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韵靠着他的后背, 脑袋枕在他后颈,吸了吸鼻子:“你才不蠢呢……”
他不再作声了,像是刚刚那一通发泄已经耗光了力气, 这会儿连说话都说不动了,只有眼泪仍滴答滴答掉在乔松年背上。
乔松年将鱼烤好,自己先尝了一口, 确定烤熟了,才递给祁韵:“吃点东西。”
祁韵便接过来,就这么靠在他背上, 慢吞吞地吃鱼。
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从背后传来的松年的体温, 这种互相依靠,在简陋的山洞里分着朴素的食物的温暖感受,让他跌落谷底的心情好转了一些。
好歹还有人在乎他,有人愿意跳下来救他。
对, 还有阿福,阿福替他当了一刀。
还有父母、哥哥们,他们都是在乎他的。
他的生命里不是只有乔鹤年,他还拥有很多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
祁韵吸了吸鼻子,一边啃着烤鱼,一边说:“松年, 这次回去, 我就同他和离。”
乔松年面无表情,也啃着鱼:“哦。”
祁韵:“你别不信呀,我现在手里有好几间铺子, 也有钱。这次他这么对我,等我回去就直接闹到主家去……”
他说着, 忽然想到一事:“我同他和离了,还怎么帮你找药呢?”
乔松年被他奇异的思路逗得好笑,偏过头:“得了罢,你自己脱离苦海就行了,就算是在帮我了。”
祁韵:“那怎么行呢?我答应要帮你的,可是……可是我也不想再多和他过了。”
他的语气蓦然低落下来。
乔松年顿了顿,说:“你真的这么想?”
祁韵低声说:“我可没有这么多条命任他折腾。今天在江底的时候,没人来拉我一把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要是那时候乔鹤年及时跳下来救他,应当还能拉住他的。
可是……没有人跳下来。
祁韵知道,那时候船上还有刺客,乔鹤年手里还有对他来说很重要的账本,他要解决刺客,要安排人把账本送走……
可是江水怎么会等他呢?
他难道不明白江水不会等他吗?
他明白的。
他只是在祁韵和他的大生意之间,选了他的生意。
祁韵的眼眶又红了,但他吸了吸鼻子,忍住了眼泪。
“我不会再等着他来选择了。我还有我的家人、朋友,有那么多在乎我的人,我要让自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对得起他们。”
乔松年的神情总算松快了一些。
“对,你的人生还很长,离开了他,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祁韵用力点点头,又吸了吸鼻子,咬了一口烤鱼:“嗯。松年,谢谢你救我。”
乔松年把鱼吃干净了:“不用谢。”
祁韵:“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恩情的。”
乔松年一顿。
随即,他笑了笑,带点儿嘲弄,又带点儿期待:“你有什么能报答我的?”
祁韵想了想,那个药可能是找不着了,但是,自己还算是有点儿产业罢,就说:“乔鹤年给了我六间铺子,都在城西的一条街上,我打算再养一群打手,当个地头蛇,到时候你可以来做客。”
乔松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当地头蛇?哈哈哈。”他笑得停不下来,“你不被别人欺负就不错了。再说,我图你这几顿饭么?”
祁韵被他取笑了,讪讪道:“那你想要什么报答啊?”
乔松年的笑声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说:“我想要个媳妇儿。”
祁韵:“啊?”
他以为乔松年这种混世魔王,在感情上根本没开窍呢。
乔松年却很认真地同他描述:“要一个单纯的、善良的坤君,还要长得漂亮点,就像……像是村里面最漂亮的那朵花。”
祁韵:“什么啊?你要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偏喜欢村姑?”
乔松年:“……”
他斜了祁韵一眼:“你说是村姑就村姑罢。”
又道:“村姑有什么不好?又朴素,又勤劳,又单纯善良,我梦想中的日子就是找个这样的媳妇儿,安一个小家,我耕田他织布。”
祁韵:“……那你这梦想不是挺容易实现的么。”
乔松年顿了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罢。”
祁韵想了想,也许乔松年就是一个人孤独惯了,在家里又不受人待见,所以想找个逆来顺受好欺负的媳妇儿,成个小家搬出去住,这样媳妇儿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他就能一直被人珍视着了。
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觉得松年有点儿可怜,便说:“好罢,我替你相看相看。”
他把手里的鱼吃完了,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便又躺回了干草堆上。
山洞外,夜幕已经降临,吹进来的夜风凉飕飕的,祁韵刚刚把芭蕉叶抽坏了,盖不了了,便蜷起身子抱住自己,说:“松年,还有没有烘干的衣裳?我好冷。”
乔松年翻了翻木架上的衣裳,除了自己那件薄薄的内衫,其他衣裳都太厚了,这会儿只是干了七成,摸上去仍有温热的湿气。
“只有这件干透了。”他把自己的内衫取下来,盖在了祁韵身上。
虽然只是薄薄一层,但祁韵霎时觉得暖和多了,可是这样一来,乔松年就只能继续打赤膊。
祁韵瞅着他:“你冷不冷?”
乔松年将火堆烧得更旺一些,取下祁韵的外衫,拿手抻着放在火上烘:“不冷。”
可浑身发冷的祁韵看着他光着上身都觉得冷:“你要不要穿件衣裳?虽然只是半干,但是披着会暖和一
些。”
乔松年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依然十分苍白,眼皮也直往下掉,就说:“你别管我了,这儿的天气本来就比宜州暖和不少,咱们的火堆又生得旺,我还觉得热呢。你歇息罢。”
祁韵抱着自己,瞅了他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他脖子上戴着条红绳,绳子下吊着块白玉。
但是,他这会儿脑子还昏沉,视线也模糊,看不清那白玉是什么模样,就说:“我送你的玉观音,你戴着呢?”
乔松年愣了愣,低头一看。
脖子上戴着一块白玉的无事牌。
他印象中,乔鹤年是不戴这种东西的,但是刚刚给祁韵换衣裳时,他看见祁韵脖子上也戴着一条一模一样的无事牌。
他撇撇嘴,没作声,祁韵却笑了笑:“你不是扔掉了么?”
乔松年:“……我不能捡回来么?”
这话倒是真的,他捡回来了,只是没戴。
祁韵满足地笑了笑,但精神头却再也支撑不住了,双眼慢慢合上,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乔松年就守着他,一边在火堆旁仔细烘着衣裳,一边盯着祁韵的动静。
祁韵一开始睡得还算安稳,可随着夜色越来越深,他的身子慢慢蜷缩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白,像是冷极了。
乔松年摸摸手上的外衫,干得差不多了,便把它盖在祁韵身上。
可是这件衣裳盖上去没一会儿,祁韵开始发抖了。
乔松年皱起了眉头,伸手摸进衣裳里,摸到他的手。
冰凉冰凉的。
怎么会冷成这样?
他已经把火堆烧得很旺了,祁韵就睡在火堆旁边,身上穿着一件,还盖了两件,怎么还这么冷?
台州的冬天并不冷,而今天白天的天气又很好,就是小孩儿也只穿两件衣裳,到了夜里多盖一件,按理应该暖和了。
乔松年皱着眉,将干草床铺前的大石头挪开,把整个床铺往前挪了挪,让祁韵更靠近火堆一些。
这么一动,祁韵似乎醒了,迷迷糊糊叫着:“松年……好冷……”
乔松年:“火已经烧得很旺了。现在还冷么?”
祁韵没再说话,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身子轻轻发着抖。
乔松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一口气,自己爬上干草堆,钻到他身后,抱住了他。
前面有暖和的火堆,背后贴着年轻男人温热的胸膛,祁韵终于不再发抖了,片刻,便又沉沉睡去。
乔松年就这么搂着他,和他一块儿盖着他的外衫,像一对夫妻一样,静静地躺在一张床铺上。
身下的干草虽然毛毛刺刺的,但和人相拥着取暖的感觉实在太安逸太美妙,很快,睡意便席卷而来。
乔松年狠狠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不能睡。
他不敢保证,睡着之后再醒来,操纵这具身体的是他还是乔鹤年。
他只能侧着身支起脑袋,越过祁韵,盯着那土灶中噼啪燃烧的柴火,不一会儿又看看旁边木架上的衣裳。
睡意上涌时,他就强迫自己起身,去把木架上的衣裳翻个面来烘。
不一会儿觉得土灶里的火变小了,他又起身去添柴火。
如此反反复复,他熬得双眼通红,总算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
等到第二天破晓时,几件衣裳都烘得干透了,柴火还依然烧得很旺。
他自己穿上了烘干的内衫外衫和靴子,又取下祁韵的披风,走过来拍拍祁韵的脸蛋,打算把祁韵叫醒赶路。
可手才碰到祁韵的脸,他就发觉,祁韵有点儿发烧。
乔松年一下子皱起了眉,叫了几声祁韵,也没能把人叫醒,只好自己伺候他穿好衣裳靴子,披上披风,又把火堆灭了,才背起他往外跑。
他救起祁韵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乔松年只能照着常年在运河上走的经验判断,估摸是在台州地界内,但还没到台州府。而这条运河在台州地界共有四处码头,最上游是远波县的码头,再往下便是台州府的码头。
乔松年没法确定这里是在远波县上游,还是远波县和台州府之间,没法判断离哪个码头更近,他只能选择沿着运河一直往下游走,心中暗暗祈祷着祁韵千万不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