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毫不客气地叫了衡珏的名字, 不给他留半分情面。

  “你观中弟子在楼上楼下胡搅蛮缠了一个多时辰,竟还没得出一致的看法吗,”谢辞问, “无曌印长什么样,需要我来告诉你?”

  一旦谢辞不言简意赅, 那便是要用言语攻击人了, 江横心如澄镜, 辞宝靠谱的!

  衡珏被谢辞当众质问, 神色颇有几分尴尬,没有接话。

  谢辞音色冷然, “无曌印出自弥河鬼市, 上刻有弥河鬼市特有的沙罗符文,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这一点楼中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晓, 听谢辞如此说,他们皆将目光落在衡珏身上, 好奇无曌印是否真如谢辞所言。

  衡珏拈着胡子,笑了两声缓解气氛, 他道:“老朽岂会不知, 只是此乃我观中圣物的隐秘, 何故要宣之于——”

  “江横, ”谢辞直接打断衡珏, 话音出口十分微妙, 他很少连名带姓的称呼江横。

  谢辞眉心微蹙地看了眼江横,睫毛颤了一下,而后面无表情地继续道。

  “我师兄手中的断玉乃是故人所赠, 刻卷云纹,试问与你无极观至宝无曌印所刻的沙罗符文有何关系?”

  眼见衡珏脸上的僵笑也绷不住了, 谢辞面无表情地道,“还是说,衡珏你老眼昏花,竟是连沙罗符文也认不得了?”

  话音落地,周遭一静。

  谢辞音色如薄冰锋利,“若是你认不得了,就算查遍了六十四人也找不出你想要的无曌印。”

  这番话,颇为精彩。

  从谢辞口中说出来便更是精彩,引来楼下被搜查过的修士纷纷附和。

  四下喧哗,衡珏面容紧绷,眉间是显而易见的不悦,他极力压制着怒火。

  若今晚与他说话的人不是谢辞,衡珏早就一招让其毙命了。可偏偏是谢辞,性情冷傲,修为深不可测的星云观之人。

  江横被谢辞那声‘师兄’喊得浑身热血沸腾,这就是被护短的快乐吗?

  前世打赏作者、为辞宝花出去的钱,在无依无靠的异世界终于得到了回报,他找到了可靠的兄弟!

  丁湘云再迟钝再暴躁也意识到场面气氛不对,她不动声色地与景川等人使了眼色,暗自掐了诀以待——区区无极观还敢搜他们星云观的身!

  搜就搜了,还对一门宗主动手动脚,这修仙界莫不是反了天了!

  旁边玄幽门三桌人皆是侧首以盼,祝景明带头嗑瓜子看热闹,舒沐心留意着衡珏的动作,她倒不认为衡珏出面后这两拨人还能打起来,毕竟衡珏此行的目的不在于跟谢辞起冲突。

  果然,衡珏憋红了老脸连狠话都不敢说一句,“无曌印乃我观中之事,老朽不便透露更多,况且如今风岚石城里聚集了不少修士,是为何来老朽不说诸位也都心知肚明。”

  说完,他便甩袖从星云观那桌离开了,径直去搜旁边的河朔玄幽门。

  搜寻了一圈,无极观的人来到了三楼剩下几桌。

  其中一桌是好几人拼在一起的,桌上有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脸色发白,一直捂着肚子冒虚汗,好几次想出去都被无极观的弟子拦住。

  他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或许是因为无极观弟子在江横这里栽过跟头,所以看见这种‘故意隐瞒修为’的普通人,他们搜查时也都客气了一些。

  年轻人满头大汗,被迫给人搜了身。

  他身上不少药材和银票,碎银黄金装满了钱袋子,看样子还真是个普通人。

  无极观弟子仔细检查着他的包袱,一众药材中有一只中指长短的羊骨,拇指粗细,钻有三孔,壁面光滑细腻,保养出一层鹅黄暖玉的光泽,末端钻有小孔,挂着金色流苏。

  这玩意儿被拿出来时,年轻人皱了皱眉。

  无极观弟子拿起这玩意儿观察,无曌印难道长这样?他朝年轻人道,“你是哪家的?”

  年轻人朝说话的人施礼一拜,紧张地有些结巴,“回仙师的话,小人姓许,字慕艾,是江南杏林堂第十三代传人,此番不远万里前来风岚石城是为进货,本无意卷入这场风波。”

  无极观弟子听他说完来历,一把扯住许慕艾的衣襟,单手拎鸡仔似的将人拎了起来,似觉得有趣,还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衣襟被拉扯勒红了喉咙,许慕艾上气不接下气呛红了脸咳嗽。

  果真没什么本事!无极观弟子心想着,便将羊骨哨笛甩给了许慕艾,“进完货赶紧滚回江南去,少在这里碍事。”

  许慕艾被凶得抱头躲避,没能接住迎面抛来的哨笛,惹了旁边不少人偷笑。

  许慕艾弯腰在地上找了好一会儿,握住哨笛后他擦了把汗,连连叹气,“时运不济,就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这一切像极了闹剧,被江横尽收眼底。

  他回头看向谢辞,发现谢辞也方收回了目光。

  江横极为热衷于和谢辞交换眼神,互通信息,谢辞却没打算理他。

  江横用玉扇撑着下巴:……没关系,我可以独自思考。

  剩下的几桌越来越少,看样子衡珏他们还是没能找到无曌印。就在江横连打三个哈欠,撑着脑袋犯迷糊之时,桌椅倒地的哗啦声响如同暴雨惊雷,猛然将他惊醒。

  江横吓了一跳,撑开眼皮茫然地望着谢辞:“发生何事了?”

  谢辞垂眼,瞥见他脸上犯困留下的印子,淡声道,“自己看。”

  江横了然,这话的意思就是:大事发生!

  他果断顺着谢辞的目光朝不远处望去。

  变故是在最后一桌,那桌只坐了一个人,是位极为年轻的男子,长相俊美到让人惊艳,白皙的脸庞带着少年青涩,又有青年的英俊。

  江横不知哪来的坏毛病,看人先看脸,穿书题材——脸丑输一半。

  这位男子五官极美,比谢辞还是要差了一两分的。

  但比自己那是绰绰有余。

  江横摸了摸鼻尖,也不能算绰绰有余,反正自己长得绝对不差!

  少年郎面对无极观中的弟子,直接拒绝了搜身。他独自一人,以一敌众之姿面对无极观众人,毫不怯弱。

  个高的先前在江横这儿吃了亏,见对方独自一人,也不像是有来头的,朝其他弟子使了使眼色。

  不想,少年郎从袖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黑色鬼首龙身玉玺,大大方方地在众人面前展示。

  他音色是少年独有的清朗,有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沙哑,语气颇为桀骜轻狂。

  “我不知道你们无极观丢失的那枚无曌印长什么样,但我这枚是方家的,你无极观若想在今日浑水摸鱼,门都没有!”

  先有谢宗主质疑衡珏等人不知晓无曌印的模样,现有少年郎骂无极观浑水摸鱼,楼上楼下,满座俱惊。众修士纷纷翘首,看向三楼那位蓝衣少年郎手上拿着的无曌印。

  这小子厉害啊!江横内心给少年郎点赞,桃花眸子染了趣味的笑意,眼睛亮如辰星。

  他见少年郎掌中所持的玉玺,鬼首凶狠阴郁,龙身张牙舞爪,戾气四散,整只无曌印都被一层灵光环绕,仔细看这层光圈是由金色小字组成的罕见符文,绝非凡物。

  江横心有疑惑,但更多是松了口气,有了无曌印就能去弥河鬼市,去了弥河鬼市就能找到另外半块断云玉,届时他身上咒术自可解开,他依旧能在修仙界养老!

  见到无曌印的一瞬间,他已经想好了——这事了结之后,他就再也不要下山了,和牧云生一起当对守家宅男。

  衡珏摸着小胡子将蓝衣少年一番打量,识出了他衣上的徽印和腰间挂饰之时,大为震惊。这少年……比起今夜撞见谢辞与江横时,还要震撼的存在。

  衡珏一改脸色,面带笑意地走上前来,威严的语气带着长辈的关怀,“是什么风竟然将方贤侄吹来了西漠?”

  “东风。”方厌知挑着弧线凌厉的下巴,乌黑亮丽的高马尾用一根华丽碧蓝的玉簪束着,天蓝色玉带以银线镶边绕着玉簪垂在身后,他腰间挂着一盏用粉色莲花瓣做成的珠玉挂饰,花瓣上点点灵光绽放,同腰侧里还别着一支赤玉长笛。

  “方贤侄真爱说笑,”衡珏眯了眯泛着精光的双目,“不知贤侄可否将你手中的无曌印借老朽查看一番?”

  “我没说笑,”方厌知看着衡珏的老脸,不满地轻哼了声,“再者,我瀛洲一脉,与你无极观天各一方,何来贤侄之说?”

  江横打开玉扇,掩下半张俊脸,侧身靠近谢辞,在他耳边低语,“什么来头,这般轻狂?”

  温热的气息再次拂过谢辞的脖颈,谢辞身体一僵,顿了顿才侧目低头,“神仙岛,瀛洲方家。”

  神仙岛?怎这般耳熟。

  江横极力思索原著剧情,零散的,细枝末节的,关于瀛洲提的甚少。

  只说是隐于沧海缥缈间,岛上之人皆能呼风唤雨,吹笛可引九天玄雷作伴,在神梯未毁之前,瀛洲飞升的神官最多,是以被世人传为神仙岛。

  后来神梯被晏西楼挥剑斩断,世间再无人可飞升,瀛洲也就在缥缈沧海中隐去了踪迹。

  热知识,修仙界诸位在飞升渡劫时少不了雷劫渡仙骨,十有八九被打的形神俱灭,可谓是险象环生。而神仙岛的一群老神仙们天天吹笛引雷,坊间传闻在神仙岛风景优美的海边躺了不少被天雷电傻了的捕鱼人,至于没被电傻的捕鱼人则入了瀛洲方家修习仙术。

  回忆起书中这段记载,江横收了玉扇,正襟危坐。再看方厌知时,他不经意流露出几分钦佩之情。

  雷都劈不死的捕鱼人,确实够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