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平复之后,萧锦年立即撒开霍烬的手,端端正正的做好。

  想到自己刚刚因为怕疼,拉着霍烬手求饶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颇有撒娇讨饶之嫌。

  他只觉得脸热的不行,心想小福子是不是烧多了碳,才叫他这么热。

  缓了一小会后,萧锦年提起正事。将对海安府后续发展的一系列工作都给霍烬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细盐的生产。

  霍烬听完后,久久不语。萧锦年也有些坐立难安,害怕霍烬拒绝。

  之前想着世界线里的霍烬一心为民,应是不会拒绝他的提议。可如今霍烬不言不语的,半点也不像是要同意他的模样。若是拒绝,他也不知道要找谁好了。

  “爱卿,海安府海盐之事,全权交与你,有何不妥吗?”萧锦年看着霍烬小声问道。

  霍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陛下,臣想知道这法子是从何而来?”

  萧锦年视线移开,“书中看到的,时间有些久,忘了是哪本书。”

  这话一听就假,霍烬自然不信。取海水晒盐的方法比起柴烧取盐,百利无害。不管小皇帝是从哪里用了什么方法知道这种取盐之法,都是造福一方造福百姓的好事。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臣都会去做。”霍烬顿了一下,又道:“陛下从今日起,每日再加三个时辰学习。”

  “啥?”萧锦年懵了,再加三个时辰,六小时?!他一天要学至少八个小时?!

  “那朕还批奏折吗?”

  霍烬颔首,不大理解,“奏折自然是要继续批阅,陛下何故问这个?”

  萧锦年欲哭无泪,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干什么不好非要当皇帝!

  ———

  苏老太傅身体终于在年前大好,自从萧锦年每日学习四个时辰后,苏老太傅也是撑着一把老骨头陪着。

  萧锦年也心疼老太傅每日早起晚归,虽说学的依旧不大尽心,但至少也不再在书本上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捣乱了。

  有时候霍烬也会过来考校一二,萧锦年就没通过过哪怕一次,每次都是以罚抄结束。

  他那手烂字,由于抄的太多遍,手腕发酸,写得更烂了。不仅折磨了自己还折磨了检查有无缺漏的霍烬的眼睛。

  好在这份折磨在除夕前五日暂时停了下来,霍烬想让萧锦年今年亲自发年礼,拉近与百官的距离。

  面对这一道送命题,萧锦年冥思苦想一整夜,终于找到解题之法。

  大瑜从太祖起,就有请喜欢的臣子吃年夜饭的习惯。不过后来因世家蚕食权利,继任的皇帝们慢慢的都不再延续此传统。

  要是真的宴请中意臣子,则是竖靶子。而要是为了避免中意的臣子被世家盯上,故意请一些不太喜欢的或是随便抓几个人来凑这顿饭,又实在没必要。

  谁想大过年的吃顿饭都闹心不痛快,后来就直接是赐年礼,再也没有赐宴。不过不是所有臣子都有年礼,国库经不起这么折腾。年礼只有在皇城五品及以上官员才有。

  萧锦年要在过年前,把各个官员的节礼赐下去。

  之前这些事情一般都是由礼部和内侍省一同处理,在国库里挑选合适的东西。今年因着摄政王的一句话,又多加了一个萧锦年。

  萧锦年拿着记载国库一应事物的册子,找到了火浣布,他一看数量,不多也不少。

  国库里的一切,并不属于皇帝个人。萧锦年想要火浣布,不是说能拿就能拿。

  火浣布是贡品,又价值连城。但它本质上只是布,有钱有权的了图个新奇罢了。真要说起来,它做的衣服穿起来还真不舒服。由于属于有价无市,说值钱也值钱说不值钱也一文不值,没真金白银珍珠玛瑙来的实际,因此它只用来做赏赐。

  正巧借着这个机会,萧锦年便将所有的火浣布都取出来,说要做节礼赏赐下去。

  若是平时,他哪怕是赏赐,也没办法全取出来。

  礼部和内侍省负责的官员无有不应,立即着手置办。

  从内侍省骗出火浣布后,萧锦年就全都赐给了兵马司,为此还被御史丁文祈又参了一顿。

  按照丁文祈的话来说就是暴殄天物,国库迟早要被败光,是亡国之相。更何况,兵马司里的人,都没有资格得到节礼,这有违规制。

  萧锦年从头到尾搭理丁文祈,紫宸殿空间大,他脚边不远处放了炭盆也冷,到后面冷的不行,丁文祈还正说着,萧锦年就直接跺跺脚走了。

  这人就是酸的要命,若是这火浣布是赐给他,定是笑开了花,哪里还会在这唧唧歪歪,鸭叫一般烦人。

  像是故意要气丁文祈,他越是跳脚骂,萧锦年就越我行我素。给国子监发节礼的时候了连从九品的学录都得了一方好砚加一锭好墨。

  去传旨的太监最后还说:“陛下亲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诸君教书育人,辛苦万千,都是爱卿们应得,万望今后能为大瑜培养出更多的优秀人才。”

  不仅如此,萧锦年还给在外任职的一些官员赐了节礼,太监传的话大同小异,意思都是他们辛苦,赐的都是他们应得的。

  御史台在丁文祈的带领下,再次抓着国库空虚,皇帝铺张浪费大做文章。

  江燕卿倒是没掺合,不过他之前因为帮着皇帝打压王家,御史们已经不带他玩了,他就算想掺合也掺合不进去。

  连着三天,朝臣们上朝都是什么也不做,光听着御史骂皇帝了。

  在第四天,这个骂声更高一层楼,甚至有不少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在私下里也会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咬萧锦年一口。

  萧锦年把这些人的年礼给扣了。

  赐礼的太监两手空空,只有一句皇帝口谕,“国库空虚,朕不好铺张浪费。年礼都是送给应得之人,好好反省一下为什么你们没有年礼。”

  结合之前那些五品以下和外地任职的官员得到年礼时的口谕,皇帝简直就是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尸位素餐了!

  萧锦年一夜之间凭一己之力,得罪四分之一五品以上的京官。

  霍烬听到暗卫回禀,揉着眉心,“去敲打一下那些对此心中有怨的官员,叫他们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暗卫走后,霍烬不由得轻笑。

  倒是听话的拉拢人心了,不过都拉拢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能作为助力的倒是得罪不少。小皇帝为避权做的如此决绝,连传话都难听的都不留半分余地。

  只是身为帝王却如此避权,到底是为何呢?

  霍烬百思不得其解,便也只能暂且放下。

  萧锦年早就做好今日早朝御史台会骂的更难听的准备,谁知一夜过去,御史台不仅不骂了,整个早上还都安静如鸡。惹的萧锦年频频投去目光,这些人除了江燕卿之外,都盯着大大的黑眼圈,像是彻夜未眠。

  难怪今日都不上蹿下跳,原来是熬夜没精神。

  ……

  除夕本应是团圆夜,不过萧锦年一没后宫二没兄弟,宫宴也早就停了该送年礼。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吃年夜饭,便叫了同样孤家寡人的许清让,江燕卿还有崔雨凇三人进宫。

  之前在御花园的火锅太好吃,三人一直念念不忘。当萧锦年询问他们想要吃什么时,就连不怎么说话的许清让都说了火锅。

  瑞宁殿内火锅飘香,屋内地龙燃烧,炭盆足量,圆桌上摆卖了各种肉卷,丸子和少量的素菜。

  桌上四人隐在雾气之中,选着自己爱吃的食物丢进铜锅里涮。

  今日除夕,御酒坊那边也送来不少秋露白。此酒乃以落在莲花上的秋露为水酿造的米酒,味甘香冽,气味芬芳。

  是原身爱喝的酒。

  萧锦年却不怎么喝酒,白酒觉得辣,果酒觉得涩。再好的酒,到他嘴里都品不出所以然。非要喝的话,他会喝酒精饮料,不会辣的难受亦或是涩的难受,只会觉得甜。

  之前在第一楼的时候,有些好奇古代的果酒,那酒闻着果香四溢好奇之下尝了一下味道。不过由于太急,呛着了后来又因为霍烬去了第一楼,最终也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

  米酒倒是一直以来没有尝过的,小福子给他倒了一杯,萧锦年边吃火锅边小抿一口,不知不觉也一杯下肚。

  不愧是给皇帝酿造的酒,味道确实是很不错。

  许清让三人也对秋露白赞不绝口,味甘气香,着实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崔雨凇甚至还为秋露白即兴赋诗一首,萧锦年竖起耳朵使劲听,也没听明白是哪些字又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典。

  倒是许清让和江燕卿拍手叫好,二人也纷纷以诗相和。

  萧锦年默默的抿一口秋露白,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三人做起诗来没完,还是御膳房送了新菜才打断三人。

  萧锦年知道许清让爱吃鸡肉,就让御膳房备了烧鸡和炸鸡。

  烧鸡倒是吃过见过,这炸鸡却是没有见过更没吃过。不仅许清让,江燕卿和崔雨凇三人都吃了不少,夸御厨手艺一绝,这鸡炸的外酥里嫩。

  吃完火锅和炸鸡后,萧锦年随口问了一句,觉得火锅好吃还是炸鸡好吃。爱吃鸡的许清让自己选了炸鸡,崔雨凇觉得火锅味美,江燕卿看了一眼各执一词的两人,于是两个都不选,说都不如秋露白。

  僵持不下的三人,没一会竟是到处找笔要为其写赋,要从各个方面描述叙述,自己选的才是最好吃的。

  萧锦年看着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三人,喝了一口米酒,啧啧两声。读书人,就是经不起激。

  秋露白虽是米酒,但终归也是酒。古人睡觉都早,生物钟和酒精作祟,三人的赋并没有写完,就困的不行。

  外面已经宵禁,出不去。小福子也早就得了吩咐备好了地方给三人睡觉。

  对萧锦年行礼道别后,崔雨凇三人被太监领去他们睡觉的地方。

  开门的瞬间,萧锦年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

  摄政王府。

  凌霜正在书房内汇报零三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皇帝叫了许清让,江燕卿,崔雨凇三人去瑞宁殿吃火锅共同过年,且三人留宿在那瑞宁殿偏殿。

  霍烬正默着佛经,一手好字铁画银钩,行云流水。听完凌霜的话,笔尖微顿,“你是说三人都留宿在宫中?江燕卿也在?”

  “在的。”凌霜回道。

  霍烬没再说话,只是专心的默写佛经,待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他将笔放下,“去宫里。”

  凌霜没有多言,取来斗篷给霍烬穿好后,就去开门,正巧霍允筠提着食盒抬手正要敲门。

  “嘿!凌霜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霍允筠改成双手拎食盒,抬起腿身子往屋里挤,身上带着的雪,随着动作落了不少在地上。他想快点过来,便没叫小厮打伞,一路淋雪过来。一边晃了晃脑袋,又撒了不少雪,一边冲着里面喊道:“舅舅,我娘怕你没吃饭,叫我弄了些饭菜给你拎过来。”

  食盒还没来得及放下,霍允筠便见到穿着白色斗篷准备出去的霍烬,他怪道:“舅舅,今日除夕,你不与我们吃年夜饭就算了,这大晚上的是要去哪?”

  霍烬赏了个眼神给霍允筠,“见一个人。”

  “谁!”霍允筠眼睛咻的一下就亮了,他快步走向桌前,把食盒放在桌上,转动着累的酸胀的手臂,嘴巴叭叭叭的问个不停,“舅舅见的是?谁非要在除夕夜见面不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好不好看?”

  “你问这么多作何?”霍烬也有些奇怪,以前他说出去见人,也没见霍允筠反应这么大,问题这么多。

  霍允筠脸上笑嘻嘻,也没隐瞒,“前几日我无意听到我娘和碧秋说家中怕是不久后就要有喜事,让碧秋多注意一些有没有上好的玉,她想打个玉镯,送给未来弟妹。舅舅,我娘的弟妹,那可不就是我未来舅母吗!”

  霍烬这才想起,那日自己说常戴的那串佛珠送给了一个人,他姐姐问了他是哪家姑娘。虽然最后否认了,看来他姐姐没有信,还是以为他快要娶妻。

  “舅舅,你是不是要去夜会我未来舅母?”霍允筠眨了下眼睛,挤眉弄眼的调侃道:“什么时候舅舅把舅母娶回来,好叫我也见见?”

  霍烬没有管霍蓝让送来的食盒,径直朝着屋外走去。外面无风,雪却不小,短短时间,已经覆盖起一层白。

  走到门边霍烬顿足,似才想起回答,“不是舅母。”

  霍允筠追到门口,看着隐入鹅毛大雪中的白色身影,他啧了一声。

  根据他这些年的玩乐经验总结,除夕夜顶着大雪也要去见一面的人,不是心上人,那就是死敌。

  就他舅舅脸上那藏都藏不住的期待,要不是去见他未来舅母,他直接改姓回赵允筠。

  看来他娘说的对,家里要有喜事了!

  ———

  雪夜寂静,萧锦年裹着被子坐在廊上,脚边和怀中都放了汤婆子,暖和的很。身侧倒着两瓶秋露白的瓷瓶,他手里还拿着一瓶,对雪吃冷酒,昏沉中带着些清醒。

  小福子担忧不已,怕人冻出病。可也知道自己劝不动皇帝,只能让人再多加炭盆。

  雪簌簌而下,安静的可怕。

  与眼前的冷清不同,萧锦年内心深处是以前每年过年时所见的万家灯火阖家欢乐。外面有多安静,他的内心就有多喧嚣。

  那份喧嚣中,装着的是他自小就期待,却无从拥有的东西。

  萧锦年抬手接过落雪,冰凉湿润的触感让他一片恍惚,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身处异世,还是在原来的世界。

  不然为何都同样的冷清,只有他一人……

  廊上传来脚步声,萧锦年闻声转头看去,昏黄的烛光下,霍烬身穿白色斗篷,他没有绾发,只用镶嵌珠发带束起一半,黑发垂到腰际倾泻如墨,清雅至极。

  米酒度数不高,喝多也是会染醉意。萧锦年盯着那张冷艳的脸,迷迷糊糊的想,他确实是穿越了。因为在他原来的世界中,没有霍烬。

  他仰着头,脸颊染粉,清眸流盼,“霍烬,你是来陪我的吗?”

  霍烬低头注视着萧锦年,在萧锦年期待的眼神中,他屈膝坐到萧锦年边上,轻声道:“嗯,臣来陪陛下看雪。”

  闻言,萧锦年脸上绽开笑容,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裹在身上的被子分一半给霍烬,这是萧锦年眼下觉得最好的东西。

  他的动作被霍烬阻止,连手里的秋露白都被无情收走。

  萧锦年脑袋昏昏沉沉,也不挣扎不乱动,带着一脸傻笑的乖乖坐着,任由霍烬将他身上的被子裹的严严实实。

  小福子见到霍烬来了,放心不少。王爷虽然有时会比较可怕,但之前陛下生病七日,还是王爷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于榻前,一点也不假手于人,是真心实意为陛下好的。也是少有的能让陛下真的听话的人。

  如今夜已渐深,外头已经宵禁,虽说这宵禁对霍烬来说形同虚设,不然也不会这个点出现在瑞宁殿。

  小福子还是问正在给萧锦年裹被子的霍烬一句,“王爷今夜是否还出宫。”

  霍烬道:“今夜留宿宫中,你们也下去吧,这里有本王。”

  小福子听令行礼告退,带着人去再收拾出一间屋子出来住人。

  等霍烬停下动作,萧锦年晕晕乎乎的将脑袋抵在霍烬的肩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霍烬,明年除夕你还陪我看雪吗?”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眼前一片雪白,不太能看出院子原来的样子。无意落在霍烬手背上的那片雪花慢慢的化成了水,鼻息间是温软的幽香。

  随着雪花落下的,还有霍烬的承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