

  “纳妾做什么?”宁嘉徵面红耳赤地道,“我不是说过么?我知晓了那物的好处,离不得西洲了。我为西洲断了袖,再也抱不得女子了。我已成为西洲的雌兽了,只能同作为雄兽的西洲交.尾。”

  面对宁嘉徵一连串的表白,嬴西洲手舞足蹈了起来,仿若垂髫稚子。

  宁嘉徵含笑道:“所以我亦不准西洲纳妾。”

  “吾从未想过纳妾。”嬴西洲许诺道。

  忽而想起一事,他又觉忧心忡忡:“嘉徵如若不纳妾,便要断子绝孙了,凡人不是都很在意子嗣么?”

  宁嘉徵坚定地道:“断子绝孙便断子绝孙,有何大不了的?我才不要为了繁衍而纳妾,再者,西洲不是一样要断子绝孙么?”

  “我们凶兽对于繁衍并无执念。”嬴西洲一本正经地道,“所以吾断子绝孙与你断子绝孙的分量不同。”

  “西洲真罗嗦。”宁嘉徵皱了皱鼻子,“我说了只与西洲交.尾便只与西洲交.尾。”

  “对不住,是吾太罗嗦了。”嬴西洲于宁嘉徵鬓边印下一吻,“吾去驾车,让你娘亲与小妹进来歇息。”

  宁嘉徵取笑道:“西洲这是要讨好岳母与小姨么?”

  嬴西洲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吾只是觉得她们是凡人,而吾是凶兽,该当由吾驾车。”

  宁嘉徵骤然拉开车帘子,语笑嫣然地道:“娘亲,你儿婿说由他驾车。”

  “真是好儿婿。”隋华卿遂停下马车,与女儿一道进了车厢。

  嬴西洲在辕座坐下,见奚清川的头颅被吊在辕座下,尸身被挂在马车后头,正被闻血而来的乌鸦啄食,心道:罪有应得。

  待到了重华楼,隋华卿与隋琼枝率先下了马车。

  宁嘉徵已养足了气力,却不肯自己下,朝着嬴西洲张开了双手:“西洲抱。”

  嬴西洲将宁嘉徵抱了起来,宁嘉徵居高临下地“吧嗒”一口,亲了嬴西洲的额头。

  “王不留行”听见动静,迎上前来,一看到宁嘉徵,大长腿不自觉地后退。

  大魔王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

  接着,她惊喜地看到了奚清川的尸身,遂雀跃地摇着尾巴,在奚清川的尸身上又蹦又跳。

  她可是险些死于奚清川手中呢,必须报仇。

  宁嘉徵没工夫欺负“王不留行”,肃然道:“我们去祭拜爹爹与三位师兄吧。”

  俩人一兽即刻应下了。

  四年前,宁嘉徵在爹爹墓前遭到了奚清川的调.戏,更是被奚清川剜出内丹,碾作了齑粉。

  而今,他已当着奚清川的面,将其内丹碾作了齑粉。

  他清楚地记得奚清川当时的神情,亦清楚地记得奚清川濒死的神情。

  奚清川死不瞑目,无人为他覆上双目,因而奚清川那双死气沉沉的双目至今依旧睁着。

  宁嘉徵逐一扫过四人的墓碑,道:“爹爹,师兄们,你们且安息吧,我为你们……”

  他鼻子发酸,双足一软,在爹爹墓前跪下,继而伸手抱住了冰冷的墓碑:“我为你们报仇啦,我变得厉害了,以后会更厉害的,我会掌管九天玄宗,我会与西洲一道,除了兰猗,我会振兴重华楼,我会好好照顾娘亲与小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们。”

  眼泪漱漱而下,沾湿了衣上的斑斑血迹,致使这些血迹格外扎眼,如同新的一般。

  嬴西洲轻拍着宁嘉徵的背脊,以示安慰。

  宁嘉徵吸了吸鼻子,介绍道:“爹爹,师兄们,这是西洲,我要成亲啦,我要同西洲成亲啦。西洲救我于水火,要是没有西洲,我绝不可能为你们报仇,兴许早被奚清川性虐致死了。西洲的本相是穷奇,穷奇吃人,但只吃恶人。

  “西洲待我可好啦,不管我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西洲都会答应我。而且西洲深知我之所求,相信我能凭借一己之力达成所愿。当时我与奚清川那厮决一生死,西洲分明害怕得一身的毛毛都濡湿了,都没出手帮我呢。我才不要西洲帮的,不对,是不需要。险是险了些,不过奚清川毕竟年长我一千多岁嘛,修为高于我,我要向他复仇,定是要受些伤,流些血的。”

  根本不止是受些伤,流些血,宁嘉徵假若不是修士,而是彻头彻尾的凡人,早就一命归西了。

  嬴西洲心疼地如是想着,但并未作声。

  隋华卿亦是心疼宁嘉徵的,默默垂泪着。

  隋琼枝本要安慰娘亲,思及阿兄的遭遇,亦哭了出来。

  母女俩一时间哭作了一团。

  宁嘉徵听到娘亲与小妹哭,一把抱住了她们。

  嬴西洲不甘孤独,遂抱住了宁嘉徵的腰身。

  另一边,“王不留行”正将奚清川的头颅当球踢,不小心踢进了臭水沟,不得不千辛万苦地嫌弃地将其叼了起来,又在旁边的杂草上不断擦拭。

  待她迈着大长腿,叼着头颅,回到墓前,以为自己定要受责骂了,不料,竟看到小主人与小主人的娘亲、大魔王以及大魔王的相好抱在一处。

  她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参加一下,乍见三人一兽散开了。

  宁嘉徵从“王不留行”口中抢走肮脏的头颅,并提起被乌鸦啄得千疮百孔的尸身,给爹爹与诸位师兄看。

  尔后,他点了一把火,将这秽物烧了。

  奚清川罪不容诛,理当死无全尸。

  待奚清川被烧得一干二净,宁嘉徵一一在四座坟冢前磕了头。

  “爹爹,师兄们,请宽恕我整整四年都未能来祭拜你们。从今往后,我会常常来祭拜你们的。”

  他一面说,一面为冤死的亡魂烧纸钱。

  隋华卿没来得及做祭品,低声对亡夫道:“明日,我定会做一桌子好菜来看你。”

  嬴西洲与宁嘉徵一同烧纸钱,隋琼枝则用帕子擦拭墓碑,而“王不留行”口爪并用地拔起了坟冢上头的杂草。

  夕阳西下,姹紫嫣红地映在三人一兽一犬身上,勾勒出一副温暖的景象。

  宁嘉徵仰首望向夕阳,暗道:我定要好生修炼,决不能拖西洲的后腿,等会儿回了重华楼,我便开始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