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得新房,嬴西洲立刻变回了穷奇本相,生得威风八面,一开口却是:“快来摸吾。”

  宁嘉徵堪堪将手放于穷奇的脑袋上,穷奇便四脚朝天地袒露了肚皮。

  穷奇一面嫌弃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宁嘉徵的宠物了,一面由着宁嘉徵为所欲为。

  宁嘉徵从穷奇的额头起,沿着鼻尖、下颌、肚皮,一直摸到尾巴根。

  果不其然,他又听见穷奇道:“尾巴根不可以。”

  穷奇正哼哼唧唧着,这话说得一点气势也无,更像是在向宁嘉徵撒娇。

  宁嘉徵不紧不慢地揉捏着毛茸茸的尾巴根,接着从尾巴根起摸到尾巴尖,再接着将尾巴绕在了手上。

  穷奇微恼地质问道:“究竟是吾的手感好,抑或‘王不留行’的手感好?”

  宁嘉徵卖关子,不答,不轻不重地挼搓着尾巴根,故意道:“西洲全身上下这尾巴根的手感最好。”

  眼见尾巴根下方起了异样,他垂首一笑,以尾巴尖搔弄尾巴根。

  穷奇并非如龙一般的淫兽,宁嘉徵这举动原本不至于令他失控。

  或许是尝过了情.事的缘故吧,领略了个中乐趣,便难以自持了。

  宁嘉徵见好就收,猛地松开了手。

  穷奇顿时觉得空虚,继而猝不及防地被宁嘉徵翻了个身,从躺变作了趴。

  火热之处倏然抵上浸透了春寒的地面,未能舒坦些,反而是冰火两重天。

  宁嘉徵蹲于穷奇跟前,向穷奇伸出手:“握手。”

  穷奇矢口拒绝:“吾并非猫儿狗儿。”

  宁嘉徵委屈巴巴地道:“西洲竟然连与我握手都不愿意。”

  “……”罢了,罢了,吾可是伟大的上古凶兽,不与区区凡人计较。

  穷奇不情不愿地伸出右爪,放在了宁嘉徵手上。

  宁嘉徵握住穷奇的右爪,趁机捏了捏肉垫,便松开了,得寸进尺地道:“换一只爪。”

  穷奇遂将左爪放在了宁嘉徵手上。

  宁嘉徵照例捏了一下肉垫,又摸了摸穷奇的头顶心:“西洲真乖。”

  穷奇强调道:“吾不是嘉徵的宠物。”

  宁嘉徵充耳不闻:“不知‘王不留行’的肉垫手感如何?”

  ——他曾摸过“王不留行”的肉垫,相较而言,他更喜欢穷奇的肉垫。

  穷奇不满地道:“小小松狮,岂能与吾匹敌?”

  宁嘉徵叹气道:“唉,左右我摸不到‘王不留行’,能摸到西洲已是万幸。”

  “吾难不成是嘉徵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穷奇一爪子拍于宁嘉徵身上,宁嘉徵当即跌倒于地。

  宁嘉徵蹙了蹙眉:“西洲好生粗鲁。”

  穷奇哼着粗气:“说吾远胜于那松狮。”

  宁嘉徵一手揉搓着穷奇的耳朵,一手摩挲着穷奇的后颈,低声道:“倘若我不说,西洲当如何待我?”

  穷奇苦思冥想了一番,委实想不出惩罚宁嘉徵的法子。

  宁嘉徵张口咬住了穷奇毛茸茸的微卷的耳朵尖:“西洲奈何不了我。”

  穷奇确实奈何不了宁嘉徵,悻悻地松开爪子,方要将可恶的宁嘉徵扶起来,岂料,那处被宁嘉徵踩了一下。

  宁嘉徵的眉眼一派纯良:“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穷奇不喜欢被形容为可爱,瞪着宁嘉徵,怒吼道:“吾可是上古凶兽。”

  “嗯,你是上古凶兽,战绩斐然。”宁嘉徵抱住穷奇的大脑袋,吻上耳朵,“你定能将魔尊兰猗打得一败涂地,保人间太平。”

  穷奇用右爪将宁嘉徵揽入自己怀中,发问道:“你在害怕么?”

  “嗯。”宁嘉徵坦白地道,“我们三人一犬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我希望能过上太平日子。”

  “你着急忙慌地催着她们走,便是生怕兰猗当真现身于九天玄宗,她们会有所不测?”见宁嘉徵颔首,穷奇建议道,“你现下还追得上她们。”

  宁嘉徵坚定地摇了摇首:“我曾天不怕,地不怕,以为自己终将成就一番伟业。被奚清川磋磨了三年后,我的心气不可避免地被磨去了一些。我……”

  他抿了抿唇瓣:“我……但我想与西洲并肩而战。若能多给我些时日,我定不会拖西洲的后腿。”

  他又苦笑道:“我眼下连内丹都没有,连奚清川都对付不了,我这话说得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穷奇安慰道:“嘉徵不是‘琼玑盛会’的魁首么?若非三年蹉跎,或许早已跻身于当世大能之列,算不得不自量力。”

  “西洲实在是一头体贴入微的凶兽。”宁嘉徵一边用足尖蹭着穷奇的尾巴根,一边好奇地道,“你为何会是凶兽?”

  穷奇不假思索地道:“因为吾吃人。”

  宁嘉徵抬手抚摸着穷奇的嘴巴道:“你当真吃人?”

  穷奇答道:“吾当真吃人,但吾只吃奸佞之徒。”

  穷奇说话间,宁嘉徵将整只右手伸入了穷奇的嘴巴。

  穷奇的獠牙极为锋利,想必一口便能咬碎凡人的颅骨。

  宁嘉徵并不惧怕,甚至把玩着獠牙道:“只吃奸佞之徒不会吃坏肚子吧?”

  “不会,吾身强体健,道行高深。”穷奇是第一次被旁人触及獠牙,这滋味有些奇怪。

  “你既然只吃奸佞之徒,合该是瑞兽,才不是什么凶兽。”宁嘉徵面色一沉,咬牙切齿地道,“你若能将如奚清川一般的奸佞之徒吃个一干二净,这人世间必然海晏河清。”

  “凡人皆有欲.望,欲.望能使志士仁人变得面目全非,故而,吾绝无可能将这人世间的奸佞之徒吃个一干二净。至于是瑞兽或是凶兽,只是虚名罢了,吾毫不在意。”穷奇尽量用平素的语调道。

  是啊,这人世间绝无可能人人无欲无求。

  宁嘉徵不发一言,用指腹磨蹭着穷奇舌上的倒刺。

  穷奇含含糊糊地道:“能否别踩吾的尾巴根了?”

  宁嘉徵坏心地道:“尾巴根为何不能踩?”

  “尾巴根当然不能踩。”穷奇凝视着宁嘉徵道,“嘉徵是故意为之吧?”

  “是又如何?”宁嘉徵挑眉道,“难不成……难不成……”

  他重重地踩了一下尾巴根:“难不成西洲要将我弄得乱七八糟作为惩罚?”

  穷奇并没有这一念头:“吾不会将你弄得乱七八糟,吾只想知晓是吾的手感好,抑或‘王不留行’的手感好,吾不想被你踩尾巴根。”

  “不踩便不踩吧。”宁嘉徵转而去摸穷奇的后背,这后背上的花纹美不胜收。

  穷奇暗暗地松了口气。

  宁嘉徵翻身而上,提问道:“西洲如若驮着我,能否飞起来?”

  “飞自然是能飞起来的。”穷奇扭过头去,目露凶光,“但吾不是坐骑。”

  宁嘉徵自说自话地道:“白日里太招摇了,待得更深露重,西洲驮着我飞上一圈可好?”

  穷奇矢口拒绝:“不好。”

  “小气。”宁嘉徵泫然欲泣,“我其实很舍不得娘亲、小妹、‘王不留行’,我现下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这九天玄宗,前途未卜,西洲居然连我渺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假使‘王不留行’长大些,且长出了双翼来,定会愿意驮着我飞上一圈。”

  穷奇毫不留情地道:“假使‘王不留行’长大些,且长出了双翼来,定然连一根毛毛都不会让你碰到。”

  宁嘉徵掩面而泣:“‘王不留行’还小,来日定会幡然醒悟。”

  穷奇瞧着宁嘉徵,警告自己勿要上了宁嘉徵的当,嘴巴却不听使唤地道:“吾也不是不可以驮着你飞上一圈。”

  宁嘉徵破涕为笑:“西洲待我最好啦。”

  穷奇不是食言而肥的凶兽,只能认了。

  宁嘉徵挼着穷奇的双翼,又从后背一直挼到尾巴尖。

  穷奇正思考着穷奇生:这宁嘉徵不过是同吾交了尾而已,吾为何非要纵着他?

  其后,宁嘉徵从尾巴尖一点一点向下而去,覆上了尾巴根。

  穷奇浑身一颤:“尾巴根不可以。”

  宁嘉徵从善如流,略略向下。

  穷奇盯着宁嘉徵道:“嘉徵,你意欲何为?”

  “礼尚往来。”宁嘉徵义正辞严地道,“你不是答应了驮着我飞上一圈么?我便帮你一回。”

  “你……仔细倒刺,切莫割伤。”穷奇并非不愿意,便随宁嘉徵去了。

  宁嘉徵自己从未做过,亦未帮过别人,慎之又慎。

  软毛搔得他掌心发痒,他端详着穷奇道:“如何?”

  穷奇露出了肚皮来:“可。”

  宁嘉徵想着是否要让穷奇化出人形来,但又觉得穷奇若是化出人形,他会更加羞耻,遂闭口不言。

  良久,久至他的手都发酸了,仍未有出来的迹象。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手方才被溅湿了。

  穷奇半眯着竖瞳,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宁嘉徵疑惑地道:“即便不是在活物体内,亦要这般久?”

  穷奇懒洋洋地道:“对。”

  “西洲倘使与雌兽或是女子结.合,早已儿女成群了吧?”宁嘉徵眼帘下垂,望住了自己的肚子。

  他尚且记得自己的肚子被撑得如何得鼓。

  “吾无心于情爱之事,亦无心于繁衍生息。”穷奇又鬼使神差地想,这宁嘉徵要是能为他生儿育女,儿女的性子要是随了宁嘉徵,他的日子必定有趣得很。

  一炷香后,宁嘉徵收回手,瞧着掌心,听着湿液从指缝坠落,造成的淅淅沥沥的声响,发着怔。

  穷奇化出人形来,为宁嘉徵擦净手后,衣袂一挥,清除了地面上的浊液,而后一把将宁嘉徵拥入怀中,轻拍着宁嘉徵的背脊道:“嘉徵,总有一日,你能与家人团聚;总有一日,你能堂堂正正地打败奚清川,至于兰猗,你与吾联手,定能教他魂飞魄散。”

  宁嘉徵一身的不安霎时被嬴西洲安抚了,他往嬴西洲怀里拱了拱:“我最喜欢西洲啦。”

  嬴西洲追根究底地道:“所以是吾的手感比较好?”

  宁嘉徵苦着脸道:“我愚钝至极,尚未得出结论。”

  嬴西洲暗道:吾这是又被宁嘉徵戏耍了?

  须臾,宁嘉徵总算想起了奚清川:“奚清川诡计多端,留他一人,我不放心。”

  那厢,奚清川以为来者是给隋华卿与隋琼枝送晚膳的老仆,正翘首以盼。

  然而,来者竟然披着一张与嬴西洲一般无二的皮囊。

  这嬴西洲身畔却不见了宁嘉徵。

  他盯着嬴西洲,以为嬴西洲会不利于他,未料想,嬴西洲竟将他扶了起来。

  下一瞬,他便见到了宁嘉徵。

  宁嘉徵看着两个嬴西洲,兴奋地道:“这便是分.身之术?”

  其中一个嬴西洲回道:“对。”

  “换言之,我能一次挼两头穷奇?”宁嘉徵双目发亮。

  “……”嬴西洲换了话茬,“这奚清川变成了这副模样,不便处理宗主事务,亦不便在抛头露面。”

  说话间,其中一个嬴西洲变成了奚清川的模样。

  宁嘉徵厌恶地道:“好端端的毛茸茸变得面目可憎了。”

  嬴西洲对奚清川道:“从今日起,吾便是你的小徒儿嬴西洲。”

  ——兰猗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会现身,他必须有个身份,以便合情合理地出入九天玄宗。

  奚清川心知自己反对无用,索性默不作声。

  宁嘉徵掰开奚清川的下颌细看,发问道:“奚宗主是饥不择食,抑或吐出来了?怎地少了一丸?”

  奚清川不答。

  宁嘉徵信手扯下百子帐,将余下一丸与一根从奚清川口中取出来,包好。

  “百子帐,百子帐,可惜奚宗主此生绝不会有一儿半女。”

  他满口怜悯,满面含笑。

  奚清川恨不得将宁嘉徵咬死,奈何力不能及。

  宁嘉徵问嬴西洲:“能变出手铐脚镣来么?”

  话音未落,奚清川已被上了手铐脚镣。

  宁嘉徵又问道:“能变出个人来照顾他么?不然,他这血便要流光了。”

  嬴西洲指尖一点,百子帐上的一个男童自百子帐跃然而下,恭声道:“听凭主人调遣。”

  男童到底是由绣娘所绣,再如何栩栩如生,变作人样后,神态亦有些僵硬。

  自打知事以来,宁嘉徵的梦想便是羽化成仙,振兴重华楼。

  见识过嬴西洲的修为后,他更是对羽化成仙心向往之。

  但他区区肉骨凡胎,当真有能力羽化成仙?

  他不愿多想,收敛了心神,提着奚清川的后颈,将其拖到外间,并将手铐脚镣钉在了墙面上。

  然后,他居高临下地道:“奚宗主,你且猜猜明日我会如何对待你?”

  奚清川懂得卧薪尝胆的道理,不言不语。

  宁嘉徵柔声道:“奚宗主当着杨长老的面,强.暴了其重孙女,遗憾的是奚宗主亲缘断绝,是以,我不若寻些彪形大汉来,当着九天玄宗全宗上下,轮流强.暴奚宗主如何?”

  见奚清川强作镇定,宁嘉徵继续道:“奚宗主今日都当着全宗上下自.渎了,还会怕这等小事?”

  言罢,他掀起奚清川的下裳,打量着可怖的血淋淋的断口,又冲男童招呼道:“劳烦你照顾他。”

  男童领命:“是。”

  宁嘉徵不想再看见奚清川,转身便走。

  一出门,他却又看见了奚清川的脸,遂恼怒地道:“西洲,变回来。”

  嬴西洲当即变成了原本模样。

  宁嘉徵展颜地道:“还是我的西洲生得好。”

  嬴西洲怔怔地道:“吾是你的?”

  宁嘉徵解释道:“你不是我的露水夫君么?你自然是我的。”

  片刻后,便与昨日拜堂成亲的吉时一个时辰了。

  宁嘉徵望着嬴西洲道:“我这一日大起大落,多谢你。”

  嬴西洲猜测道:“你可是心有余悸?”

  “嗯。”宁嘉徵浑身瑟瑟,一把环住了嬴西洲的腰身,“我险些便要与奚清川洞房花烛了。我这一日过得甚是忐忑,我唯恐自己在发梦,实际上,我早已与奚清川洞房花烛了,而你仅是我过于愤恨,过于绝望,用以逃避现实所臆想出来的。我亦未曾见到过娘亲、小妹、‘王不留行’,她们不知何时方能重见天日。”

  嬴西洲抚摸着宁嘉徵的脑袋道:“吾是真实存在的。”

  宁嘉徵踮起足尖来,亲了亲嬴西洲的唇瓣。

  嬴西洲回吻宁嘉徵。

  唇舌交缠间,嬴西洲觉察到韩玉来了,遂推开宁嘉徵,将自己变作了奚清川。

  宁嘉徵阖着双目,一被嬴西洲推开,便又贴了上去,不想,再度被嬴西洲推开了。

  他不满地掀开眼帘,正要质问,猝然瞧见了“奚清川”。

  这“奚清川”固然不是真正的奚清川,但单单奚清川的脸便足够教他作呕了,他适才竟然险些主动吻上了“奚清川”。

  韩玉远远地看见有俩人在接吻,走近些,才看清是师父与师娘。

  师父与师娘瞧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倘使师父没那等不堪入目的癖好该有多好?

  师娘能包容师父的癖好,且愿意同师父接吻,该当对师父是真心实意的吧?纵然有所怨怼,亦是爱更多些,他作为师父的弟子不该怀疑师娘谋害师父。

  他百感交集,行至师父、师娘面前,将自己身后的一老妪介绍给了他们:“这是弟子下山请来的神婆,兴许能治好师父的怪癖。”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师父真是一淫.魔,左思右想后,去请了神婆。

  韩玉倒是个孝顺徒弟,可惜识人不明,有眼无珠,错将衣冠禽兽当作了正人君子。

  宁嘉徵心下叹息,口中道:“你师父并未中邪,这怪癖乃是你师父与生俱来的,治不了。”

  韩玉心存侥幸:“弟子知师娘定为此苦恼不已,更何况,师父不是试图杀师娘么?师父对师娘情根深种,岂会舍得杀师娘?弟子认为师父大抵是中邪了,试试吧,万一有用。”

  “你这番孝心属实难得。”宁嘉徵瞧着“奚清川”道,“那便试试吧。”

  “奚清川”颔首道:“好,听娘子的。”

  ——他不曾唤过宁嘉徵“娘子”,一唤出口,竟觉得与“嘉徵”一般自然而然。

  神婆开坛做法,绕着“奚清川”念着稀奇古怪的词。

  宁嘉徵见“奚清川”板着脸,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忍不住偷笑。

  他身侧的韩玉倒是满面严肃。

  神婆又在“奚清川”浑身上下贴满了符纸。

  这神婆并非全然的招摇撞骗之辈,确是些驱邪、招魂的符纸。

  “奚清川”觉得自己现下的样子必定可笑至极,不然,宁嘉徵为何一直偷笑?

  韩玉发觉宁嘉徵在笑,奇道:“师娘亦中邪了?”

  宁嘉徵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我并未中邪。”

  韩玉追问道:“那师娘在笑什么?”

  宁嘉徵高深莫测地道:“我在笑可笑之人。”

  不愧是年仅一十又四便夺得“琼玑盛会”魁首的师娘,年纪虽比自己小,境界却与自己天差地别。

  韩玉暗暗发誓:我定要好生修炼,再与师娘一决高下。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神婆发话道:“奚宗主这符纸须得贴上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她又端了一碗符水来:“劳烦奚宗主饮下。”

  “奚清川”拨开自己面上的符纸,接过符水一饮而尽。

  韩玉疾步至“奚清川”面前,紧张地道:“师父可觉得好些了?”

  “奚清川”面无表情地道:“没觉得。”

  韩玉为自己与“奚清川”打气道:“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师父定不会再有那般癖好了。”

  宁嘉徵懒得再应付韩玉:“你且走吧,你师父须得好生歇息。”

  韩玉恭敬地道:“师父、师娘,弟子这便退下了,师娘自己小心些,以防师父再对师娘不利。”

  他本想说可传他保护,但想想他的修为远不是师娘的对手,遂把这话咽了下去。

  “弟子今日对师娘出言不逊,望师娘见谅。”

  见韩玉满面歉然,宁嘉徵摆摆手道:“不打紧。”

  真正的奚清川听得韩玉的嗓音,唤了韩玉好几声,然而,并未被韩玉听见。

  一听韩玉要走,奚清川声嘶力竭地道:“韩玉!”

  外头,韩玉一无所知,告辞离开了。

  “奚清川”提醒道:“里头那奚清川不安分。”

  宁嘉徵笑吟吟地道:“不安分才正常,只可惜,他根本不知外间被西洲下了术法,任凭他喊破嗓子,韩玉都不可能听得到。”

  “奚清川”看了眼天色,继而抬手覆上宁嘉徵的肚子:“你乃是凡人,该用晚膳了。”

  宁嘉徵嫌恶地拍开“奚清川”的手:“不准碰我。”

  “奚清川”传了膳,待膳食上齐,便变回了嬴西洲。

  宁嘉徵用了一口糖醋里脊,而后不安地摸了摸嬴西洲的脸,证实嬴西洲并非自己的幻觉,他才继续用膳。

  “吾在。”嬴西洲已然辟谷,只是看着宁嘉徵用。

  宁嘉徵又饮了一口香菇鸡汤,眼巴巴地道:“西洲陪我用些可好?一个人用膳太过冷清了。”

  他是喜欢热闹的,但这三年来,他不是一个人用膳,便是被迫与奚清川一道用膳。

  他每每食不下咽,而奚清川俱会做出一副良人模样,拿其用过的竹箸给他布菜。

  除却奚清川与陈婆婆,这三年来,他几乎不曾见过其他人。

  他有时会呆呆地看着日头东升西落,若非复仇之心支撑着他,他兴许早已发疯了。

  “好吧。”嬴西洲为自己盛了碗香菇鸡汤,尝了尝后,道,“尔尔。”

  “西洲委实是不知人间疾苦,西洲可知这人间有多少人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宁嘉徵夹了一块白切羊肉,“西洲尝尝吧。”

  嬴西洲长年游历人间,并非不知人间疾苦,但他不与宁嘉徵争辩,就着宁嘉徵的竹箸吃下了白切羊肉:“尚可。”

  宁嘉徵夹起白灼芥兰自己吃了,吃下后,方才意识到这竹箸先前碰到嬴西洲的唇齿了。

  不过他与嬴西洲都交过欢了,这竹箸有何可介意的?

  用罢晚膳后,他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已有三年未曾好好地用过膳了。”

  嬴西洲关切地道:“那奚清川常常饿着你么?”

  “那奚清川不止不会饿着我,还日日着人奉上山珍海味,但我身陷囹圄,何来用膳的胃口?以免自己饿死,才逼着自己用一些罢了。那奚清川隔三差五便陪我用膳,自诩温柔体贴。他若是不来,便令陈婆婆陪我用膳。他认为陈婆婆身份低贱,不许陈婆婆与我一道用膳,陈婆婆自己亦认同。陈婆婆所谓的陪我用膳,就是在我耳边念叨三从四德。”宁嘉徵思及当时的情形,通体难受,“我终究没能被他驯化成他想要的样子,他肯定很是后悔自己对我太过心慈手软。”

  嬴西洲起身,吻了一下宁嘉徵的额头:“过去了,都过去了。”

  “嗯,过去了,都过去了。”宁嘉徵鹦鹉学舌。

  他的苦难当真过去了?这世间有奚清川,是否还有王清川,李清川?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业已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是当年的初生牛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