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袭白衣,身形如松竹之姿立于月下,面容清俊,眼下有一片青黑似是许久没有休息好。

  二人对视,萧钰在江见知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丝毫震惊之色。他眉头微挑,也不解释什么而是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见知低垂着头,如实回道:“给义夫整理衣冠时发觉了不对。”

  闻言萧钰脸色骤变,他跨步上前,一把掐住江见知的脖颈,双眸凶狠手指不住的用力,似乎要掐死江见知。

  被剥夺呼吸的江见知面色涨红,他不敢多做挣扎,只一味忍着。因缺氧严重,额间脖颈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在最后关头,萧钰还是松开了手。

  江见知即刻弯腰捂着脖子,胸口大幅度的起伏,大口的吸着气。

  脸上的颜色慢慢恢复正常后,气息也平稳了许多。江见知再直起腰时,萧钰已经不在原地。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心像沉入了深海一般。

  空洞,无奈,不着边际的虚无不安。

  江见知一路走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脑袋里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回到他自己的小院后,发现书房的有灯光。

  脚步微钝后,还是选择进了书房。

  进去后便看见萧钰倚在罗汉塌上,手肘撑着塌上小桌,正举着一本书看。

  江见知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心绪,走上前恭敬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萧钰身上难的什么宗,教元素都没有,因为没了那些夸张的装饰,人的视线会更聚焦在萧钰本人身上。这才发现,他人偏瘦,样貌又十分不俗,唇红面白。

  此时的一双眼眸充满锐利的杀气,烛光下更显的五官凌厉。但眉眼之间那一抹阴柔之气又十分突兀。本是凌厉惊艳之姿,那阴柔之态让人顿感维和,又无法忽视。

  萧钰放下手里的书,懒散的朝着罗汉塌边上的围挡上一靠,一只腿屈着,手臂随意搭在腿上,眉眼轻抬极为轻佻的打量着如白雪一般的江见知。

  “说说,怎么发现的。”

  江见知低头,避开话题,“父亲方才不是已经知道了。”

  萧钰轻嗤一声,顿觉无聊。也不再溜着江见知玩,下巴一抬示意他坐到边上,“去那坐着,抬头看着你脖子疼。”

  江见知悄悄抬头看了萧钰一眼。

  见对方脸上没有什么生气的表情,小心询问,“儿子给父亲捏捏?”

  萧钰闻言眉头一皱,婆婆妈妈的烦人的很。

  “滚去坐着。”

  江见知闭嘴了,他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依旧低着头。萧钰撇了一眼江见知,看他还算老实乖巧的份上,也没那么生气了。

  “后山密室,小福子在里面。你每隔一日送点吃的喝的进去,吃喝拉撒随他自己,不用多管。等事情告一段落,再把他放出来。”

  “儿子知道了。”

  见江见知什么也不问,依旧老老实实的听他的话做事,萧钰懒洋洋的扫了江见知一眼,突然笑了一声,“你看着老实乖巧不谙世事的模样,可对王府的一切又心知肚明。

  不管是山下的密室,还是本王的隐秘,就连小福子的事,你怕是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钰倾身向前,指尖挑起江见知的下巴,看着他的脸,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江见知,君与本王之间,你要选谁?”

  江见知的视线触及萧钰的眼睛,便偏移开。他紧张的喉结滚动,双手紧握,有些艰难的说出了自己的选择,“父亲,陛下与先皇不同。”

  无须多言,萧钰已然知道江见知的选择。

  他重新倚靠在围栏,仰头大笑起来,“皇兄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我的两个儿子都选了你儿子!”

  江见知不敢再多说,只是低着头,怕触怒了萧钰。

  等萧钰平复了情绪后,江见知就听萧钰道:“我少年时在一次围猎中伤了身体,御医说我今后恐难有子嗣。这句话,让我彻底无缘皇位。”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也看开了。皇位既无缘,那做个逍遥王爷也不错。但恐难有子嗣,不代表一定没有子嗣。府中新进的一个通房丫头有了,我知道这可能会是我唯一的孩子。”

  “那时候,其他兄弟们接连出事。我也察觉到不对劲,并不敢声张有了子嗣。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将通房送去庄子上养胎,孩子生下后我去看了几次,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更是连看都没再去看。只当那孩子是庄户人家的孩子,我只要知道他还好好活着,平安健康就够了。”

  “可偏偏就连这点心愿,他都不如我的意!”

  萧钰想到过往,面色发狠,“我早已无心皇位,也只是想让我的孩子平安的活下去!可他,我的好皇兄,还是把孩子找了出来。”

  “他当着我的面,给我的孩子净了身。那孩子才那么小,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萧钰声音发了狠,怒视着江见知,“他说要惩罚我,要我活着,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不仅我的孩子要入宫当太监,为了避免我再有子嗣生出祸端,我也要做个太监。”

  萧钰说罢又笑了起来,他笑的癫狂,俊美的脸上带着扭曲的恨意,他低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选择萧锦年!他的儿子凭什么让我的儿子心甘情愿的给他做牛做马!”

  这些事情,江见知早就猜到了。

  江见知心细如发,王府里对他不设防。他曾无意撞见萧钰沐浴,虽然萧钰遮挡的很好,但他还是看了大概不过也不能确定。

  后来王妃突然身死,隔年侧妃也身亡了。江见知觉得蹊跷,暗中查了许多,无意间发现了后山的密室。

  江见知在密室里发现了侧妃脏污的外袍,还有不少的刑具。

  那时江见知就猜想王妃与侧妃的死,不是意外。

  联合萧钰在先皇忌日那日都会关起门痛快饮酒高歌,想到之前无意间看到的萧钰沐浴模样。

  而王妃与侧妃都是先皇赐婚,若萧钰对先皇的恨意浓烈,她们因为先皇的关系,在王府的日子度日如年。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让她们选择了死亡作为解脱。

  后面妾侍遣散,也不是因为萧钰伤心过度,这件事倒是和江见知有关。

  萧钰因身体原因不入后宅,后宅男子只有江见知。有些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时江见知吓的躲在书院好几个月不归家,萧钰发现后直接将人都发卖了出去。

  此后王府里的主人只有萧钰和江见知。

  江见知此前也并不确定事实是否如他所想,他得出的那些结论是由多个疑点线索拼凑出来猜的,今日萧钰的自白是第一次证实他的猜测。

  他能明白萧钰的恨。

  沉默片刻后,江见知道:“父亲可知这届的状元是个坡脚的农家子?榜眼是个军户,探花则是一个被王爷收养的家仆之子。”

  “儿子得父亲收养,脱了贱籍,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仆人之子。这并不是成为父亲的养子就能抹去的事实。”

  “从古自今,前三甲没有一人是有疾在身,或是军户出身,更不会是家仆之子。可陛下摒弃所有反对的声音,他只要给我们一个公平与公正。”

  江见知回想着被点为探花时的喜悦,打马游街时的快意,“此后儿子与陛下有了更深的接触,发现陛下是真的心系百姓。陛下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见闻,做出了许多东西,这些东西假以时日,一定会改变大瑜,让大瑜变得越来越好。”

  “陛下他不在乎他人评价,夸也好,骂也罢。他可以弯腰,可以低头,一切都只想让百姓能活的更好一些。”

  萧钰脸色越发的难看,他出声打断道:“够了。”

  江见知起身,掀开衣袍重重的跪下,额头叩响地面,诚恳地请求道:“父亲,收手吧。”

  “兔崽子!”萧钰抬脚就是一踹,江见知白色的衣服肩头印着个脚印,人被踹倒在地。

  “一个要为他死,一个要我收手,你们一个两个都被萧锦年灌了迷魂药不成?”

  萧钰是恨的咬牙切齿,他亲生儿子和他唱反调,精心培养的养子去了一趟京城也和他唱反调。

  气死他了!

  江见知不敢再说萧锦年的好,怕激怒萧钰。于是采取迂回战术,小心翼翼的说:“父亲有所不知,摄政王霍烬极为忠君。他定会极力护着陛下,霍家军所在的天守关离幽州城又极为相近,儿子是怕父亲不敌摄政王,并非一心向着陛下。”

  萧钰冷眼看着江见知,要不是江见知最后那声恭敬的陛下脱口而出,他还真信了江见知的鬼话。

  不过他这个便宜儿子说的也没错,要想让萧锦年死,霍烬确实是个麻烦。但老天爷这次似乎是站在他这一边,他知道了一个大秘密,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相助。

  霍烬,算不得什么阻碍。

  大不了,都杀了。

  想到江见知一直作为心腹之臣跟在萧锦年身边,江见知还真的是一点关于萧锦年的事情都没和他说,萧钰又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又是一脚。

  直接把江见知踹懵了,搞得他仔细回想刚刚的话,和没夸陛下啊,怎么又踹他?

  “滚出去。”萧钰重新坐回罗汉塌,多看江见知一眼都觉得闹心,这白眼狼,白养了,“你若是还感念本王养你一场,就老老实实呆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要让本王发现你要搞什么小动作,别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杀你泄愤。”

  江见知站起身,老实的给萧钰行礼,“儿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