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天白, 天光映窗。

  江横一夜好眠,浑身暖洋洋的极为舒服。

  他醒来时谢辞已经不在床上了,一个人站在窗边, 背影被阳光拉扯的孤傲颀长。

  江横微眯着眼,目光越过了他的肩头,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院中那棵开得不算太好的寒英晚水, 几根花枝上零碎的花朵。

  难怪昨夜梦里都是冷冽的梅花香。

  江横下床洗漱, 与谢辞一同出去, 正巧遇上了丁湘云。

  若是在昨夜以前,丁湘云看江横和小师叔走在一起, 她最多会担心江横这厮会不会使阴招陷害小师叔。

  但昨夜大堂搜查, 她亲眼看见江横那个宝贝乾坤袋里的淫艳话本后,恨不得将把江横大卸八块——这厮到底想对小师叔做什么!

  还是…他已经得逞了!!!丁湘云灵秀俏皮的小脸苦的不能再苦了, 内心惊愕不已,缓缓地扭过脑袋看了眼他二人走出来的厢房, 门上挂着的木牌,确定是小师叔的房间无误。

  江横见小姑娘表情几度变化。

  今日她穿戴在身的琉璃罗仙裙是江横在阴山鬼市拍下的, 样式讲究, 绣花精致, 浅浅的粉色, 层层递进, 裙摆点点灵光飞舞, 如落英晚霞般美不胜收。

  江横把玩着玉扇,将她上下一打量,颇有一种‘傻闺女终于像回事儿’的心态。他笑着道, “丫头今天这身好看,要是表情能再温柔点, 可比惊鸿仙子了。”

  丁湘云原是想质问江横为何要从她小师叔房里出来!又被他后面一句话给惹怒,甩袖叉腰道,“谁说我要和她比了!”

  “是是是,你还小,犯不着与惊鸿仙子比较。”江横安抚了句,“等你到她的境界与修为,亦不会差太多的。”

  “我哪里小了!”丁湘云气江横帮着外人说话,一听不对,这话还是在说自己不如舒沐心!

  丁湘云站在走廊中,噘着嘴仰着小脸叉腰,这架势……江横打开玉扇掩住嘴角的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谢辞,唇语道:孩子大了,爱美!

  谢辞薄唇微微上扬,冷沉的眼底如春风拂扫,片刻温柔皆落在江横一人身上。

  客栈原是用沙漠巨石堆砌建筑而成,三层楼高,坚固无比。现下已然被夷为平地,只剩下破败不堪的一楼。

  店家收了不少赔偿的灵石,眉开眼笑地表示理解,出门在外难免遇上神仙打架,有什么不理解的?

  他命人将一楼收拾干净,给诸位仙长仙子清理出谈话的地儿。

  双颊布满雀斑的小二在堂里忙来忙去,遇见江横时,他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跟他打招呼。

  江横示意雀斑仔去忙自己的就好,他们几人随意。

  不过,这场面?江横着实大吃一惊,昨晚他们离开大堂后,这群人打斗得如此激烈吗。

  江横巡视四周,看见了几位面色不佳的熟人,他随口问了句,“谁这么缺德,把楼都给掀了?”

  那人闻声回头,朝江横施礼一拜,刚要回答时却看见了江横身侧站着的青年。

  他张开的嘴巴尴尬地撇了撇,无语地抿成了一条线,摇头不语。

  江横扭头,与谢辞说道,“啧,斗法就斗法,搞成这样是连个落脚喝茶的地儿都没了。”

  “是么,呵呵。”江横身后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音。

  声音颇为耳熟,江横回身一看,走廊中站着一位腰间挂着莲花盏的蓝衣少年,天丝锦衣,寰星仙袍。

  昨夜人多眼杂,江横没注意到,今日一见万分震撼,这捕鱼人华丽的让他自叹弗如!

  方厌知银白胜雪的靴子每踏出一步,便会散出点点灵光,待灵光落地会化成晶莹剔透的各色灵石。

  这哪是舒沐心口中的瀛洲方家小家主啊,这他妈俊美华丽的仿佛是一尊玉雕神像,还是附加散财秉性的那种。

  原本江横担心他昨夜没少挨揍……是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这般恣意轻狂,随手撒灵石的狂妄,江横很乐意与这种人结交,不为别的,以一己之力捡灵石——提高星云观的GDP!

  方厌知一路过闲庭漫步地走过来,聚集在一起的修士连忙皱起了眉头,颇为忌惮地盯着少年腰侧斜插着的赤玉长笛。

  江横脑中已然浮现出一副捕鱼人吹笛引天雷电人的画面了。

  “适才听闻江宗主好奇昨夜之事,”方厌知朝江横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倒不如好好问问你那师弟了。”

  江横指间玉扇翻了个花式,侧目看向谢辞。

  谢辞脸色冷了几分,不说话。

  江横暗自一惊,难道谢辞在他睡着后跑去大堂抢夺方厌知的无曌印了?

  玉扇掩下小半张脸,他凑到谢辞耳边低声询问,“你不会大晚上去做鸡鸣狗盗之事了吧?”

  谢辞冷声,“不至于。”

  江横自是信任辞宝的,剑仙装逼录中难得的伟光正三好男主,不偷不抢,死师门死CP,还能坚持本心做好自己!既然谢辞没在无曌印的事情上得罪方厌知,那后面想借无曌印就好说了。

  随着时间推移,一楼的人越来越多,跟江横一样苦恼的还有许慕艾。

  许慕艾不仅苦恼没喝茶吃饭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无法离开被下了禁制的客栈,他那批货约好了今天上午去验收当面谈的,谁知一觉醒来客栈被这群修士败毁至此……诶,能不能保住小命都是两说。

  江横看见这倒霉的青年,便让景川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更大的桌子,请了许慕艾来自己这边入座。

  许慕艾坐下之后便摇头叹气,说了今日上午要去取药材的事。

  江横宽慰他道,“这事情应该要不了多久便能解决。”

  “也只能这样想了,”许慕艾一脸沮丧,听出对方是在安慰自己,朝江横感激地抱拳,“药材丢了我改日再去谈就是了,这要是命没了,我哪儿也去不了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丧里丧气的,不知怎的偏偏触动了江横,若是命没了自己也是哪儿都去不了了。

  江横想到了山上的院子,绽放如雪的寒英晚水,还有谢辞,牧云生他们。

  正在江横出神时,旁边飞来一张板凳,毫不客气地落在江横对面的空位。

  方厌知身上玉石琳琅,叮叮当当的响。他华丽地走了过来,拂袖入座,一举一动除了华丽便是傲气。

  江横回了神,朝丁湘云看了眼,他怎么觉得方厌知和丁湘云莫名有点能嗑?

  丁湘云身量纤细,一袭精致繁复的罗仙裙压过在场的仙子,她对上江横的目光,皱眉轻哼了声,站在谢辞身后。

  恰是此时,祝景明和舒沐心走了过来。

  江横不放过任何能嗑的机会,热情地邀请舒沐心入座。

  舒沐心朝江横点头施礼,她今日没戴幕篱,依旧是一袭素色长裙,未施粉黛的小脸皎洁似月。舒沐心并未直接入座,而是从乾坤袋中取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后让星云观与玄幽门的弟子坐下,而后自己在江横那桌坐下。

  江横心道,她是真的温柔,也是真的美。

  想到这,他又朝坐在景川旁边的丁湘云看了眼。

  大概是心有灵犀,丁湘云朝江横叉腰做了个鬼脸:!!!

  江横给她逗笑了,侧身往谢辞身边依靠,拉着他的袖子说道:“瞧瞧,这丫头越发放肆了!”

  谢辞看了眼丁湘云。

  丁湘云立刻收敛姿态,模样乖巧,就是一双眼老瞪着江横。

  祝景明坐在与江横这张桌拼在一起的那张桌上,扭头扫了眼桌上的几人,觉得真有意思。

  他道,“我还以为掀了客栈的人是不打算在客栈里住了!”

  谢辞闻言默不作声,一脸平静地喝着雀斑仔送来的新鲜茶水。

  江横挑眉,看了眼左手边气定神闲的谢辞,再看向昨晚在大堂以一敌众的华丽捕鱼人。

  方厌知对上江横探寻的视线,扯开嘴角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没错,我不瞒你,昨夜便是我两指掀翻九重天的。”

  “?”江横一愣:“这,是不是有点离谱?”

  一旁的祝景明更是心梗不已,他问这话本意是想嘲讽谢辞不要脸,拆了人家的客栈还恬不知耻地坐在这儿喝茶!谁知方小家主莫名其妙地说是自己拆的,有病?

  “记错了,昨夜两指掀翻的是这客栈。”

  方厌知桃花眸子满是笑意,似水光波动,层层涟漪,眼中只江横一人。

  江横礼貌地朝方厌知笑了笑。

  少年的笑容得到了回应,笑的开心了,眼底是抑不住的欢喜。

  江横看了眼四处坍塌的巨石,语气微妙,“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方厌知听见这一句后身体都僵了一瞬,面上笑容亦停顿片刻,眼中神情复杂,欣喜激动、惊慌皆有。

  他屏息望着江横,怔怔地望着,抿紧地唇几乎下一刻就要喊出——

  谢辞握着瓷杯的手亦收紧了,目光深沉,喉间发紧,一动不动地看向江横。

  “那个人,” 江横摸了摸鼻尖,“叫项羽。”

  “……”谢辞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眼睫一颤,垂下时候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茶水。

  而方厌知脸的表情就精彩的多,几度变化,遗憾怅然与释怀皆有,最后露出顽强的笑容,他好奇道:“那是谁?”

  “他啊,是我故乡的一位老熟人,”江横道,便就着茶水与一桌子的人聊起了楚霸王十七岁扛鼎的事迹。

  许慕艾听得兴致盎然,央求着江横将楚霸王的生平故事全讲述了遍,颇为荡气回肠。

  谢辞点头,给口干舌燥的江横斟了一杯清亮的茶水,“故事讲得不错。”

  “哈,谢师弟若是喜欢,回头再讲与你听。”江横笑着,润了润发干的嗓子。

  方厌知听后未觉得有什么精彩之处,若有所思地问了江横一句,“项羽?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个人。”

  江横放下茶杯,心想你要是知道才有鬼了!他随口敷衍了句,“是我故乡的熟人,方小家主不知道也正常。”

  “啊这?”方厌知很好地掩下眉间阴霾,朝江横露出笑容。

  江横发现这少年似乎也没自己想象中的狂妄无礼,只是性子骄纵了些,对待来者不善的人没什么好脸色罢了。

  话说回来,他们都是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希望方厌知能老老实实将无曌印借给自己,栓Q。

  谢辞侧目看着满脸笑意的二人,眉心紧了紧,他脑中闪烁的片段不断提醒着他……方厌知与江横。

  不可走近。

  在过去,方厌知不止一次蛊惑江横,致使江横一次次错过了走到终点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