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小圆桌,坐了三个人,围的满满当当。

  江燕卿继续摩挲着桌面,突然道:“陛下,臣观凉亭里那被打的学子,面目清俊,身型高大,从散开的前襟和露出的长腿不难看出,此人筋骨有刻意锤炼过。”

  萧锦年稍微想了一下,他没看太仔细,不过对方露出的前胸确实有胸肌。

  “嗯,爱卿说的是。”

  随后江燕卿又问崔雨凇道:“之前王冉和殴打的学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类型?”

  崔雨凇还没缓过来,他脸色有些难看,没说话只点头确认了江燕卿的话。

  “看来,王冉和钟爱这类。”江燕卿轻声道。

  江燕卿指尖轻轻的摩挲着桌面,开动他智慧的脑袋瓜,他的眼睛眼尾有些上翘,眯起来的时候很像小狐狸,“既然如此,臣还有一计。”

  萧锦年吹吹茶水,散些热气,入口前说道:“爱卿快说。”

  江燕卿停下手上的动作,神色认真,“陛下,您觉得摄政王怎么样?他位高权重,只在您之下。长的又好,身形高大挺拔,臣看过王爷穿箭服的样子,宽肩窄腰,是不是十分符合王冉和喜欢的那样?”

  萧锦年一口茶水要咽未咽,被江燕卿这句话直接弄呛的直咳嗽。

  崔雨凇连忙给萧锦年顺气,对江燕卿的胆大感到心惊。

  都说不要在老虎嘴里拔牙,这江大人是拔了一颗还嫌不够,要拿着石头把所有牙都给敲了才罢休。

  萧锦年咳的双眼通红,他好不容易缓过来,简直是对江燕卿的大胆感到无比敬佩,也实在难以想象,青史留名的贤相年轻时候居然是这样的。

  他忍着嗓子的痒意道:“好了,爱卿,闭嘴吧,别再计了。”

  再计下去,我小命都能被你计没。

  江燕卿闭嘴了,一阵安静后,他实在忍不住,“可是陛下,这是我们之前就得出的最好的,最快速的方法,我们没有时间去消耗。您都能为此以身犯险,为何王爷就不行?”

  萧锦年当然知道,可是那可是霍烬……

  “爱卿,你信不信朕上一刻和王爷说此事,下一刻朕就会驾崩?”萧锦年拍拍江燕卿的肩膀,叹息道:“等朕头七,谁也不找,就来找爱卿你,瞧你给朕出了个什么馊主意。”

  江燕卿彻底闭嘴了,因为皇帝说的是事实。

  “那这事,算了?”江燕卿问道。

  要不是江燕卿确实是和霍烬无冤无仇,不然萧锦年都要以为江燕卿想公报私仇才出的这馊主意。明明不需要投王冉和所号,也能达成目的。

  就是过了这个时辰,王冉和他们要不就是在上课,要不就是逃学不见踪影。可要是这个时辰去“激怒”王冉和,也不是不行。只是今天没有反应过来,错过了,得等明日。

  江燕卿也着实没想太多,只是觉得这样做冲击性更大,王冉和更不可能翻身,王泗水和王家也都得低头。

  “明天我们再去一趟,把地上那学子拉走,由此便可轻易激怒王冉和。”然后萧锦年又对崔雨凇说道:“你去找赵缘,让他明日配合派些人过来。”

  他怕性头上的王冉和,发疯甩着那难看的东西拿着鞭子追着他打……

  一阵风过,竹林里的竹叶沙沙作响。

  从宫里一路跟着出来,暗处保护萧锦年安危的暗卫将屋中谈话收入耳中。

  “把今日之事尽数禀报王爷。”

  “是。”

  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消失于竹林深处。

  ———

  距离洛安城百里之外的落山中,有一座庵名唤静月庵。

  落山山脚下有两匹高头大马正悠哉吃草,凌霜坐在巨石上打开水囊喝了口水,摸下嘴角滑落的水后,便枕着手臂往草丛里一躺,闭目养神。

  此时静月庵的大门前站着身着华服男子,气质矜贵的男子。

  “贫尼见过王爷。”静月庵的住持空清师太挟着庵内一应弟子在门前拜见。

  霍烬颔首,没有多做停留,迈开长腿朝着庵内走去,“空宁师父身体如何了?”

  尼姑们自动散开一条道,空清师太落后于霍烬半步,手里攥着佛珠,闻言回道:“山中霜寒露重,空宁身体亏损多年,喝了小半月的药,依旧不见大好。”

  “本王知道了。”霍烬加快脚下步伐,对住持道:“留步。”

  空清道了声佛号,便定在原地,等人走远后才离开。

  静月庵后面连着一座小院,与静月庵之间由一道圆形拱门连接。小院中有一片草地,里面种满了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草地中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小道,尽头通向一条由高处山泉汇聚形成的潺潺小溪。

  溪边有一座亭子,周围落下帷幔,挡住了一些凉风却挡不住湿冷。

  小院中无人,里面的房门紧闭。霍烬没有多留,直接顺着鹅卵石小道向前,走到尽头,便见两个尼姑打扮的中年女子在溪边浣洗衣物。

  霍烬脚步声加重,让毫无所觉的两人察觉到身后来人。她们认出霍烬,起身见礼,“见过王爷。”

  “退下。”霍烬抬抬手,屏退二人。

  两名尼姑朝着亭子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霍烬,最后无声叹息,听命离去。

  待二人脚步声渐远,霍烬才朝着凉亭里走去。

  “你倒是好威风,来了就支使起我的侍女。”

  凉亭内有一方小榻,铺着厚厚的褥子,一名女子手里拿着书卷倚靠在榻上。

  女子也是一身素色尼姑装扮,不过头上戴着的除了僧帽外还有只在深冬城中贵妇人们才会戴着保暖的貂覆额。这女子的面容姣好,气质清冷。

  只是这上好的容颜,由于面色苍白,唇色全无显得十分憔悴,像是大病未愈的模样。

  也不难理解,为何尚未深冬,便已戴上貂覆额。

  “母亲多思,儿子只是怕您会吓着她们。”霍烬站在距离小榻两步之外,没有过于靠近,也没有离的很远。

  他视力极佳,目光落在榻上人的脸上,能够清楚的看到对方眼角的细纹,还有因愤怒逐渐变红的肤色。

  “我说过了!别叫我母亲!你不配!”

  霍烬低头敛眸,看不清情绪。他声音依旧平稳,似乎并不在意女人突然的发难,“母亲,气大伤身。”

  顾芳宁看着毫无波动的霍烬,像是被针刺一般,她坐起身来,将手里的书直接扔在霍烬身上,苍白的脸上因动怒生出更多的红意,肤色红润的与正常人无异,“我叫你闭嘴!”

  书本不厚,砸到霍烬的胸前停了一瞬便落在地上,相间极短的“啪啪”两声,像巴掌声一样。

  霍烬没看掉落在地上的书本,看着因自己的两声“母亲”便大动肝火的女人,不由得轻笑出声。

  “您还是一点也没变,生气了,只会砸东西。母亲。”像是故意惹怒一般,霍烬最后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芳宁听到那两字,只觉得羞辱不堪。她恨不得杀了霍烬,叫他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被怒火与耻辱裹挟,拿起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朝着霍烬的脑袋砸去。

  茶水倒上虽有一会,但伺候的人不可能叫顾芳宁喝冷茶,因此茶盏里的茶,依旧有些烫。

  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铛铛”声,霍烬站定在远处,并没有躲避,茶盏砸在他的额角,稍烫的茶水滚过大半张脸,皮肤受烫,泛起一片不正常的红。

  “砰”的一声,茶盏落地应声碎裂,像是与外面溪水流过的声音共同配乐。

  水滑过脸颊,聚集在下颌滚落,带着一些血腥气。

  霍烬感受着额角传来的痛感程度,知道是流血了。

  顾芳宁看着霍烬血流了半张脸的样子,如同魔怔般吼道:“你又在装可怜给谁看!谁会可怜你!谁会可怜怪物!迟早都会病死,你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霍致远不早点死!”

  霍烬掏出帕子,不在意的往额角按去,随意一抹,沉声道:“母亲,父亲已经死了。”

  “别叫我母亲!”顾芳宁眼底爬满恨意,咬牙切齿道:“他是死了!可他凭什么死的那样轻松!他要是被怪病活活折磨死多好!就像你一样!你一定要被折磨死!一定!”

  霍烬按着额角的伤,不知是想起什么,冷峻的面容透出一丝暖意,“怕是要让母亲失望,儿子遇到一个人,他有能治儿子病的药。虽说有些令人头痛的副作用,但他能让儿子的病情缓解,平稳。”

  “不可能!”顾芳宁眼中沁出泪水,痴笑道:“你们霍家人,全是怪物。老天有眼,只会叫你们不得好死!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

  霍烬想要开口反驳,可想到小皇帝今日对他的畏惧与排斥,沉默了下来。

  顾芳宁哪里看不懂霍烬的神色,她开怀的笑起来,笑得狠了,又咳嗽不止。霍烬看着咳得要去半条命的顾芳宁,没有上前搀扶,而是转身离开。

  鹅卵石小道上等候的两个尼姑看到霍烬从凉亭出来,连忙跑了过来。听到凉亭里传来咳嗽声,知道又是大动肝火了,也顾不得见礼,直接跑进了凉亭里,又是倒水,又是从瓷瓶里取药丸子塞顾芳宁口中。

  这两个尼姑都是自小跟着顾芳宁一块长大的,她们陪在顾芳宁身边小半辈子,见证了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从小天真烂漫的小姐,在生下小公子后,就慢慢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玉荷喂着顾芳宁喝水,知道小公子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有些话也能说了,“小姐,您说这又是何必呢?小公子今日来,定是知道您病了小半月不见好,他是担心您。怎么就又成这样了?”

  玉叶将装着药丸子的瓷瓶放好,过来帮着顾芳宁掖被角,“是啊,那头上的伤还留着血呢。每次来这,都要带点伤回去,小姐,您说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啊?”

  二人一路陪着顾芳宁,从小到大几十年的情分,不是普通的丫鬟能比。

  顾芳宁身上的尖刺獠牙也尽数收起,脸色比一开始还要白上两分,给人一种风一吹就散了的错觉。她躺在小榻上,大半张脸都陷进柔软的棉枕里,泪水划过鼻梁,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祈求,“别再问了。”

  霍烬穿过圆形拱门,原路返回,庵里的尼姑老远见到霍烬身影,便低头让行。住持空清倒是看到霍烬额前的伤还有大半张脸上泛着的红,她转动佛珠,念着“阿弥陀佛”再无其他。

  “照顾好空宁师父。”霍烬丢下话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静月庵。

  山脚下,凌霜听到脚步声,瞬间清醒。起身去牵两匹马,准备离开。

  没一会就见霍烬的身影,“回城。”

  凌霜早就习惯王爷从静月庵出来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带点伤这件事,而且王爷还从不会治,只等着它们自行愈合。

  落山和皇城相距百里,即便他们的马是上好的良驹也要骑两个时辰。

  行到一半时,官道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凌霜认出是派去皇帝身边保护的暗卫,连忙拉住缰绳,“一九,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