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绵阳再度悠悠醒转时,两个徒弟都乖巧地站在床前,给他奉茶收拾。一个稳重,一个有生气,便是前世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却还对他这个糟老头子孝顺贴心。

  绵阳心中悲喜交加,默默叹了口气。

  得徒如此,也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大造化,至于其他的,他们爱咋咋地吧,反正他是管不了了。左右他也活不了多久,总不能到时候还从地底下蹦上来骂人。

  思及此,绵阳也就没有提方才所见,只压在心底,装作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

  偏偏这时候,李陌疑惑地问:“方才师父似乎是醒了,怎么又晕了?”

  “ 为师起得太急,撞到头了。”

  李陌奇怪地上下看了看,不过一张简单的床铺而已,连床柱幔帐都没有,上哪撞头去?

  绵阳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气道:“怎么,为师说句话都叫你脑子里滚几圈想着是不是扯谎?魔帝转世了不起啊,这就不 为师放眼里了?”

  “ ”李陌撇撇嘴,可不敢跟他呛声。

  师父说撞到头就撞到头吧,没事就好,没什么好争辩的。

  绵阳喝了灵茶,又躺了一会,觉着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就想起来拖着俩徒弟去拜道祖。

  李陌不大乐意。

  这郎先生 他太了解了。

  他在离州住了大半年,郎先生讲话本是讲得好,就是整日里尽挑些大姑娘小媳妇喜欢的说,每每在哪支了摊子,都是云环翠绕的。若他不知道云乘前世是神君还好,现下知道了,那句“乌艾申均绵秦忆宛念之思部余”也不怎么好笑了。

  乘儿小的时候,郎先生就老想捏他脸了,现在乘儿长的这么好看,修为又没有他高,要是他丧心病狂起来,强迫

  他瞥了云乘一眼,见他气势沉稳,想了想,好像就算是乌木道祖也不一定能扛得住用强。但万一,他死缠烂打呢?又或是变着法勾引呢?

  道祖的话,变幻个美貌少年,似乎也不在话下。

  若是真摊开了,说他们知道郎先生就是乌木道祖了,道誓在上,人家倒是能光明正大的纠缠乘儿了。

  不是李陌信不过云乘,他实在是对自己没什么信心。自己充其量就是个俊俏些的小伙子,也就是云乘一时眼瞎才觉得好看。

  但是这些话,李陌是不能对师父直说的。他心里明白的很,师父一看就不是那种能接受男子相恋的人,真挑明了讲,恐怕绵阳最先要做的,是把自己狠狠揍一顿,说不准还得连累了云乘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左右为难,云乘却率先开了口。

  “师父莫急,道祖既不肯表露身份,自有缘由,我们心中明了便是。”云乘低声道,“您还是先装作不知罢。”

  绵阳刚跨出床的脚又收了回去。

  他细细一想,也是,当做不知道也好,他之前得罪道祖可是得罪狠了,就算有两个徒弟撑腰,若是道祖一心计较,这“欺师灭祖”的罪名还是得担下来。

  是以,绵阳微微沉吟,缩进被子里,咳了两声:“就听云儿的吧。你们也大了,有些事情,自行处理便是,为师也操不了那么多的心。”

  这话说的一语双关,李陌没听出来,云乘却听明白了。

  师父说的可不止乌木道祖一事。想来,方才他与李陌亲昵,师父全都看见了。

  这是暗示他们自己决定?

  云乘心底轻松了不少,师父自小疼爱他们,性子虽大气,却未免带了几分顽固。他本是有些苦恼如何说明的,如此,倒也不错。

  李陌已然答应与他合籍举行大礼,也不急,一切还需等师父脱离险境再做打算。

  他留了李陌在房中陪伴绵阳,独自一人去见郎先生。

  日头过半,楚汉生早已回房休息,院中只有郎先生一人在。

  院子没有太多摆设,只正中有一方石桌,郎先生就坐在桌边,似乎没有留意到云乘过来,正梳理着满桌红线,不知在编些什么。

  “道祖。”云乘开门见山,沉声揖礼。

  郎先生吓得直接从凳子上窜了起来,慌张地看了看天上,又面色复杂地冲着他道:“什么道祖,别瞎说!”

  云乘抬目,直言不讳:“道祖若不想我等知晓身份,行事不该这般漏洞百出。”

  “ 冤枉啊,我真不是。”

  郎先生垮了脸,跺了跺脚,前一刻还在否认,下一瞬却悄然抬手,在石桌周围起了阵法,隔绝天机。

  他放下手中红线,不过眨眼间,已从一个惶惑不安的市井小民转换成一位波澜不惊的上仙。

  “神君还请落座。”郎先生道。

  他果然知道自己的来历。

  云乘微微垂目,也不推辞,当先坐下了,却道:“世上已无神君,不知道祖此言何意?”

  “转了一世,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乌木跟着坐下,斜眼看他,“反正你日后也会想起来,我可不怕你秋后算账。”

  他说着,提起桌上茶壶给云乘和自己都斟了杯茶。

  茶香四溢,色如琥珀,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云乘抿了一口,灵气之浓郁,比之苍翠峰的碧落茶还要高出不少品阶。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被识破了,连备茶都毫不避讳。

  云乘放下茶盏,指尖缓缓敲着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别这样看着我。”乌木道祖叹了口气,“前事知道不少了吧?我可没有故意瞒着你,是你自己记得的太少了,怨不得我。”

  云乘对他如何行事已不太关心。无人规定,创派祖师便要生生世世护着门派周全,他出手救绵阳,已是施恩。

  他只问:“九阳剑何在?”

  霓霞未醒,若是乌木道祖知晓九阳剑落在何处,自然多一分先机。绵阳也多一分安全。

  乌木押了口茶,摇头道:“我无法寻剑,不知它在何处。”

  “为何?”

  “因为天帝。或许,还有天道。”

  云乘蹙眉。

  乌木道祖看似什么也没有说,却什么都说了。

  他并非不愿显露身份,而是不能显露身份。

  云乘细细推想,也许,天帝封闭仙魔两界,并非如同雪泥所猜想的那般简单。至少,乌木已透露出他的怀疑。

  “我只能出手一次。”乌木道,“救绵阳不算。若我不在,他也无虞,不算干扰天机。”

  “神君归位之前,我等不可沾染太多因果。”

  他如此说,云乘便已明了。

  或是天道所限,或是天帝布局,天机已定,不独乌木道祖,恐怕得道之上,皆是无法干预。

  云乘有所猜测,天元化归天道,令神君守护苍生,可如今,世上无神。

  既无神的约束,仙者,又听何人指令?

  “雪泥何在?”

  “凤辞就是凤辞,唤什么雪泥。”乌木翻了个白眼,“我送它回妖族了,有些事情,它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就算借着后辈身躯,哪里能真的逃出天算。”

  云乘沉默。

  那鸟儿是谁,他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一人一鸟心照不宣,不曾说出口罢了。如今乌木这样简单地说了出来,倒是教他难以接话。

  茶杯轻轻扣在石桌上,乌木终于饮完一杯,搓了搓手,眼尾微挑,笑得矜持,却让云乘看出了一丝谄媚。

  “我说,我冒险逗留凡界,也算忠心了吧?”

  “ ”

  “打个商量呗,等你回归神位,帮我 道誓抹了如何?”

  云乘侧目,没听明白:“道誓?”

  “诶呀,就是 ”乌木道祖咂舌,似乎有些羞赧,深吸了口气才道,“就是那个要爱你亿万年的道誓,我那时不是不懂事嘛,再说了,你也不想我缠着你的,对吧?”

  自然不想的,他已经有李陌了,只是

  “你自己发的道誓,我如何能抹?”

  且不说他能不能证道成神,即便成神了,又能如何。他并不关心道祖是喜欢他还是憎恶他,既是以道为誓,便要有自行承担的觉悟。

  他救了师父,恩情自己当然要回报。但关乎天道,怕是连神都没有 握干预。

  乌木只以为他不想理会,气恼地拍了 桌子,放出狠话:“我不管,你前世蒙骗我,我以为你是女身才发誓的,这事你必须给我解决!”

  前世的事情,与现世何干。且以神君的风格,哪里会做出蒙骗他发道誓的事情。

  云乘不语。

  只怕是乌木道祖自己干的糊涂事,眼见着无法善了,这才推到他头上。

  乌木眼见威胁不成,索性抛了脸面,两步贴过来,一 拽住云乘的袖子,破罐子破摔道:“你若不肯解决,我只能认命。我是知道的,你这世是有道侣缘法的,我也不强求,以道祖的身份去跟你师父说,给你做个小总行吧?我这就去!”

  “ 我答应你。”云乘默默将袖子扯回来拢住双手,他方才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发寒。

  “这才对嘛。”乌木眉开眼笑地坐了回来,“你可是天元气息所化,说是他亲儿子也不为过了。这世上除了你,可没人能抹这道誓。”

  末了又叹:“你也别怪我,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我堂堂男儿,被世人传扬成了断袖,也连累你被传成了负心人,你也不想的对吧?”

  你若不发道誓,谁能传扬这些话?

  若是李陌听见了这话,只怕会这样回。云乘心道。

  话已说尽,再掰扯下去也无甚可说,云乘起身告辞。

  “好好修炼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乌木道祖撤了阵法,犹在后头扯着嗓子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先凑合着看?继续码字!

  给小天使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