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江燕卿和崔雨凇,是为了王泗水调任一事。

  王泗水是世家王家的旁支,与主家走的很近。他的儿子名唤王冉和,年十七,正在国子监念书。

  世界线里王泗水死的时候,他儿子也因做不少恶事,父子俩同赴刑场。

  萧锦年没办法动王泗水,迂回战术动动王冉和还是可以的。

  他问崔雨凇道:“崔司业可知王冉和?”

  “臣知。”

  崔雨凇有些奇怪皇帝怎么会突然问起王冉和。莫不是他的恶名,连在深宫中的陛下都听闻了?

  “他近来可有犯什么错?”萧锦年追问道。

  崔雨凇沉思片刻,也不绕弯子,直言问道:“陛下,臣斗胆一问,若是王冉和有错,陛下是要惩处还是放下?”

  萧锦年闻言拧眉,他也不是什么话都听不出来的傻子。崔雨凇的话,潜台词就是王冉和不仅犯了错还是大错。

  见皇帝脸色沉了下去,崔雨凇和江燕卿二人都以为是话说的太直,让皇帝不高兴了。

  正等着被罚的崔雨凇就听小皇帝十分严肃的说道:“若他当真犯了大错,朕会依律罚处,绝不会轻放。”

  知道小皇帝听出了话外音,崔雨凇也得到承诺。他顿了一下,组织语言,“此事说来也不全是王冉和一人之错,只是他实在太狠了些。不过,陛下若真想管,还请陛下听臣说一段陈年往事,再做定夺。”

  萧锦年知道崔雨凇这人不会没来由的提这个要求,便点点头,“爱卿请说。”

  “那是臣七年前刚入国子监时发生的事情。那时臣还不是司业,只是治经的博士。”

  国子监虽是读书的地方,但也像是小型的官场。

  里面世家大族,王公贵族的子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在皇城任职的官宦族中子弟,是上层。在外当官,入皇城国子监来读书的官宦子弟与家中是巨富,花了天价送进国子监的学子是中层。

  而那些只有才名没有权利背景,连钱都没有,月月都靠着朝廷发的那点东西过活,只是因优异成绩进来的寒门子弟,是下层。

  这些寒门子弟对于顶端的那些世家子弟来说,与下人无异。甚至他们还会觉得,他们府上的下人,都比这些人要体面。

  又由于国子监内规矩良多,不能狎妓,不能赌博,也不能吃酒,打马球也因地方小不能施展,能玩的只有蹴鞠。

  小小蹴鞠早已经玩腻,不知何时开始,又是由谁开始,寒门学子便成了他们的玩物。

  他们会挑选自己看上的学子,取一个猫狗一般的名字,将深锁在高墙大院下的腌臢手段全都用在这些寒门学子身上。

  看他们哭着求饶,看他们惶恐畏惧,看他们身负才名清高孤傲,被踩在泥地里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世家子弟们在这场游戏中,找到了身为掌控者的快,,感。世上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会比这个好玩。

  上层的官宦子弟大部分家风严谨,并不会与世家那些纨绔子弟同流合污。但他们也不会出言阻止,越阻止,那些寒门学子将面临更难堪的折辱。

  也因此,整个国子监,无一人出言阻拦世家子弟们的所作所为。

  崔雨凇刚入国子监的时候,不懂这些,曾经劝过。然后他就不被这些纨绔的世家子弟上了一课。那个倾一族之力送出来的学子,因他的劝阻,当晚就被废掉双手,浑身脏污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在他的门前。

  这是世家子弟对他的警告,亦是示威。

  崔雨凇不知是用何种表情和心情替那学子清理干净身体,再找大夫来看他身上的伤。他只知道,这人的书法只要多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书法大家,千古流芳。

  可从那之后,对方却再也不能提笔写字。

  也是从那时起,崔雨凇再也不过问世家子弟将寒门学子当牲畜对待的事。

  听完崔雨凇的话,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江燕卿虽是官宦子弟,不过祖辈官职都不太高,也远离皇城。他能在皇城任职,都是祖坟冒青烟。

  也由于祖辈官职不高的原因,江燕卿并没有进国子监读书,他家里也没有那么多的钱给他买名额。今日听崔雨凇这番话,直叫他头皮发麻。

  萧锦年知道会有校园霸凌,但这已经不是霸凌,是实打实的犯罪。

  即便是按照大瑜的律法,也是犯罪。

  “陛下,您还能听王冉和犯了什么错吗?”崔雨凇沉声问道。

  “还能听”,不是“还要听”。

  一字之差,意思也相差千里。

  崔雨凇的意思也表达的很明确,听了就要惩处王冉和。而且要严惩,如果这个惩处不能把王冉和彻底按下去,那么王冉和的怒火,最后所有的恶果都是由无辜的寒门子弟承担。

  他也能看出,皇帝有意整治世家,可如今皇帝羽翼未丰,现在贸然出手,不是时机。

  “陛下,如今时机不成熟,您若是想叫世家收敛些,不如再等等。”

  萧锦年摇摇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如今需要崔雨凇和江燕卿毫无保留,并且可能会付出一定代价来帮他把王泗水拉下来,所以他对二人没有隐瞒,坦言相告,“等不了。朕是想借王冉和,将他的父亲从海安府调走,最好是能闲置不录用。”

  毕竟这样的人,调到哪里,哪里的百姓就倒霉。

  江燕卿和崔雨凇心领神会,陛下果然是要动世家了。

  二人心念刚起,又听萧锦年道:“朕并非是想弄权掌控世家,而是为了海安府的百姓。依你们来看,海安府的百姓,日子过的如何?”

  崔雨凇二人皆是一怔,随后陷入思考。江燕卿的父亲曾在长水县做过县令,那是一座沿海小城。虽然不是在海安府辖内,但是所有的沿海城市,都差不多。对此他比较有发言权,江燕卿回忆着儿时记忆,回说:“苦不堪言,不仅是海安府,所有的沿海地区,都是一样。”

  而崔雨凇少年游学时曾路过海安府,对于江燕卿的话也表示赞同。

  “如何苦不堪言?”萧锦年像是求知般问寻。

  江燕卿搜索着有些远久可真的回忆起来,又十分深刻的记忆,“百姓时常无米粮果腹,打渔为生又有渔霸欺压。官府对此无能为力,甚至需要与当地最强势的渔霸合作才能避免其他渔霸对官府暗中做些小动作。而县令更是如同摆设,政令很难实施。”

  萧锦年道:“爱卿觉得洛安城的漕运如何?”

  “漕运便利,城池之间互通速度比陆路快许多。对城池的发展亦是十分明显。”江燕卿想到萧锦年是想利用沿海城市建设漕运,可若是能弄,早就弄了何必等到现在。

  崔雨凇也想到了,他道:“陛下,洛安因漕运发达发展空前繁荣,可洛安毕竟是皇城,与其他城池本质上是不同的。沿海城池建设漕运在前朝就有先例,只是这些地方实在是没有能运出来的东西。唯一能拿得出手,叫人愿意跑船的,就只有珍珠,珊瑚,名贵鱼类。如今沿海地区还留着漕运口的,大多作用也只是停靠或是运盐。”

  简而言之,沿海城池,没有值得跑船的东西。漕运再多好处,他们也用不上。现在有的,已经完全够用。

  “若是有很多海盐呢?”萧锦年问道。

  崔雨凇还没说话,江燕卿便直接道:“陛下,沿海城池出产的海盐,由于地区树木数量限制原因,无法产出许多。若是陛下强行让他们多产,便要耗费更多的金钱从别的地方运去,这样一来,得不偿失。反而还会因为有利可图,会有贪污之辈。而树木骤降,对山地陆地损害巨大,夏季多雨水,怕是会很容易引发山洪。”

  江燕卿父亲在任时,长水县就因过去烧海水取盐而引发过山洪。即便他父亲如何阻止,也无人听劝。盐就是钱,他们要更多的盐,换钱。

  后来他父亲因为此事被调到更偏远的地方做县丞,至此像是被遗忘一般,再也没有升迁过。

  江燕卿语气恳切,生怕萧锦年真的会下令多取海盐,来让沿海城池的漕运活起来。

  “爱卿,莫慌。”萧锦年拍拍江燕卿的肩膀,嘴角带着笑,让江燕卿慢慢平静下来。

  等江燕卿情绪稳定差不多后,萧锦年这才道:“朕这里有一法,能不消耗树木,使海盐产量翻数倍。如今大瑜境内处处缺盐,世家把持大量盐产,百姓能不能吃到平价的盐,全看世家心情。

  上次他们无故涨价,几乎断了百姓日常所需的所有米粮,盐油,朕便想着,不能再被世家如此牵着鼻子走。盐的产量要在最快的时间提上去,所以,王泗水必须在短时间内,离任。”

  江燕卿和崔雨凇听完后,没有问是什么方法,他们只知道,要全力以赴的配合皇帝。此事一旦成了,是百利无一害。

  江燕卿想明白王泗水离任简直就是造福万民,陛下又不想让他再任任何官职,而王泗水是个人精,在他身上不可能挑出这种大错。哪怕从他儿子王冉和身上下手,虽然话难听些,那些寒门学子加起来,也没办法让世家大族王家有用的旁支,不能再做官。

  “陛下,您若真想按死王家父子,臣有一计。”江燕卿胆子大,不是说说,他在崔雨凇和小皇帝的注视下,缓缓道:“陛下不如扮作寒门学子,去国子监走一遭。除却造反,没有什么罪名,会比欺辱君王更重。”

  崔雨凇没敢搭腔,真要是这么干,只要王冉和上钩,别说拉下王泗水,整个王家都得扒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