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与江横废话,谢辞抬手掐住江横的手腕,将对方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手拿开。

  他很在意江横这种《囚禁美强惨师弟的一千零一夜》的行为。

  谢辞起身,甩袖便召来长剑——明御。

  剑身缠绕一层浅金色的剑芒,惊艳非凡。

  强大的剑气灌满青年破烂不堪的道袍,马尾飞扬,每一根发丝都是凌厉的。

  江横惊诧谢辞竟还有修为,可若是如此,他又为何会被人倒吊在柳树上受苦刑?

  师如弗叹息,眼神越发悲悯,望向他二人,“谢辞,除去一身罪孽,加入我们,侍奉神明吧。”

  谢辞不答。

  师如弗又道:“你苦行七日,就差这一晚便能圆满,你难道不想拥有一颗纯净的灵魂,当真要在这一刻放弃吗?”

  谢辞依旧淡着脸色,不说话。

  师如弗不忍心,叹惋:“你,就不想见神了吗?”

  谢辞持剑置若罔闻,眼似古井,秋水无波。

  苦刑祭典因为江横的闯入而打乱,人山人海的信徒们并未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他们只是齐声念起诵词。

  「无神无我,无仙无魔

  自此天地,长安喜乐」

  音潮在刹那间从四面八方涌来,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地钻入耳朵,身体,血管,心脏!

  江横一不小心被镇住,施不了静心咒,心神难免受到冲撞,一时恍惚。

  无神无我,以我肉身骨血侍奉上神,神则是我。

  无仙无魔,神领万物,从此之后,天地一统,万界祥和。

  就和这数万信徒一样,再没有愤怒、再没有痛苦,只余下温和善良的心性,虔诚质朴的品格。

  江横忍不住开始思考,这样有什么不好?

  届时,天下皆是善人。

  世人不争不抢,没有欲望导致的战争,没有恃强凌弱的流血,所有人都能在平安喜乐的大同世界中过上快乐的生活。

  谢辞身长玉立,持剑当风,余光瞥见江横提着刀的手松动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伸出布满血痕的左手,抓住了江横提刀的胳膊。

  腕骨一痛,刺激了混乱的意识,江横闭眼急促地喘息,片刻后才恢复了清明。

  几乎是同一时刻,耳畔风过,他再次听见了那抹声音。

  空灵久远,不辨男女。

  声音说:快带他走。

  江横迷茫了,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身侧青年身上。

  带谁走?

  谢辞吗。

  即使江横心神稳定下来,谢辞依旧抓着他的手腕,垂眸淡看着脸色发白的江横。

  他掀开唇角,声音暗哑:“江横,带我走。”

  江横用力点了下头。

  师如弗拦路,鹰眸率先看向谢辞,随后又落在江横身上,他朝江横微微一笑。

  师如弗脸上就没肉,这样笑起来皮肉扯动,只显得古怪惊悚,毫无亲近和蔼感。

  他说:“江横,你是属于我们的。”

  江横怕再次被蛊惑心神,反手抓紧了谢辞的手,用力握紧。

  谢辞的手很凉,还沾有半干未干的血迹,他张鑫就贴在血迹上,紧密的扣紧。

  师如弗凝视江横,“留下吧,和我们一起。”

  “抱歉,”江横一笑,语气坚定:“我是无神论。我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的宗门,属于星云观,告辞!”

  江横一气呵成,说完不忘甩了把袖袍,荡开华衣如云,装逼当真潇洒从容。

  师如弗闻后依旧只是朝他古怪地笑了笑,偏过头去看了眼谢辞,又朝江横开口道:“仙家,你不该和谢辞这样的人同路。”

  谢辞一双冷目看向裹在华丽黑袍中的师如弗,没有一丝感情。

  “?”谢辞是哪样的人。江横挑眉,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复又勾起没什么笑意的唇角。

  “他是我师弟,我自然是要与他同路的。至于你们,才是我的陌路人。”

  被江横紧紧抓着的那只手动作极轻地回握了他。

  细长的手指覆着层薄茧,皮肉细滑,江横明显能感受到被谢辞握住时对方指骨的力度和硬度。

  江横一乐,指尖用力将谢辞的手握的更紧,心中莫名被一股安全感填满。

  大概就是——主角不死定律。

  以主角所在位置为圆心,半径越短越安全!

  师如弗沉重叹息,摇头无言。

  江横扭头看向谢辞,谢辞微一点头。

  江横心思明了,抓着他的手离开。

  师如弗双手结印。

  祭坛下涌出一群穿黑袍斗篷的信徒,拦住他二人,甚至不待江横开口,迎面的信徒便是一刀横劈过来。

  草。江横只见白光贴着眼睫闪过,他手腕被人反握一带,便朝旁侧身避开。

  袖口被信徒手中的刀削断了一截,缓缓飘落在地面。

  江横适才回神,方才眨眼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谢辞将江横甩到身后,手中长剑势如惊鸿。

  江横亦不怯弱,提刀跟上谢辞的步伐,挥斩之中,挡开一波又一波的人。

  台上篝火旺盛,台下信徒拎灯,对这一切都是以一种平常怜悯的心态看待的。

  那些黑斗篷与苦刑司的人围攻谢辞,一招一式皆朝着谢辞的左臂而去。

  江横发现不对,杀出了一条血路冲到谢辞面前,顺便替他挡下了那一刀。

  应该是有砍在他右臂上,但并无疼痛的感觉,只是让他在一瞬间提不动刀了,骨头缝里钻出一股股凄冷寒意。

  江横摸了把后背,衣服是干的,没有血迹,胳膊也还在。

  渐渐地,他恢复了力气,继续挥舞着观世艳斩,劈开挡路的黑斗篷们。

  谢辞却看见了。

  在信徒举起的那把刀落在江横后背时,谢辞下意识伸手捉刀。

  只是那把刀并未落下,就见金光之中的无脸神像抬手一挥,一缕金色光束将刀弹开了。

  一路杀出重围,远离祭坛方向,避开了金光普照后,二人体内的灵力迅速恢复,移形换影回到了西华苑。

  —

  西华苑里的人听见动静,看见是他二人满身是血的回来,骇然之余更多是惊诧。

  特别是离开多日的谢辞。

  再三确认谢辞手上没有无字印后。

  柳云涛急得焦头烂额道,“这段时日,谢宗主都去哪了,我们一直很为你担心。”

  七日未受到无脸神像的迷惑,到底是这剑修心性纯正,还是无脸神像也不过如此?

  柳云涛更倾向于前者,折在春山城的仙家大修士不计其数,无脸神像的恐怖之处不需要亲身去验证。

  谢辞接过旁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满是血污的双手。

  刚结束一场逃杀,江横心跳飞快,手中还紧握着刀柄,并未化为玉骨折扇。

  旁边围观的修士们都好奇外面的形势,将江横与谢辞团团围住,却在看见江横手中那把刀尖点地的玉色单锋长刀时,默契地后退,一步两步。

  观世艳斩,上可诛仙斩神,下可降魔伏妖。别看刀刃莹白美玉,实则染了不少前去问刀修士的血。

  谢辞漫不经心地擦完手,瞥了眼江横手中的长刀,便将手里的帕子丢了过去。

  江横单手接住,顺手将长刀化作玉扇丢入袖中。

  他倒也没嫌弃谢辞用过了,就着帕子将自己的手擦干净,无名指和小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留下斑驳的暗红印记。

  简单地回复了诸位仙家修士的询问,谢辞率先离开。

  一旁跟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江横脸上笑意一收,玉扇一合,朝众人虚施了一个礼,“我先失陪,诸位。”

  他甩袖出了议事的厅堂,转入回廊,步伐轻快地跟上了谢辞。

  “谢师弟,等我!”

  谢辞并未慢下步伐,但还是被江横追上了。

  江横倒也不介意谢辞冷着脸色,反正辞宝永远冷着一张俊脸。

  “你在想事?”他问。

  谢辞将江横搭在他肩上的手拿开,继续往前走。

  “别这么生分嘛,”江横轻佻一笑,又道,“你带下山来的弟子都不见了,你也一点不着急?”

  谢辞不答,孤身往前走去。

  江横道,“诶?谢师弟你别不理我啊,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替你想办法的。”

  绕出曲折回廊,路过小池塘。

  谢辞撩袍蹲下身,将双手沉入水中,仔细清洗方才帕子没擦净的血污。

  江横蹲在他旁边的一块青石上,卷起广袖,凉水浸湿指尖、手背,一种快意舒坦弥平了厮杀之后的燥热。

  他洗完后撩了把水泼向谢辞。

  谢辞并指掐诀,挡开了水花,侧目看向坐在青石上笑的青年。

  廊道的灯笼亮着,微微光芒晕开一片漆黑的夜色,水面深沉波动。

  他还在笑。

  很多时候,谢辞都不明白,江横在笑什么?

  江横嘴边叼了一根从水池边拔断的水草,仰着面孔,翘起淡粉色的唇角,桃花眸子盯着不远处的谢辞。

  谢辞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蹲在池边洗手,马尾从一侧垂落,挡住了他利落转折的面部线条。

  “你是故意混进这群人里面的,在怪我出手坏了你的计划?”

  就算谢辞不回答,江横也猜出来了,以对方的实力只可能是故意的。

  就算谢辞灵力被压制,但凭借超凡入圣的剑术,绝对能独自脱身了,但他选择了受苦刑。

  换句话说,沈良果然有问题。

  因为谢辞并没有着无脸神像的道,相反他正是着不了道,所以才想通过肉身苦刑加入师如弗他们那群传·销份子。

  “谢师弟?”江横盯着他半张侧脸,喊道。

  谢辞依旧是一言不发,眸眼淡淡地望着池面上倒映着的灯火微光。

  江横捡起脚边的碎石子,扬手一抛,正巧砸在谢辞面前的水面,波光碎动,搅乱一池平静。

  他懒散地坐在大青石上,笑着开口,“谢辞,跟我说句话吧。”

  谢辞起身,身影落拓,笔直地面朝江横,淡声说道:“你不该来的。”

  即使谢辞隐藏了语气,江横还是嗅到了一丝关心,嘴巴里这根水草,好像是甜的。

  谢辞转过头,灰绿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夜色中更为深暗

  “这座城,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