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占礼站在城门口,北风呼啸而过,他眼睛酸涩难受,闭上眼睛舒缓。身后传来一阵马蹄,马背上的小兵几乎是滚下马,“校尉!不好了!高家联合城中各大士族,不再提供一粒米粮。”

  罗占礼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小兵快速说明缘由,“有一举子得罪过高家的小公子,今日施粥高家小公子看见他,当着众人面百般羞辱未能如愿,就将人拖进屋中。没一会,屋中响起惨叫。我们负责保护高小公子安全的兵第一时间冲进去,看见那举子赤红双眼,满嘴的血,高家小公子衣衫不整捂着下面血沾了满手,痛昏过去。举子趁乱跑了……”

  军营里的将士大部分都是穷苦人家,村子里有许多娶不起妻,两个男子做契兄弟也不是没有。他们也都是汉子,有时候火气旺,也难免会有擦枪走火。反正是为了快活,也不羁别的,舒服就行。

  这是特殊的情境下,才会有的心境。

  可这种事情,只要换个环境,换个身份。尤其是在一个清高孤傲的读书人身上,这便是巨大的羞辱。

  想到那个颐指气使,把他手底下的兵当奴一样对待的高小公子,罗占礼脱口而出道:“找到那举子,然后保护好对方性命。”

  高家发怒,百姓又将无米果腹,罗占礼不得不解决。他直接跨上前来通报的小兵的马,朝着高家去。

  因为疫病原因,霞安城的各条道路除了巡逻的士兵再无他人。罗占礼纵马疾驰,马蹄飞快的跑在青石道路之上,时不时的卷起白花花的纸钱。

  高家乃是霞安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整个霞安城以及周边城市的米粮生意全都握在高家手中。尤其是与洛安刘家还有着姻亲关系,地位自然比其他几个士族大家要高上一截。

  对于百姓们来说如同灭顶之灾的疫病,对这些士族来说不算什么。只要将宅院的门紧闭,他们每天的生活与往日不会有什么不同。依旧可以丝竹乐耳,纵情享乐。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玩乐中等待疫病消除,再打开宅院大门即可。

  士族能够扎根盘踞一地,都是彼此抱团。因此高家轻飘飘的一句话,其他几家全都跟随,轻而易举的断掉霞安城百姓唯一的口粮来源。

  罗占礼心中气不过,他当初掏光了钱,还答应让手下的将士去保护几家,对方才肯松口卖他一些米粮。

  现在说收回去就收回去,真当他是软柿子那么好拿捏不成?

  来霞安城的这些日子,虽有万般阻拦,但他也搜罗了一些东西。

  霞安城洪灾过后,由于缺衣少食,又饿死不少人。县令侯守仁不仅没有上报,请求朝廷赈灾,反而隐瞒下来,竟是直接封城。

  城中死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埋尸地都找不到一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灾民中开始出现咳嗽,发热等症状,本来大家都没有在意,只当是昼夜温差大又饿着肚子染了风寒。

  随着有症状的人越来越多,最先咳嗽发烧的竟然有不少气绝身亡,这才发现不对劲。

  检查之后发现,哪里是什么风寒,分明是传染性极强的疫病!

  城中缺医少药,侯守仁又不能打开城门出去求助,一时间急得团团转。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没几天后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说是奉大将军宁远之命,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霞安城。

  侯守仁瞬间抉出利弊,打开城门,迎着人进城。同时去信给城中盘踞的士族,叫他们做好准备。

  从城门走到县衙,短短距离足够让罗占礼反应过来不对劲。受了洪灾之后的霞安城,道路上空无一人,被冲毁的房屋也无人修葺,放眼望去,惨不忍睹。

  “侯大人为何不组织人手重建霞安?”罗占礼心直口快,不喜欢绕弯子,他话问出口,就听见一声苦笑。

  “不瞒校尉,不是本官不想重建霞安,实在是无人可用啊!”侯守仁没打算隐瞒,把人放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瞒不住。他不等罗占礼继续询问,就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霞安有了疫病。”

  对于大将军派他带人护着几名上了些年纪的太医大老远来霞安城的事情,罗占礼是有些不解的。只觉得皇帝果然是年纪小,想一出是一出的。从皇城到霞安城,一路山高水远,舟车劳顿,真是白白折腾人。

  在听到侯守仁的话后,罗占礼几乎是瞬间看向跟来的太医们,心惊道,乖乖还真叫皇帝给说中了。

  罗占礼是个武将,军营中条律严明,出什么事都要一一上报,方便管理。他第一反应便是,“本将派人回报大将军。”

  “不行!”侯守仁厉声拒绝道。

  这声不行,引来罗占礼和太医的视线。不怪人看,实在是侯守仁的态度实在是奇怪。

  霞安城现在的情况,难道不就是该往上层通报,派更多的人手和医士过来救灾吗?隐瞒不报,就凭霞安城里的这点草药,只会越来越严重。

  怎奈侯守仁的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许。罗占礼是个直性子,他认为自己往上报是对的,侯守仁同意不同意也管不了他。眼看着罗占礼转头叮嘱亲兵,要他出城报信,侯守仁冷哼了一声。

  “罗校尉,进了霞安城,你以为你还出得去吗?”

  “你什么意思?”话音刚落,罗占礼便听见有不少脚步声朝着这边围来,他浓眉竖起,眼瞪如铃,喝道:“姓侯的!你他娘的竟敢囚禁本校尉!”

  侯守仁皮笑肉不笑的说着不敢不敢,实际上并没有丝毫阻止护卫们靠近的动作。

  幸好士族们派的人来的快,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拿这兵鲁子怎么办。

  罗占礼看着围过来的护卫,他们身上穿着的布料不差,虽然都是深色,但细细观察还是能看出有些许不同。没有甲胄护身,又人数众多,想来不是县衙里的衙役或是守城军。更像是来自四个不同的大户人家养的护卫。

  在军营多年的罗占礼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护卫手里的刀剑制作精良,竟是比军营里用的还要略胜一筹。而他们现在的刀剑,大部分都是钝刀,毕竟护送几个太医而已,不需要装备多精良。

  就连一路随行的将士,人数也不多,只有三十余人。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罗占礼再如何骁勇善战,连他算在内队伍里一共也就三十一人,不可能会是这些人数众多且刀剑精良的护卫对手。

  侯守仁是个人精,注意到罗占礼神情微妙的变化,阴阳怪气的问道:“罗校尉,你还打算出城吗?”

  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命,罗占礼能屈能伸,憋屈的吐出两个字,“不出。”

  得到满意答案的侯守仁,抚掌大笑,他对四家的护卫领队使了个颜色,这些护卫领队与侯守仁勾结已久,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于是抬抬手,招呼低下的护卫们上前。

  将士们听到身后的护卫有异动,连忙拔剑。侯守仁装作看不见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充满算计的眼神看着罗占礼,“罗校尉,既然想在霞安城里呆着,那就要守我霞安的规矩。快叫你手下的兵将们把剑收了,由我替你们保管,如何?”

  罗占礼额前青筋凸起,气愤道:“姓侯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当兵的丢了刀剑,那还算什么兵!

  不知何时,七个太医已经脱离将士们的保护范围,正被侯守仁身边的衙役控制。

  “有刀剑,没命用,又是何必呢?再说,你们能咬牙杀出一条血路,可这些太医就只有死路一条。千山万水还不容易护送来的人,因你们而死,当真是有趣。”侯守仁不打算多费时间周旋,他说得直白,只望这没读过书的莽夫能听懂。

  罗占礼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下令叫兵将们放下刀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军令如山,将士们心中再多怨气与不甘,也不得不放下手中刀剑。待三十柄刀剑全都被收缴之后,那些护卫依旧举着手里精良的刀剑对准他们,没有挪动半分。

  侯守仁抬起下巴,朝着罗占礼腰间一点,“罗校尉腰间的难道不是剑吗?”

  这次罗占礼还没出声,他的亲兵就梗着脖子道:“校尉的剑乃是将军亲授,怎可交予他人之手!”

  侯守仁不在意道:“哦?是吗?本官倒是从未见过大将军亲授的剑长什么样,实在想看看。”

  “看”刚落音,那些护卫便又往前一分,逼迫之意,十分明显。

  罗占礼抬手阻止亲兵再多言,他动作迅速的解下腰间配剑,横握剑鞘的手因过于用力,手背青筋鼓起两三条。

  “拿去。”

  短短两个字,犹如千钧之重。

  侯守仁可不傻,惜命的很,扭头示意身侧的衙役去接。

  看着一开始与他针锋相对,口出狂言的壮汉,如今只能任由他摆布,侯守仁心情舒畅。他似是想起什么,对另一衙役耳语几句,对方快速的跑进衙门,没一会又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跑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连剑鞘都裂开的剑。

  “罗校尉如此守规矩,本官也要有所表示才对。这把剑算是本官的谢礼,还望罗校尉如同对待将军亲授的宝剑一般,好好对待啊。”侯守仁令人把剑交给罗占礼,高声笑着,头也不回的走了。太医们也被衙役拖进县衙。

  罗占礼握着剑柄,抽出剑来。剑身缺口无数,锻造的也是很差。侯守仁给的是一柄只要他稍微用力,剑身就会断成数截的破剑。

  “这破剑如何与将军送的相提并论!”亲兵气的涨红着脸,“校尉!咱们不怕死,去和那狗官拼了!”

  “闭嘴!”罗占礼将那破剑收回剑鞘,扫了一眼县衙,压低声音道:“当兵的可以死在战场,可以为国而死,为民而死。但就是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死在姓侯的这种人手里,听明白了吗?”

  亲兵恨道:“属下明白!”

  高家宅院很快便到,罗占礼不再回忆,利落下马,敲响了高家紧闭的木门。

  门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很是嚣张,“哪个不长眼的敢敲高家的正门!”

  整个霞安城的上层人士们,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士族,尽数狗眼看人低之辈。罗占礼这些日子忍着忍着早已经习惯,他也知道不能意气用事,毕竟是他有求于高家。

  尽管十分不愿,还是报上了名讳,“罗占礼。”

  整个霞安城谁没听过罗占礼的名号,这位可是救苦救难的铁面菩萨,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还寻思着普度众生,是士族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高家的门房可不仅仅是听过罗占礼的名字,前阵子高家的门槛差点被罗占礼踏破,他最烦的就是看到此人。今日主家还专门关照过他,若是罗占礼来千万别放进来。

  “罗校尉?您来高家有何贵干?”

  门房语气里的不耐,罗占礼听的清楚。他暗暗咬牙,收敛情绪,“罗某今日前来,是想求见高家主君,商议施粥一事。”

  听到罗占礼来意,门房声音也高昂不少,“罗校尉,不是我这做下人的多嘴。若非我家主君心善,您也不看看就您那点银钱和人手,何德何能买那么多的米粮施粥?可那些个刁民不仅不心怀感恩,还伤了我家公子!您不去抓捕刁民,反而来高家,天底下哪有这个理!”

  门房情绪越来越激动,直接“呸”来一声,把主家交代的话尽数说出,“若是罗校尉没有抓到人,就不必再来高家!”

  罗占礼心知此事没有转圜余地,毕竟伤的是高家小公子的命根子,一个弄不好,以后连子嗣都没。他退而求其次,“既然如此,罗某便替高家去寻人。只是罗某人手不够,还望高家能叫罗某手下的十名将士先回来。”

  “回去?他们保护不周,让小公子受伤,罗校尉不陪罪便罢,还有脸要人?!”门房啐了一口,悠悠哉哉的走远。

  罗占礼的心往下沉了沉,分明是那高小公子不准他手下的兵靠近,如今竟怪罪到他们的头上!

  小小县城的士族,不过是和刘家旁支有个姻亲,就能如此无法无天。霞安县令更是只手遮天,企图掩盖一切,所靠的依仗,都是刘家。

  罗占礼皱着眉,抬手按了按心口的位置,确认东西还在。心口位置的衣服内层缝了一块布,里面装着薄薄的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