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娘亲颔首,他拊掌笑道:“死得好,死得妙,爹爹含冤而死足足三载,而他却有幸苟活三载,命已足够好了,他早该下去向爹爹忏悔了。”

  嬴西洲伸手揽住宁嘉徵的腰身,将其纳入了自己怀中。

  他未曾听宁嘉徵提及过仇池,但从宁嘉徵的情状判断,宁嘉徵并不觉得如何畅快。

  显而易见,宁嘉徵更希望由其亲手诛杀仇池。

  “只可惜,我未能手刃他,为爹爹报仇雪恨。”宁嘉徵亲了亲嬴西洲的唇角,这才发现嬴西洲矜贵的面上沾了些许土灰。

  他抿唇一笑,抬指为嬴西洲拭净,后又推开了嬴西洲,望向娘亲:“那仇池是如何死的?”

  隋华卿眉尖一蹙:“据说与周兄一般,爆体而亡,想必不是巧合吧?”

  “爆体而亡?”假使周伯伯为奚清川所害,那么仇池作为奚清川最为忠实的拥趸,奚清川没道理害他。

  莫非谋杀周伯伯的凶手与谋杀仇池的凶手并非同一人?抑或奚清川别有所图,不惜牺牲仇池?

  不管如何,这两桩命案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娘亲,琼枝呢?”宁嘉徵左右不见隋琼枝,关切地道。

  隋华卿答道:“枝儿正在梳洗打扮,说是要光艳照人地去送仇池最后一程。”

  果然,不一会儿,隋琼枝从楼上下来了,明眸善睐,环佩叮当,一身鹅黄色的衣衫格外惹眼,看得在大堂上坐着的食客眼睛都直了。

  隋琼枝莲步轻移,行至宁嘉徵面前,宁嘉徵一下子被羡慕、嫉妒的眼神包围了。

  想来众食客误会了,以为宁嘉徵是隋琼枝的心上人。

  这黄毛丫头稍作打扮,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神女了。

  宁嘉徵心道:你们倘使知晓她的性子与名门闺秀全无干系,便不会如此想了。

  隋琼枝挤眉弄眼地附耳道:“阿兄这唇较昨日更肿了些,这双腿微微战栗,昨夜做什么去了?”

  “阿兄昨夜自是……”宁嘉徵一本正经地道,“自是做不可告人之事去了。”

  岂止是昨夜,一炷香前,他这肚子还被撑得满满当当的。

  隋琼枝面色一红:“阿兄真不知羞。”

  宁嘉徵指责道:“明明是你调侃阿兄在先,阿兄不过是据实言之,你何以倒打一耙?”

  隋琼枝捂住了自己的面颊:“哪有你这样当阿兄的?”

  宁嘉徵反唇相讥:“哪有你这样当妹妹的?”

  “哼。”隋琼枝双手叉腰,“坏阿兄。”

  宁嘉徵敷衍地道:“是,是,是,我是坏阿兄。”

  隋华卿插话道:“徵儿,娘亲知你正当年,但你合该节制些。”

  宁嘉徵并不听劝:“我最喜纵.欲。”

  “……”隋华卿只得对嬴西洲道,“西洲,徵儿骄纵,劳你多费心了。”

  嬴西洲直白地道:“你且放心,吾绝不允许嘉徵马上风。”

  隋华卿很是头疼,兴许过几年,待儿子对床笫之事的兴致淡下来,便会节制些了?

  宁嘉徵正色道:“我再如何纵.欲都伤不了身,娘亲不必操心。”

  年仅一十又七的儿子再再说出这样的话,直教隋华卿暗自感慨儿子长大了。

  诚如儿子所言,只要不伤身便好。

  儿子是迫不得已,才委身于穷奇的,假如不喜床笫之事,与被奚清川强迫有多大不同

  她这个当娘亲的,理当庆幸儿子热衷于与穷奇交.欢。

  假设儿子若是不曾被奚清川相中,是否……

  假设无用。

  隋琼枝好奇地道:“断袖之间当真甚是舒服?”

  “西洲处处温柔体贴,我岂会不舒服?”宁嘉徵牵了嬴西洲的手,搔弄着嬴西洲的手心。

  嬴西洲喜欢被宁嘉徵夸奖:“吾会更温柔体贴些的。”

  隋琼枝没眼看:“我们还是快些启程去九华剑派吧。”

  三人上了马车,由嬴西洲驾车。

  隋华卿压低嗓音道:“徵儿,那嬴西洲当真待你温柔体贴?”

  “嗯。”宁嘉徵一把抱住娘亲,剖白道,“我并未对娘亲撒谎,西洲温柔体贴,且西洲其实对于情.事兴致尔尔,昨夜是我主动向西洲求.欢的。”

  隋华卿轻抚着宁嘉徵的背脊道:“徵儿,娘亲并非嬴西洲的对手,但娘亲是你的娘亲,要是嬴西洲让你受了委屈,你不许瞒着娘亲,纵然豁出这条性命,娘亲都要向嬴西洲讨个公道。”

  宁嘉徵言之凿凿地道:“西洲才不会让我受委屈,娘亲多虑了。”

  “多虑便好。”

  夫妻之间,大多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儿子在穷奇面前处于弱势,令隋华卿不得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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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华剑派离客栈不过百里,待得马车停下,宁嘉徵探出首去,由于双足尚且酸软着,他本想撒娇让嬴西洲背他,一掀开帘子,乍然见得“奚清川”的眉眼,他当即嫌弃地自己下了马车去。

  一则,奚清川乃是九天玄宗的宗主,而九华剑派所处地界为九天玄宗与九华剑派共同管辖;二则,仇池乃是奚清川的至交好友。

  是以,奚清川必须现身。

  “奚清川”捉住宁嘉徵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被宁嘉徵瞪了一眼。

  “嘉徵。”他叹了口气,指尖一点宁嘉徵的双足。

  酸疼当即消失无踪,宁嘉徵挣脱了“奚清川”的手,健步如飞。

  隋华卿与隋琼枝母女虽知这“奚清川”是嬴西洲变的,亦没什么好脸色。

  三人一兽进得九华剑派后,周遭一片惨白。

  九华剑派在一众修仙门派中是排得上名号的,仇池多的是徒子徒孙,披麻戴孝地在灵堂跪了一地。

  宁嘉徵上一回见到仇池是在他与奚清川的大婚之上。

  仇池喜气盈盈,同奚清川一般教他生厌。

  三年前,仇池当了帮凶后,便被奚清川支走了,并未出现在爹爹的灵堂之上。

  而三年后,仇池自己成了死者。

  一众徒子徒孙猝然见得“奚清川”,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们都曾听过奚清川当众自.渎的传闻,尽管入目的“奚清川”一如往常般正人君子,谁知晓下一刻“奚清川”会不会突然当众自.渎?

  隋琼枝环顾四周,末了,视线定于牌位之上,嗤笑道:“死了活该。”

  仇池的首徒简岳见是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斥责道:“你为何诋毁先师?”

  “诋毁仇池?”隋琼枝逼到简岳眼前,“你不识得我了?三年前,你亦在场。”

  “三年前?”简岳端量着妙龄女子道,“你是宁重山之女?”

  “本姑娘便是重华楼楼主宁重山之女‘隋琼枝’。”隋琼枝傲然地道,“三年前,仇池帮着奚清川,逼得我爹爹自裁,他亦有今日,活该。”

  “宁重山奸.污杨长老的重孙女在先,杀害撞破他丑事的杨长老在后,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杨长老德高望重,宁重山就算被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抵命。若不是奚宗主看在宁嘉徵的面上护短,哪容得宁重山死得那般痛快?”言及奚清川,简岳偷偷窥了“奚清川”一眼,奚清川好端端的一一代宗师,何以同宁嘉徵成亲后,便成了当众自.渎的淫.棍?

  “奚清川”对投注于他的目光浑不在意。

  隋琼枝质问“奚清川”:“我爹爹是否清白无辜?这仇池是否帮凶?”

  简岳理所当然地认为“奚清川”会否认,“奚清川”带着宁重山的子女以及夫人来九华剑派,定是来祭拜先师的,而不是由着他们来大闹灵堂的。

  岂料,“奚清川”不但不管束口出恶言的隋琼枝,居然道:“宁重山清白无辜,仇兄确是帮凶。”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

  却原来,与掌门相交多年的“奚清川”不是来查明真相,却是来大闹灵堂的?

  这“奚清川”面目全非,莫不是被夺舍了吧?

  简岳上下打量着“奚清川”,提问道:“敢问‘奚宗主’与先师昨年干了哪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时先师何处伤势最重?”

  “奚清川”根本不知,而宁嘉徵、隋琼枝以及隋华卿昨年被奚清川关着,亦不知。

  那厢,在韩玉指派下,负责扫除的分.身将扫帚一丢,身形一动,到了奚清川面前。

  “奚清川”不答,而是道:“本宗主与仇兄是多年的至交好友,本宗主定会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他伸手掀起了棺盖。

  简岳盯着“奚清川”,义愤填膺地道:“你答不上来,绝非奚宗主本尊,你究竟是何人?奚宗主当众自.渎一事是否你搞出来毁奚宗主清誉的?真正的奚宗主何在?是否已遭了你的毒手?你有何图谋?”

  面对简岳一连串的诘问,“奚清川”含笑道:“昨年,本宗主与仇兄联手杀了魔尊兰猗手下的大将,当时仇兄腰腹处伤势最重。”

  简岳满腹疑窦:这“奚清川”究竟是否被夺舍了?若不是,为何不立刻作答?若是,为何会知晓?是否自己的问题过于简单了?

  他追问道:“回到这九华剑派后,先师昏睡了几日?”

  “奚清川”毫不迟疑地道:“三日,本宗主守了他三日。”

  答案确实是三日,当时九华剑派上上下下皆为掌门与奚宗主的交情而动容。

  现如今,这奚宗主竟然直指掌门是帮凶,且承认了自己是害死宁重山的主谋。

  眼前之事太过荒诞无稽,使得仇池的徒子徒孙全数不知该如何反应。

  亲眼目睹奚清川自.渎的九天玄宗诸人大抵亦觉得荒诞无稽,不知该如何反应吧?

  宁嘉徵懒得理会他人是何反应,细细地观察着仇池的尸块。

  由尸块判断,确是爆体而亡,与周伯伯尸块的情况相仿。

  宁嘉徵扬声问道:“这仇池是何时爆体而亡的?”

  三年前,“琼玑盛会”之上,简岳对阵宁嘉徵,输得一败涂地。

  简岳当时已小有名气,而宁嘉徵籍籍无名。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败于一乳臭未干的竖子之手,遂发下豪言壮语,要在来年,令宁嘉徵跪地求饶。

  来年——也就是两年前的“琼玑盛会”不见宁嘉徵的身影,今年的“琼玑盛会”亦然。

  如今他胜券在握,宁嘉徵却似乎不记得他了。

  他瞧着宁嘉徵,阴阳怪气地道:“宗主夫人应当与令妹一般,对先师恨之入骨吧?为何要探究先师之死?”

  这宁嘉徵不止这一点奇怪。

  宁嘉徵如若是被迫与奚清川成亲的,奚清川丑态毕露,为何不趁机和离?

  宁嘉徵如若不是被迫的,为何任由其妹揭奚清川的短?

  “坦白说,我对仇池之死毫无兴趣,我之所以要探究,是因为今后恐怕会有更多的人爆体而亡。”

  不论真凶是否奚清川,爆体而亡十之八.九不会止于仇池。

  接下来会轮到何人?

  第一名死者是周伯伯,第二名死者是仇池,俱是翘楚。

  接下来会是三年前主持“琼玑盛会”的天灵殿殿主穆音么?

  简岳闻言,方才答道:“仵作来验过了,约莫是丑时。”

  丑时,自己正与嬴西洲颠.鸾.倒.凤,而仇池爆体而亡了,活该。

  宁嘉徵继续问道:“谁人第一个发现了尸块?”

  “是我。”简岳略有犹豫。

  宁嘉徵即刻将简岳戳穿了:“不是你,到底是谁人?”

  简岳不答。

  忽有一人道:“是翠楼的翠红姑娘。”

  简岳用眼刀子狠狠地剐了说话者,正要作声,却是听得宁嘉徵不由分说地道:“夫君,我们去一趟翠楼吧。”

  “本宗主听娘子的。”嬴西洲照着奚清川的习惯,唤宁嘉徵为“娘子”。

  纵然皮囊里盛着嬴西洲的三魂七魄,宁嘉徵依然不喜欢这一声“娘子”。

  见宁嘉徵要走,简岳追了上去,忍不住问道:“你可记得我?”

  宁嘉徵不耐烦地道:“记得,三年前,你助纣为虐,逼死了我爹爹。”

  “三年前,我们还见过一面。”简岳尚不能断定面前的“奚清川”是否本尊,所言是否可信,是以,关于宁重山之事姑且不与宁嘉徵争辩。

  “记不得了。”宁嘉徵越过简岳,径自出去了。

  轻飘飘的一句“不记得了”让简岳愤愤不平,直欲马上与宁嘉徵一决高下。

  但现下师父尸骨未寒,并非逞意气的良机。

  出得九华剑派,宁嘉徵对娘亲、小妹道:“你们且先回去吧。”

  隋华卿颔了颔首,并叮嘱道:“万事小心。”

  隋琼枝不肯回去:“我要与你们一道去翠楼。”

  “不可。”宁嘉徵摸了摸隋琼枝的脑袋,“现下有歹人四处作案,琼枝莫要涉险,且娘亲需要琼枝保护。”

  “好吧。”隋琼枝凝视着阿兄道,“多加保重,不许受伤,西洲哥哥,麻烦你照顾阿兄。”

  想来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只怕会给阿兄添乱,不知何日,她方能夺得“琼玑盛会”魁首,实现自己说出的大话?

  三年前的宁嘉徵是不需要任何人照顾的,但三年后的宁嘉徵已数度听娘亲与小妹托嬴西洲照顾他。

  他心生怅然,催得喉间腥甜涌动。

  “奚清川”自是应下了:“你们且放宽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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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翠楼当然是花楼,眼下堪堪正午,翠楼内外静悄悄。

  “奚清川”抬手叩门,须臾,一小厮来开了门。

  由于昨夜发生了血案,小厮谨慎地道:“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时辰,两位客官请回吧。”

  “奚清川”眉眼肃然:“本宗主乃是九天玄宗宗主,此案发生于九天玄宗管辖之内,本宗主自当查个一清二楚。”

  九天玄宗如雷贯耳,九天玄宗宗主曾受万人敬仰,只是其人据闻前几日当着全宗上下的面自.渎了。

  小厮长年沉浸于声色犬马之所,乖觉得很,自不会扫对方的颜面,遂只字不提。

  他让开了身去,容俩人进来。

  “奚清川”发令道:“带本宗主去事发地,再将翠红姑娘找来。”

  小厮在前头带路,片晌,行至一房间前,推开了门。

  血腥味犹如破笼而出的野兽,粗暴、凶残地堵塞了宁嘉徵的五感,致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伯伯爆体而亡的惨状。

  他定了定神,抬步而入。

  倘若没有满地、满墙的猩红,这房间布置得还算雅致。

  他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不久后,翠红被小厮带来了。

  翠红福了福身,回忆道:“丑时一刻,奴家正好眠着,猝不及防被打醒了……仇掌门不是没打过奴家,奴家不知何处惹仇掌门不快了,方要向仇掌门谢罪,未曾想,奴家一睁开双眼,竟见仇掌门爆体而亡,适才打奴家的并非仇掌门,却是仇掌门最先掉落的肉块,紧接着,奴家后知后觉地嗅到了血腥味。”

  宁嘉徵发问道:“仇掌门可来得及留下遗言?事发前,仇掌门可有何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