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无星无月,祭坛方向的金色光束也照不到这里。

  庭院深深,雕栏玉砌。

  屋檐悬了几盏灯笼,被江横施法点亮。

  池面水波平静,宛若一面颜色暗沉的镜子,映着不透明的光亮。

  江横扯掉嘴里的水草,目若辰星,“谢师弟倒是挺关心我的?”

  他声音很是清亮,带着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

  谢辞自是没有理会他语气不正经的揶揄。

  面对谢辞的态度,江横一点也没不高兴,毕竟剑仙装逼录中谢辞便是如此,少言寡情,心思不显不露。

  “喂!”江横朝谢辞挑了挑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沧默最后留下的提示是‘我看见了。还好大家都在。原来是这样’,你怎么想的?”

  谢辞不答。

  江横也在思忖,沧默说的‘我看见了’,是指‘大家都在’。

  还是说,‘我看见了’无脸神像了。

  那‘原来是这样’又要如何解释?

  杂乱无章的信息一时间纷至沓来,堆积在脑海中,各自冒出头,让一切变得愈加繁杂糟糕。

  江横揉了揉额角,倏地,脑中闪过一张脸。

  金色光束中,巨大的神像幻影,双手平摊,绣花的广袖流云般垂下,往上的那张脸,有着江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五官。

  怎么会是他呢?

  江横支起的长腿一扫,从青石上跳下,走了几步,与谢辞并肩而立,面朝这一池平静的水面。

  他说,“我看见了。”

  原本以为谢辞不会作答的,却听见他说了很长一句。

  “每个人看见的都不一样,心思不定,皆是幻象。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看来谢辞是遇到了不少类似的情况了?江横手中玉扇打开,轻扇晚风,侧目看向身旁俊美清贵的年轻人,“你看见的是谁?”

  谢辞眼下浓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扑闪了下,垂下长眸与江横短暂的对视后,沉默了。

  很多人去拜神时都能在金色的光束中看见无脸神像的面容,千人千面。

  他却不可以。

  看不见。

  他看见的无脸神像始终都没有脸。只是高高在上的神像,透过金色的仙气,长久地注视着自己。

  很诡异,诡异地让人觉得莫名熟悉。

  江横见他陷入沉思,抬手在谢辞肩上一拍,“那我跟你说个有趣的,我看见的那张脸,你也认识。”

  谢辞并不好奇江横看见的是谁,淡声回应,“相皆虚妄。”

  “或许吧,”江横摇头一笑,望向谢辞的双眸,“我看见了牧师兄的脸。”

  拜神的人都描画过神的相貌,神是女相,神是男相。

  着了道的弟子也画过,神是师尊相,神是掌门相,神是俊美的,神是温柔的,神是美丽的……

  万千幅画中,独独没有一个人说过,是牧云生的脸。

  谢辞转身,看向远处回廊的尽头。

  江横顺着他的目光回身望去,幽暗回廊,灯火缠绕,尽头处是一棵细枝繁多的大树。

  树上无叶无花,树枝萧条,拢着庭前的光亮。

  凉风穿廊拂面,江横看见了,枯树之后是一扇开着的门。

  亮着八角琉璃灯,暖黄明光照彻,里面供奉的怀素神君的神像,此刻神像上温润俊美的面容,正朝着树后长廊另一端的他与谢辞。

  江横放轻了声音,微侧头靠近谢辞,“你说,无脸神像会不会就是他?”

  谢辞瞥了眼头都靠在自己肩上的某人,脑中再次不合时宜地想起《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

  他皱眉,抬起胳膊,用一根食指抵住江横的眉心,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

  顺便,朝旁边让开两步后,提步离开。

  江横追上,心里想的却是:套近乎失败?

  辞宝果然是云淡风轻的社交绝缘体!

  “不是他。”谢辞道。

  江横正想着如何攻略辞宝,让辞宝心甘情愿的当自己的好兄弟,可以挡刀的那种!听见前方传来的冷清声音,先是一愣。

  谢辞说了句,“禅璎的神像有脸。”

  江横反问,“那你怎知无脸神像真正的面容不会是禅璎?”

  谢辞被问的一愣,薄唇往下抿了抿,侧脸线条在光影明灭中越发清晰。

  江横摸了摸鼻尖,其实自己也只是随口一句的猜测罢了。他换了个话题,“春山城的情况不容乐观,要跟掌门师兄求援吗?”

  谢辞淡声,“不用。”

  今晚所见,已有数万信徒。而困在西华苑的修士不过三十人,形势严峻,更何况他们连头绪都还没抓住。

  但谢辞言辞肯定,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从容。

  江横问,“谢师弟可是想到了破局之法?”

  谢辞在回廊转向另一端,没去断秋堂。

  他沉默了片刻,最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无脸神像传播太快,南下不止春山城,还有七八座城也遭殃了。折在这里面的修士不少,若无解法,来再多人也是无用。”

  江横缓了缓思绪便就明白了,原著中谢辞断臂之后性情越发冷漠多疑,没多久就破了无脸神像的副本。

  可眼下他舍不得谢辞断臂,那破解之法,会不会也受到改变?

  江横跟着谢辞转入另一条廊道,“我感觉不到邪气。”

  这群信徒身上有一种平和的气息,区别于凡人,与修仙界的修士有别,但极为类似的气韵,仙气?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江横也把握不住。

  谢辞亦感受不到邪气,从第一次去祭坛拜神,看见金光幻化成的无脸神像,只一种感觉……他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

  就和断秋堂里的那幅画一样。

  他想不明白。

  江横走在他身后,眼神打量四处,余光看见他道袍上的破损,布料断了线,鲜血泅湿了墨色衣衫,有两道伤口从肩胛骨划到了腰际,能看清里面的血肉。

  江横吸了口冷气,第一反应是检查自己胳膊腿脚,后背。

  除了袖上和外袍被利器划破了,倒是没留下皮外伤。

  幸运buff点满啊。

  江横放下心,再看谢辞的伤口,敛去了惯有的笑意,“谢师弟,你受伤了。”

  谢辞在想其他的事情,听见了江横的声音,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江横的问题。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伤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好。

  如同练剑修行,都是一种体悟。

  江横快了一步,上前抓住谢辞的手臂,抬眼看他,“我给你包扎。”

  谢辞手臂一痛,皱眉,下巴微低,望了眼江横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指,语气冷漠:“不用了。”

  江横连忙道歉,手往下移了两寸,确定这次再没碰到他胳膊的伤口。

  谢辞想甩开他的胳膊,奈何江横抓得紧。

  两人去了西华苑靠山的温泉池,温水顺着青山流下,宛若瀑布,热气蒸腾,池边种有一片花林草木,风景清幽。

  谢辞弹指。

  一点冰蓝色的光芒从他指尖飞出,在林间亮成了浩瀚星河,明亮灿烂。

  江横有样学样,也弹指送出一指明火诀。

  淡金色的光点,宛若萤火,浮在温泉水边,散在林里辰星中。

  谢辞瞥了眼江横,音色冷漠,“松手。”

  江横明白谢辞的意思,先洗干净了再上药。

  他听话地松了手,磊落大方地看着谢辞,“嗯,你脱吧。”

  谢辞皱眉。

  江横又道,“你要是受伤不方便动手,我来帮你。”

  说着,他朝谢辞走近一步。

  谢辞正要后退避开,却被江横伸出的手抓住了衣襟。

  “你别动。”江横低声道。

  谢辞皱眉,低头便能望见江横那张放大的面孔。

  流萤星火,昳丽清艳。

  江横低着眉,眼帘如扇,眼眶弧线优美,显露出几分不曾见识过的温柔。谢辞呼吸微微一窒,眉心皱的更紧。

  他与《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中的师弟不同,不会沉溺于师兄的美色,更不会自毁仙途。

  凡尘俗心,不如练剑。

  江横不知谢辞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动手将谢辞身上破烂的道袍脱下,随手丢在一旁的石头上。

  谢辞静心凝神,一把抓住江横按在他腰间的手。

  明明这人刀用的如此之好,却生了一双细皮嫩肉的手,仿佛一折便断。

  思及此,谢辞扫了眼散落在地的衣服,很想问江横一句:你怎么敢的?

  江横先开口,笑着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是我师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说完,他反将谢辞的手握住,捏了一把。

  谢辞手背一颤,一股酥麻的异样触感瞬间走遍全身,他瞳孔不可置信地紧缩,盯着江横那张带笑的面孔。

  下意识抽回手,他想推开江横时,腰间一松。

  垂眼望去,腰带与佩玉皆落在了地上。

  江横的手又伸了过来。

  谢辞捏紧腰间的衣料,后退三步,背对着江横,声音沙哑低沉,“我自己来。”

  腰线半露,劲瘦漂亮,显得不堪一握,却又充满了力量。江横很是欣赏,多看了几眼他的细腰。

  他想起刚穿书来的那天,和辞宝一起泡澡的事,那时的辞宝大方展露身材,可是一点都没害羞的意思。

  想归想,江横瞧着谢辞后背交错的血痕,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你背上的伤口和裤腿粘在一起了,还是我来吧。”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谢辞动作轻快,一把将衣服脱下。

  江横明显看见,衣服剥落时将结痂的肉给撕裂的血肉模糊,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朝外涌出血水。

  他皱眉,音色一低,口吻略带几分责备,“伤口裂开了,你啊真是太不小心了。”

  谢辞不语。

  江横见他大腿有伤口,注定上前请缨:“我帮你脱裤子。”

  “……”谢辞就没打算脱裤子,长腿一迈,人就入了温泉池中。

  江横叹气,辞宝真是个可怜的社交绝缘体,这些年身边没一个交心的人,女主也还迟迟不上线,让他受尽了修仙的苦。

  罢了,我陪他泡个澡,给他搓搓背,让他感受感受什么叫做同门情谊!

  刷刷好感,没准以后就成兄弟了不是?

  老实说,与黑袍子们厮杀了一晚上,江横筋骨酸痛,也馋这一池温泉。

  他二话不说,面朝谢辞坦然大方,将自己脱得只剩一条里裤,露出白亮亮的胸膛,跳进池中。

  得亏水深,不然摔死他!

  水声淅沥,扰人清静。谢辞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望见那人光着的小身板时,眼神微顿了片刻。

  而后他默默退到了一边。

  闭眼凝神,修气补元。

  江横好奇他身上的伤势,以标准的蛙泳姿势游到了谢辞身边,打算在男人泡澡的时间里深入交流感情。

  近看发现谢辞的身材当真不错,完美的没有一丝赘肉,修长挺拔,穿衣落拓清瘦,脱了衣服身上覆着一层不夸张的肌肉,紧实而细腻。

  江横忍不住夸赞道,“谢师弟,你身材修炼的不错。”

  谢辞侧目无言地看着江横,他到底想做什么?

  江横见他不说话,自来熟地将手往谢辞肤色如雪的肩上一搭,夸了句,“比我见识过的男人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