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寒地冻,即便裹的再暖也不能久呆。霍烬察觉到抵着自己肩膀的脑袋变得沉重,呼吸声也加深许多,知道人是睡着了。

  他一手托着萧锦年的头,动作小心的起身,然后弯腰连人带被子都打横抱起来,朝着殿内走去。

  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身上带进来的寒气逐渐被温热驱散,霍烬抱着萧锦年,动作熟练的一路走到床榻前,将人小心放在床上。

  小福子早就备了热水,准备替萧锦年擦洗一下。霍烬解下斗篷,顺手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脚步一转走到冒着热气的金制雕花脸盆里前。

  修长笔直的手指拿起绵软的帕子浸湿,拧干。小福子被抢了活计,知道这里不需要他,便识趣的行礼,带着人往外退。

  萧锦年躺在床上,意识昏沉,他眼前一片黑暗,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无法动弹分毫。极度的不安让他拼命的睁大眼睛,终于见到一丝光明。

  光亮之中,霍烬手提长剑,面容冷峻,不悲不喜的看着他。看见熟人,萧锦年慌张的向前跑去,“霍烬……”

  话音未落,闪着寒光的长剑刺入腰腹,由于受到阻力,持剑之人手上力道加重,噗嗤的闷声之下,剑身整个没入,贯穿萧锦年的身体。

  疼。

  萧锦年疼的连呼吸都困难,他看着霍烬冷漠的脸,喉间一阵腥甜,不受控制的吐出一口血,溅到霍烬冷硬的下颌。除去疼痛之外,萧锦年满脑子都是任务失败,回不去了。

  陷入梦魇的萧锦年,额头冒着细微冷汗,双手不安的拽紧被子。

  霍烬看出萧锦年似是做了噩梦,轻轻的用温热的帕子擦拭他额上冷汗,低声道:“陛下,醒醒。”

  萧锦年听到一道空灵又熟悉的的声音,他身上刺骨的疼痛慢慢消退,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他曾听说在梦中死去会醒过来,想来这个说法是有些依据的。

  昏昏沉沉的睁眼,眼前浮现出与梦境中见到的相同的一张脸。

  只是现在的霍烬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眉眼之间也多几分柔和与担忧,没有梦里那么的冷峻骇人。

  萧锦年下意识伸手覆在自己腰腹处,感受到脸上的湿润,极为舒服。他稍稍有些清醒,却也昏沉。想到梦里的情景,意识飘渺,另一只手抓着霍烬的手腕,自以为十分用力,其实只是虚虚的搭在其上。

  这样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霍烬可以轻易控制,但他并没有,反而按照萧锦年的意愿,停下手上给他擦脸的动作,目光专注的看着萧锦年,等着一个小醉鬼说着醉话。

  萧锦年张张嘴,说完一句话,“霍烬,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想回家。”

  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还不忘托出自己的筹码,“我不要皇位,你放过我好吗?”

  霍烬怔愣,一时失神忘了反应。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响着小皇帝因醉酒而软糯的声音。原来皇帝如此避权,是因怕会杀他?

  尚在消化小皇帝话中音,覆盖在手腕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蹭到他的指尖,正不老实的捏着他的拇指。

  霍烬低头看去,只见小皇帝用自己的拇指指腹贴在他的指腹上。指腹处的柔软触感,让霍烬心神一荡,向来冷静的人,此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他与小皇帝此时指腹相贴,听到那人又轻声道:“不骗你。”

  看着两人相贴的指腹,霍烬喉结滚动。他小心的抽回手腕,给萧锦年掖好被角,背脊笔挺,静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人。

  霍烬想了很多,将与小皇帝相处时所有的画面都仔细的推敲琢磨。

  他一开始只以为小皇帝对他的示好,只是为了替自己寻找一个能保他在龙潭虎穴中生存的人。这个人不是他,就是世家。

  事实却是,小皇帝的示好与避权,都是因位怕他。

  烛火已经燃尽,瑞宁殿慢慢陷入黑暗之中。霍烬的声音融入黑夜,水墨般灵韵的眼眸里藏着一人睡颜。夜色之中,霍烬低垂眼眸,无奈喟叹,“陛下为何会如此想臣呢?”

  天尚未明,外面传开凌霜的暗号声。霍烬小幅度的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起身出了瑞宁殿。

  “王爷,下头两日前来报,派去去盯着何方瑜的暗卫失联了。”凌霜低着头,脸色有些难看,“暗卫失联后,第一时间传信给附近其他暗卫查看原由。根据最新的汇报,宁将军与何方瑜,都不在永南府,暗卫走访两日,无人知道二人踪迹。”

  王府的暗卫多如牛毛,失联常有。有的是脱不开身,有的是被抓了拷问,有的是死了。

  失联后会由附近的暗卫接手任务,告知上头最新进展。

  从新报上来的情况来看,之前派去的暗卫,怕是凶多吉少。

  霍烬眉心微皱,他知道何方瑜当初的一样举动,就是想要吸引人的注意去查他异样举动之下隐藏的秘密。

  这举动无疑于一场未知的赌博,他无从得知查他的人是否会如他所愿。但何方瑜既然选择这样做,定然是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上策。

  如今暗卫失联,怕是凶多吉少。而身为朝廷官员的何方瑜与宁远也跟着一起失踪,怕是何方瑜想要揭开的秘密不小。

  霍烬想到宁远是被派去监管霞安城重建一事,他问凌霜道:“霞安城那边有传什么消息给宁远吗?”

  凌霜沉思后摇头,“按照下面传上来的话,没有关于霞安城有人去永南府找宁将军的内容。”

  王府训练的暗卫,汇报的时候从来都是事无巨细。因为很可能未言明的某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是左右时局的根源所在。

  因此,凌霜说下面传话没有听到关于霞安城有人去永南府找宁远,意思就是,霞安城没有人去找过宁远。

  霍烬知道宁远并不满小皇帝给他的这个任务,心里觉得小皇帝故意将他调离皇城,以此削弱王府势力。毕竟,从未有过武将做监管灾后城池重建一事,很难不多想。

  宁远心里不服,自然不乐意亲力亲为。加之城池重建,也无需他亲力亲为,只要派手下人去做便可。

  只是不管派谁去霞安城,去的人都是要与宁远汇报进度才是。

  霍烬思衬片刻,“派人去霞安城。”

  ———

  过了年半月就是上元佳节。

  洛安城中在前一日便开始戒严,由于灯会出行的官眷众多,许多官家公子小姐们会趁着灯会相看。怕冲撞了贵人们,城中的乞丐都要提前一天赶出城外,直到三日灯会结束之后才能回来。

  不过兵马司也不是把所有乞丐都赶出城,每年都会选出一批留在城中。灯会人多,人与人之间摩擦也会增多,且天干物燥也易发生火灾。兵马司人手再多也总有估计不过来的时候,更别说若是有心躲起来偷偷的放火捣乱,洛安城这么大,还真难抓。

  乞丐平日里走街串巷,长年累月的在洛安城中晃荡,困了累了就找个地方缩着睡觉,城中哪个犄角旮旯都一清二楚。

  由于上门乞讨,哪家哪户住着几口人,长什么模样,谁的脾气好谁的脾气差,他们也都门清。

  赵老四是洛安城中众多乞丐头头中的一个,他手下的百十个乞丐平日里不惹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奇怪的事情还会立即上报兵马司,这才得到元宵佳节不被驱逐出城的好处。

  这时间贵人小姐们出行颇多,这些贵人们在外都会营造出自己的好形象,尤其是尚未出阁的女子。因此在灯会上乞讨,甭管是小富还是大贵之家,出手都很阔绰,还好讲话的很。他们摇着破碗一晚上,能赚上好几月的嚼用。

  兵马司放任他们在城中,也不是真的光让他们乞讨要钱赚花销。他们在这三日也要帮着兵马司盯着暗处的一些东西,若是有和平日里不一样的异常,又或是突然多出一个什么陌生的人,都要立即上报。

  到了元宵节这日,天色刚暗下,行人越发的多,灯笼也已经亮起。各色花灯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街边还有勾栏表演,戏腔婉转,引得无数人拍手叫好。

  还有舞刀弄枪,喷火杂耍,看得触目惊心又兴奋不已,吸引许多行人驻足观看,时不时的喝声好。

  不同于街道上的喧嚣热闹,赵老四被手下的乞丐带到一处荒废的院子。

  院子年久失修,杂草丛生。

  领路的小乞丐绕着院子边上的小巷,七拐八拐,拐的赵老四头已经开始晕了,才终于停下。

  小乞丐指着被两个乞丐压着趴在地上的少年说道:“老大,他人瘦的都脱相了,藏在那狗洞里躲过了兵马司的排查。要不是这小子在里面睡着,被我听到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声音,还发现不了。”

  赵老四蹲下身,捏着对方的下巴抬起少年的头,仔细看了看,瞧着脸嫩,没见过。

  这一片所有的乞丐他都认识,突然出现的生面孔,尤其是元宵佳节期间出现的生面孔,十分可疑。

  年年都有歹人冒充乞丐企图在这三日行乱,这不就被他们给逮住了吗!

  赵老四站起身来,也不多问,只是叫人把地上趴着的人拉起来,“送去兵马司。”

  凌寄书一路从霞安城走到洛安城,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本来就是从霞安城逃出来,身上也没带什么银钱,即便再省吃俭用身上那点钱也很快花光。

  一路上风餐露宿,饿的不行的时候也想过弄些草药卖,多少能赚点馒头钱,又因不敢暴露身份,生生忍住。

  他几乎是一路行乞回到洛安,也因如此,才躲过暗地里的排查,没有被霞安城追出来的那些人发现。

  由于长时间的劳累和饥饿,凌寄书此时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别说走路。只能任由两个乞丐架着他往前拖。

  赵老四把人一路拖到兵马司,往年上元节就总是有乞丐拖着些人来到兵马司,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人群自然而然的让开些路,以免脏污染上衣袍。

  赵缘正带着一队人马准备出去巡逻,就见赵老四脸上笑出褶子,讨好道:“大人!老四我给你抓了个人来!”

  说着一把抓着凌寄书的头发,迫使凌寄书抬头,“大人瞧瞧,这小乞丐脸生的很,还躲在狗洞里避开兵马司排查,一定有诈!”

  赵缘顺着赵老四的话音看去,眼前人虽然已经瘦的颧骨突出,可赵缘总觉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