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军营空了大半,霍烬并未回王府,留在军营处理三队人马时不时传来的消息。

  一名在宫中潜伏的暗卫,摸着黑潜入军营,模拟着常见的鸟叫声,长长短短起起伏伏。不知情的人根本听不出有何不同,凌霜神色一凛,从高低起伏之中听出是宫中暗卫。

  凌霜循声而去,那暗卫将太医所说言简意赅,压低声音回禀:“陛下怪症,凶。”

  说罢便隐于黑暗,销声匿迹。

  凌霜心知不妙,这个节骨眼上,小皇帝要是出什么事,整个大瑜都得乱套。他急忙回到营中,将此事第一时间告知霍烬,“王爷,宫中暗卫所报,陛下怪症,凶。”

  霍烬几乎是瞬间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备马。”

  二人策马疾驰至宫门,此时已是宫禁,宫门紧闭,不得出入。

  这是对他人而言。

  霍烬身为摄政王,特权比皇帝还多。凌霜要遵守规定,不得入内。他牵着马,站在宫门外等候。霍烬则可以无视这条规矩,纵马前行,直到道路不能再骑马,才翻身下马,将马匹随手交给巡视的侍卫,自己快步朝着瑞宁殿走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时内心深处的焦急。

  瑞宁殿外,宫人们站了一排。小福子不敢远离,又不能进去。整个人都贴门上了,就是想听听里面有没有什么声音。

  这有声音可怕,没声音更可怕。小福子心里焦急万分,正想着死就死,死前他也要确认陛下安危准备冲进去,肩膀就感觉一痛。

  他整个人被不容拒绝的力道从门前拉开,看着摄政王冷峻的侧脸,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想着,自己这是第几次被王爷扒开了?

  在听到推门声时,小福子很快回神,追上去道:“王爷,陛下说不准任何人进去……”

  霍烬压根没听小福子说话,“啪”的一声响,门关上了。

  小福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直接没声了。他捂住自己的鼻子吸着气,关上的门,正好打到他的鼻子,现在疼的说不出话来。

  靠的近的小宫女上前查看,确认没有流血,松了口气。

  霍烬关上门后,直接抵在门后。在门口的时候,隔着门都能闻见异香,开门的瞬间,那异香更浓。他下意识的不想叫外面的人闻见,快速的开门,关门。

  动作迅速的可怕。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霍烬冷艳的脸上出现一丝愕然。

  且不论他人并闻不见小皇帝身上的异香,他为何会不愿让别人闻见异香?

  这种不愿的情绪,像是本能的反应。

  霍烬无法找到答案,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查看小皇帝的身体情况。

  幽香涌动,那幽香仿若有实质一般,随着霍烬的动作紧紧的贴着他,包裹着缠绕着。

  霍烬也察觉到此异样,他的步伐越加的缓慢,额上冒着细汗,幽香浓郁,身体被香气侵袭,渐渐起了反,,应。

  第一次这样,霍烬以为是他自己怪病发作的原因。可第二次如此,他已想到,是与这浓郁到让他呼吸不过来的幽香有关。

  平日里能够让他心神宁静,压制他怪病情绪的幽香,不知为何,轻易的就能调动他的身体反,,应,并且比他发病时,反应更甚。

  严重到,他此时就连保持清醒都变得困难。

  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叫他难以宣之于口,他连想象都变得痛苦不堪。

  无他,画面中的人,是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帝王。与之前在紫宸殿一模一样的情况,只是画面中的小皇帝,双眸泛着泪光,神色屈辱的低头看着,他则单膝跪在帝王脚边,看似无比尊敬的动作,实际上他在做的事却是大逆不道,该杀千次万次。

  霍烬如雕像一般站定在原地,他闭着眼睛,呼吸困难,疯魔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更可怕的是,他想要付诸行动。

  幽香无孔不入,像魅惑的妖,引着他前进。

  忍耐,冷静,克制。霍烬与本能抗争,全身进入戒备状态,肌肉绷紧,若非身着宽袍,以他的紧绷程度,衣服怕是都能被崩裂。

  在床榻上已经意识不清的萧锦年,难耐的抬头,看向屏风。他被一道气息所吸引,本能的想要追寻。直觉告诉他,抓住这个气息,他就会舒服一些……

  发软的身体为了自救,终于有了一些力气。萧锦年赤脚踩在木板之上,身上衣衫凌乱,却丝毫察觉不到凉意,身体温度热的惊人。

  他一路跌撞前行,力气快要撑不住行走时,奋力向前一扑,扑进一人怀中。

  霍烬五感强,早就知道小皇帝正朝着他过来。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离开。可脚却怎么也无法后退,甚至还想朝着小皇帝的方向跑去,将人抱在怀中。

  他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不要向前,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让自己离开。

  当小皇帝带着热气扑在霍烬身上,他依旧不动如松。只是怕人摔倒,伸手虚虚的拦在萧锦年腰间。

  萧锦年嗅着抱着的人身上味道,燥热得以缓解,像是有清泉流过,身上温度降了几息。

  萧锦年就这么搂着霍烬,炽热的鼻息打在脖颈,突然异样柔软的触感让霍烬脑袋空了一下,耳边响起呢喃,“好凉……”

  身体的温度其实未降分毫,只是因为触碰感到满足,大脑传递了虚假信号,让萧锦年觉得凉,企图让他更加一步的靠近,索取。

  果然不满足于只有一点凉意的萧锦年,开始变本加厉。他用脸颊贴上霍烬的脸,慢慢移动,鼻子,眼睛,脸颊,额头。

  萧锦年觉得不够,还差点什么,他抱着霍烬轻那个蹭,想要再多一些凉爽。用以驱散热气,还有隐埋深处的对未知的恐惧。

  霍烬知道小皇帝的动作是什么意思,他在被浓郁的幽香环绕,身体的反应生出痛感的情况下,还能逼出一分清明,想着怕是也与这奇怪的异香有关。

  他抬手扣住小皇帝的后颈,控制住拱来拱去的人,沉声道:“陛下,臣不是如玉。”

  小皇帝登基以来,后宫无人,只有一个已经被送去王府看守的如玉。霍烬以为小皇帝将他当成了如玉,也无可厚非。

  萧锦年脑袋晕乎乎的,听到霍烬的声音后想要摇头,但他头被控制着不能动,于是便抬手摸着霍烬的脸。心道,这么帅,当然不是如玉啊!是霍烬!他认得的。

  感受到脸上的手指不老实的轻抚,很快萧锦年的双手也被霍烬无情扣住。霍烬只用一只手,就让他两只手无法再动弹。

  萧锦年感觉自己快被热死了,眼眸中蓄满水雾,可他现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就剩下一张嘴还能动,“爱卿,霍烬,你让我贴贴,让我抱一抱,我太热了,好吗?你不要动,乖一点,朕命令你,爱卿,不要动好吗?”

  萧锦年头脑发昏,说话也语无伦次,只知道抱着霍烬,贴着霍烬真的好舒服。

  小皇帝一连串的话砸的霍烬发懵,虽说是语无伦次,霍烬也不难听出,小皇帝没有将他当成如玉,也知道他是谁。

  他喉结滚动,“陛下,在命令臣不要动?”

  “嗯,对,朕、朕命令你,不要动。”萧锦年快速接道,生怕慢了一秒,就无法说服霍烬。

  霍烬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竟当真松开扣在萧锦年后颈的手,“好。”

  由于萧锦年之前一直在用力向前想要挣脱,没想到霍烬真的会松手,因惯性,他收不住力道,牙齿磕在了霍烬的下巴上。

  嘶,真疼。

  霍烬也皱起眉头,想抬起萧锦年的下巴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而萧锦年在一瞬的疼痛过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没等霍烬反应,他捧着霍烬的脸就贴来贴去,时不时的还用嘴巴亲一亲。

  在快移动到唇畔时,霍烬掐住萧锦年的脸颊,嫣红的唇上带着水光,看起来柔软异常。由于被掐着脸颊,还能看见一截粉那个那个舌。

  霍烬咬牙腮边鼓动,沉着移开视线。

  萧锦年没了凉意,难受的很,他可怜兮兮的看着霍烬,像是要哭出来,得寸进尺的要求,“霍烬,爱卿,你让我亲亲,好不好?”

  脸颊软肉的滑嫩细腻的触感,少年泪眼朦胧的软语,都让霍烬心神一颤,震动难安。他想,不对,不能再如此下去。

  就在此时,一心想着向前凑近霍烬的萧锦年神色一变,他双手向后捂着,豆大的泪珠划过精致漂亮的脸,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羞怯。

  霍烬理智尚存,看出异样,询问道:“陛下,怎么了?”

  萧锦年无助的看着霍烬,嫣红的唇一张一合,颤抖道:“它…好像、出……哇哇哇哇哇有水出来了!”

  听着小皇帝的哭喊,霍烬亦是一愣,顺着小皇帝手的位置看去,着实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向镇定的王爷,这会因过度的压制眼底泛起赤红,青筋暴起。清冷的脸上亦染上温度,抚去小皇帝脸上的泪痕,暗声道:“别哭,臣……”

  臣什么呢?霍烬不知道,他顿住话语,生平头一次不知如何是好。

  萧锦年怕的不行,这种陌生又奇怪的,他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万分惶恐,毫无安全感。

  他抬手抱着霍烬的脖子,闻他脖颈的味道,这让他安心许多。他就这么抱着霍烬,有时松,有时紧。

  霍烬没有将人推开,他亦在用尽全力的克制情绪,守着最后的理智。他不能成为被情绪所控的怪物,不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锦年慢慢安静下来,霍烬异常紧绷。

  为了弄明白这奇异的幽香带来的怪异反应有多久,以做参考,等后面看看能不能为小皇帝抓些药减缓症状,霍烬难以启齿的出声问道:“陛下,臣接下来的话会十分不雅,还望陛下勿怪。”

  停顿瞬息后,霍烬难以启齿问道:“还流吗?”

  萧锦年意识不清,听到霍烬问他,便听话的用手摸摸,感受了一下,哆嗦着:“还、还在……”

  “嗯。”没等萧锦年话说全乎,霍烬便出声打断。冷硬的声音,掩盖了他翻涌的情绪。

  在察觉到小皇帝手再次不老实的摸过来的时候,霍烬闭上眼睛,叹息一声轻声道:“陛下,得罪了。”

  然后控制着力道抬手朝着小皇帝后颈劈去。

  萧锦年往后倒去,霍烬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越过屏风,放在床榻上。

  少年眼尾鼻尖都泛着红,睫毛上还有湿意。霍烬指尖轻颤,将少年散开的衣服拢好,遮挡住精致的锁骨与一片白皙肌肤,又盖上被子。

  内心欲那个望作祟,霍烬并不想让别人看见萧锦年此时模样。他忍着快要爆裂的痛楚,自虐一般的被幽香裹挟,端坐在床榻边上,守着昏过去的人。

  好在人昏过去后,身体反应变得平缓许多,并无甚大碍。

  霍烬握了握掌心,稍微松了口气。

  ……

  萧锦年清醒,已经是七日后。这七日霍烬一直守着,时不时的给萧锦年灌安神的汤药。

  由于汤药药性极佳,萧锦年根本无法进食。霍烬一开始还想着每天让萧锦年睁眼吃点东西,谁知意识朦胧的萧锦年嚷着自己不饿。

  不放心的霍烬刚开始还会哄着喂一些,发现萧锦年吃多少吐多少后,他也就歇了心思。只是时不时的替萧锦年诊脉,捏着他的嘴看舌苔变化,确保他身体确实无异。

  一连七日,除了汤药外,萧锦年可以说是不吃不喝,可他的身体状态却十分的好。霍烬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小皇帝的胃,很神秘。

  一会特别能吃,一会什么也吃不下,一会可以连着七天不吃不喝也不觉饥饿。

  确认萧锦年身体没有奇怪反应,身上的幽香也变得平稳,只有凑近脖颈才能闻见后,霍烬才离开瑞宁殿。

  凌霜在外等候多日,瑞宁殿门打开的瞬间,他见到霍烬的脸,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怨气,比千年厉鬼还重。

  一路上,凌霜都在汇报事务,霍烬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嗯”便不再出声。

  他口中血腥气弥漫,这些日子为让自己保持清醒,舌尖差点被他咬掉。

  他体质异于常人,伤势好的比常人更快,但也架不住一直咬,现在动一下都疼,根本不能开口说话。

  “王,赵,刘三家并没有降价,方将军已经按照王爷之前说的,准备带着人继续砸下一座盐矿。”凌霜说完,又说道:“王爷,您的长姐找了您好几天,她想要见您。”

  “嗯。”

  ———

  萧锦年睁眼只觉得嘴巴苦的很,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殿中燃了蜡烛,想来已经是晚上。

  小福子并没有在殿内,他浑身疲惫,也懒得喊人,直接又躺了回去。脑袋依旧昏沉,眼皮刚闭上,脑海中便浮现一段记忆。

  “爱卿,霍烬,你让我贴贴,让我抱一抱…”

  “朕命令你,爱卿,不要动好吗……”

  “呜呜呜呜呜有水……”

  脑海中的声音如当头棒喝,萧锦年被吓得直接清醒。他是疯了吗!怎么会说出这些话!

  萧锦年刷的睁开眼睛,很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当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小叶紫檀佛珠,整张脸被吓的都白了。

  不是梦。

  此佛珠安神静心助眠,正是之前在王府中霍烬缠绕在霍烬腕上的那一串。

  萧锦年可太知道这串佛珠如何到自己手上的。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来看,霍烬当时正喂他喝什么汤药,他觉得苦说什么也不肯喝,还趁着霍烬不察张嘴咬了他的手腕,结果好巧不巧的就咬在佛珠上。

  这就算了,他竟然抱着霍烬耍无赖,缠着人家非要这串珠子。还大言不惭的叫霍烬亲手给他带上,事后抱着人的脑袋凑上去亲人的嘴角,用腻死人的语气撒娇耍赖的说:“爱卿,我不要喝药……”

  你不要喝药!你不喝药谁喝药!萧锦年你是真的病的不轻啊!快看看你都对霍烬干了什么!

  清醒过后的萧锦年躺在床上,意识昏沉的七日记忆,尽数蜂拥而来,他想忘都忘不掉。

  他哭兮兮的扒拉世界线,反反复复的看。看到霍烬即便是与人对战练武,也要穿的严严实实,减少肌肤上的触碰。

  有些个没长眼的,不小心碰上了,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是被打的血肉模糊。

  萧锦年缩在被子里,默默流泪。想着自己发疯耍无赖抱霍烬,亲霍烬不说,霍烬还被自己弄的满脸口水。

  画面太那啥,他都不敢再想。躲在被子里当乌龟的萧锦年红着脸暗骂自己,想给自己一巴掌。结果又怕疼,力道减了七八分和摸脸一样。

  最终他还是放弃,捂着被子唉声叹气,萧锦年啊萧锦年,你可真是出息了。

  明明只是想讨好霍烬做好兄弟,结果却成了这样……现在他要是和霍烬说要和他做纯洁的兄弟,霍烬还能信吗?

  肯定不会信吧……

  不对,霍烬应该都不会再让他靠近一点才是。现在肯定都已经想着怎么把他悄无声息的给宰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萧锦年抱着被子呜咽,完了,他没办法活着等到系统回来接他回家了。

  低声哭了小半宿的萧锦年,哆哆嗦嗦的裹着被子缩在床角一整夜,不出意外第二天醒来后,顶着两个黑眼圈。

  经过一夜的苦思,萧锦年终于想到另外一种能保命的方法。

  霍烬当然还是要交好的,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和霍烬走太近,得等他消气才行。

  同时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霍烬一人身上,他要多管齐下。

  小福子踩着点推门入殿,身后跟着一溜的宫女,人人手上都端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小福子挥挥手,对身后的宫女们说:“快将饭菜摆好,等陛下洗漱完就能吃上。”

  宫女们鱼贯而入,把手里的菜有序的摆放在偏殿内的圆木桌上。

  小福子则急不可耐的朝着内殿走去,瞧着床榻上凸起来的一团鼓包,脸上洋溢着笑容,“陛下,快快起床梳洗,去吃些东西吧。王爷说您这两日可不必上朝,他会和大臣们说您身体不适,还需再静养两日的。”

  不得不说,王爷虽说有时候脾性冷的有些吓人。但对陛下还是很好的。陛下昏迷的这七日,王爷也整整陪了七日,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如今王爷对陛下不像之前那样忽视,还会替陛下考虑。陛下性子也越来越活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小福子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听到“王爷”二字,萧锦年一下掀开了被子,心中不知是喜还是忧,眨巴眼睛问道:“小福子你见到霍烬了?他来了吗?”

  小福子摇摇头,“是王爷昨天傍晚离开前说的,陛下是想见王爷吗?”

  萧锦年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他是不要命了现在见霍烬。

  小福子上前扶着萧锦年起身,看着萧锦年白皙的脸上挂着青黑的黑眼圈,有些心疼,“陛下,吃完饭后再好好歇息吧。”

  洗漱完的后,萧锦年简单的披了件外袍,头发用发带低低低拢起束好。

  一大桌子的菜,香气扑鼻。

  萧锦年想到自己之前那么能吃,都是为了发,,情的七天可以不吃不喝储存能量。发,,情前食欲不振是一个信号,身体在提醒他。

  想到这些,发,,情期间的记忆便又涌了上来。萧锦年羞耻至极,他绝望的闭上眼睛,吃了肯定会被转化成能量储存,以保证七天的发情期,可以不吃不喝。

  他不想吃,破罐子破摔的想着,干脆就让他饿死算了!

  小福子见萧锦年没有像往常一样高兴的夹菜往嘴里塞,只当他食欲依旧不振。

  陛下已经七天没有吃东西,光靠汤药吊着。这次不能再随陛下的意,说不吃就不吃了。

  小福子用筷子夹起不远处雪白的糕点,给萧锦年介绍道:“陛下,这个雪花酥很好吃的。吃起来表皮酥脆,内里绵软,香甜可口,是您最爱的口味。”

  萧锦年吸吸鼻子,真的好香哦。

  他有些心动,“好吧,那就吃一块雪花酥。”

  见萧锦年终于吃东西了,小福子喜笑颜开,立马把装着雪花酥的碟子往萧锦年面前端。

  又如法炮制的夹起一块肉,上面的酱汁鲜艳欲滴,卖力的推荐,“陛下,这是上好的里脊肉,御厨用进贡的异域水果菠萝相佐,酸甜适口。您瞧瞧这裹满酱汁的里脊肉,里头可是放了百花蜜,一口下去又酸又甜,好吃的舌头都能吞下去。”

  萧锦年下意识的咽口水,“这个也快给朕端来尝尝。”

  在小福子的美食播报中,前脚还想着干脆饿死的萧锦年吃撑了。

  ———

  霍烬离开皇宫后,先去了城郊的军营。即然王,赵,刘三家梗着脖子要对抗到底。那霍烬自然如他们所愿。

  又增派一些人手,趁着夜色将他知道的盐矿,油庄,粮仓,全部以之前的理由囫囵个的再来一遍。

  三家早就知道霍烬是故意的,对方甚至张狂到连理由都不换一下。可他们也拿霍烬没办法,说到底,还是因为霍烬手里有兵。他们护卫养的再多,终归比不了真正的兵将。

  这事找谁都没法说理。

  由于他们涨价涨的太过,各家手里的铺子这些日子几乎没有收入。本来他们是想耗,等入冬之后,城里百姓没粮,没油,没盐,定会闹起来。百姓生乱,有小皇帝头疼的时候。

  到时候,还不是要靠他们世家来解决问题?

  以为掌握了民生命脉的世家,千算万算没算到霍烬会以雷霆之势,横插一手。他连试探都无,直接撕破脸皮,竟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

  底下冒死或者说是霍烬故意放出来通风报信的信件摞起高高的一摞,加上各个铺子里送来的赤字账本,三家家主都觉得头疼的厉害。

  他们闹不明白,霍烬非要多管闲事干什么?世家和皇权相对,怎么看他都是躺着都能获利的一方。这么下血本的帮小皇帝,难不成真想当个纯臣?

  谁信啊?

  一个人权势滔天,有权有钱有兵,能愿意屈于人下?

  怕不是傻子吧。

  三家再次凑到一起合计,在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霍烬摆明了态度,就是不死不休。他们不松手,那些所谓的匪寇就会一直存在。

  哪怕不知道霍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也不难看出,他却是是想与小皇帝交好。

  而这种情况是他们不愿意看见的,即然如此,便只能想办法离间二人。

  越是上位者,越是经不起猜忌。

  更别说他们的摄政王和小皇帝,关系也没有多亲厚。

  “对了,赵衡之逐出去的那个嫡子,是不是要参加会试了?”王淮仁掀起眼皮,扫过坐在右前方的赵家家主赵清涟。

  赵清涟与对方视线相接,片刻便反应过来王淮仁想要说什么,他嗤笑道:“这些事哪还用我们出手?赵衡之那位新夫人想的可比你我早多了。从霍允筠脱离族谱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打定主意,叫他再也无法以科举一途为官。

  毕竟不是霍家的种,霍家诸多殊荣,也与他无关,更别提承袭霍烬异姓王的爵位。霍允筠此后,不出意外,也只能是个混吃混喝的纨绔子弟。”

  说到这里,赵清涟不屑冷哼,“哼,那霍蓝定是会为了亲生儿子去求霍烬,让他去找赵衡之同官府作证,改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的名字。既然那小子想姓霍,后果如何都该自己担着。”

  这几日的坏消息让三家头大,终于能有一个可以叫霍烬吃闷亏的事,三人脸上没之前那么紧绷。王淮仁提醒道:“赵衡之在城中,怕是再不愿也会叫霍烬弄去官府。他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

  “说的也是。”赵清涟想了想后说:“眼看要入冬,我这就回去,叫他今年去老家过年,拜祭拜祭祖先。”

  刘家家主刘睿和像来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他听完赵清涟的话后,补充道:“悄悄地走,千万别惊动了霍家的人。”

  ……

  霍烬在军营忙了三天,直到第四日的天明才策马回府。

  他还记着凌霜说霍蓝找他好几日,正准备沐浴后再去寻霍蓝,就见霍蓝的贴身大丫鬟早已守在前门等候。

  从宫中出来去军营的事只有凌霜知道,凌霜这几日又被派去帮方自山到现在也没回来,而且没有他的首肯,凌霜不可能将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他长姐的人早早在前门等着,只能说对方等了不止一日。

  霍蓝身边的大丫鬟名唤碧秋,为人沉稳,哪怕此时心里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把人请去辰心院,明面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行了标准的礼节。

  “见过王爷。”

  霍烬颔首,瞥见碧秋眉眼间的焦急,他还是顿了足,不再朝着自己院子方向走去。

  见着人转向辰心院,碧秋舒了一口气。要知道小姐这几日可是急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好在王爷终于回来了。

  霍蓝毕竟是女眷,霍烬身为男子,不好直接进入。碧秋小跑着进去通报,没一会就出来了。

  迈进垂花拱门,穿过长廊,院中假山奇石围着精致小巧的池塘。

  丫鬟手里捧着托盘,里面装着一把修剪花草的剪刀,上头雕刻着花纹十分精致。

  看到来人,丫鬟往边上靠,驻足低头,“见过王爷。”

  霍烬没有停留,也无应声,径直朝着不远处的石桌走去,“长姐。”

  霍蓝起身绕着霍烬转了一圈,确认人没有任何地方受伤以外,松了口气,“你这消失快半月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吓死姐姐了。”

  霍烬低眉,音色柔和,“让长姐忧心了。”

  “你人没事就好。”霍蓝坐回石凳,给霍烬倒了一杯茶,“快坐下,尝尝姐姐泡的玉泉茶。”

  霍烬依言坐下后开始品茗,“如兰在舌。”

  “得你一句夸,真是不容易。”霍蓝脸上带着笑,对霍烬的赞誉表示十分满意。

  霍烬对亲人很是温和,见霍蓝笑着的模样,他也不由得嘴角带笑。想到碧秋焦急的模样,他直接问道:“长姐,你可是有事找我?”

  霍蓝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眉心也慢慢皱起,“还不是允筠那浑小子的事。”

  “允筠怎么了?”霍烬放下手中茶杯,正坐倾听。

  霍蓝叹了口气,“会试在即,官府名牒上允筠已经改姓霍,可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的名字还是‘赵允筠’而非‘霍允筠’。二者相差,怕是不会放允筠进场。”

  在大瑜,参加科考的学子都会有浮票和识认官印结,浮票上记录着姓名,身高,面色,有无胎记【注1】而识认官印结,则是写明详细的家庭信息以及担保官员。【注2】

  这两样东西,一旦定下,除了身高和担保官员外就无法更改。而担保官员要更改,只能是对方被罢黜或身死才能改。

  如今霍允筠名字和浮票、识认官印结上的姓氏不一样。若是从未考过还好,浮票和识认官印结上直接写霍允筠就行。但他是半途更名,这就是个难题。

  这事确实是很棘手,甚至可以说闻所未闻。毕竟,极少有脱离父族入母族族谱的情况。以前没遇过这种事,哪怕霍允筠的舅舅是霍烬,相关的官员也不敢妄动。

  “长姐是想让我去找赵衡之,要他亲自去和管理此事的官员说明缘由?”

  霍蓝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试试这个办法。”

  然而霍烬却摇了摇头,“长姐,你可知管理此事的官员是谁?”

  霍蓝还真不知道。

  “宋翰海。”霍烬回道。

  宋翰海?

  霍蓝思索片刻,眉心越皱越紧,颇有些咬牙切齿,“宋芳菲的亲叔叔?”

  宋芳菲正是霍蓝前夫赵衡之后娶的夫人。

  霍烬如实告知,“此事从未有先例,宋翰海执意阻拦,即便是闹到御前,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霍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便叫陛下下旨,金口玉言改了允筠浮票和印结上的名字!”

  霍烬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的霍蓝,也一愣,连忙道:“小静,姐姐不是那个意思。”

  浮票和印结不可更改,是一直以来的规矩。霍蓝为了让霍允筠能参加会试,张口就是叫皇帝下旨替霍家人破了规矩。

  知道的说是霍蓝关心则乱,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家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霍烬声音微冷,“长姐,注意言辞。”

  霍蓝蹙眉,似也在为自己刚刚的口无遮拦而恼怒。

  她拎起茶壶,拿过霍烬的茶杯给霍烬续上茶水,“那允筠的事,该如何是好?”

  霍烬双手接过杯子,衣袖被带着往上滑,露出一截手腕。

  霍蓝看着霍烬的手腕发愣,甚至忘记了霍允筠的事情。

  她这个弟弟在家中排行第五,是最小的一个。出生时她都已经八岁,弟弟刚出生的时候就特别的好看,她最喜欢的就是围着奶娘看弟弟。

  只是不知何缘故,在霍烬四岁那年,就被送进了寺庙,每年只有过年回来团聚。

  也是从那时候起,霍烬手腕上就缠着一串佛珠。

  小时候人小,佛珠缠了小半个手臂,他不爱挂在脖子上,非要往手上缠。

  霍烬曾说过,这入寺庙第一日,老住持给他的。霍烬自小便一直戴着,老住持圆寂后,他更是不曾拿下。

  而如今,手腕上干干净净,那串缠绕手腕三圈的佛珠,不见了。

  “你的佛珠呢?”由于太过惊讶,霍蓝甚至没能委婉点询问,而是直接问出口。

  提及佛珠,霍烬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些不堪入眼的画面。他觉得手腕微烫,小皇帝红艳的唇轻含佛珠的模样,让他呼吸一滞。

  霍烬很快压下心底的情绪,再抬眼已是满目清明,无波无澜,“送人了。”

  他实话实说道。

  霍蓝十分意外,以为自己听错了,“送人?送谁了?”

  若说是丢了,都比说送人来的更真实一些。

  霍烬想了想,斟酌道:“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闻言,霍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她笑道:“是吗?只是个有意思的人,还是哪家的姑娘呢?能让你觉得有意思,那得多有意思才行啊,要不要姐姐替你去说说?”

  “不是哪家姑娘。”霍烬知道霍蓝的意思,怕霍蓝好奇多问,便止住话题,“长姐为此劳心。”

  霍蓝摆摆手,不太高兴道:“行了行了,爱管你?反正又不是我二十有七了还没夫人也没孩子。”

  霍烬揉揉额角,知道这里不能再呆,他这长姐平日里温和端庄,可只要说起他久不娶妻的事就会没完没了。

  “允筠的事,我会再想办法。”霍烬起身,找了借口离开,“长姐,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看着霍烬离开的背影,霍蓝嘿了一声,“你跑什么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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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霞安城。

  城中各街道上有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巡逻,他们脸上蒙着厚厚的黑布,手上也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单手按着腰间的佩刀,若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刀鞘上,都沾着无法清洗掉的血迹。露出的一双眼睛环视四周,紧绷身体动态,不安的眼神动作不难想象黑布之下的脸上,是如何戒备的神态。

  衙门外被重兵把守,围的铁桶一般。所有的士兵也是一样,全身上下裹的只留出一双眼睛。

  县衙内院中,县令侯守仁将手边的茶杯猛地仍到地上,茶杯应声而碎,里面滚烫的热茶四溅,泡软的茶叶静静的粘在地上,冒着热气和茶香。

  侯守仁双眸死死的盯着站在一旁的人,仿佛对方要是没有说出自己满意的答案,下一刻就会如同碎掉的茶杯一般,“你说有个太医跑了?什么叫跑了?啊!跑了是他娘的什么意思!”

  被侯守仁一通怒吼的兵将,腰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厚重的黑布,看不清神情。而侯守仁也没有看到对方眼中的寒意,仍旧怒吼着命令,“还不快去追!要是把城里的事泄露出去半分,所有人都他娘的要和老子陪葬!”

  离开县衙,罗占礼摸了一把脸,跟着前来的亲兵看到人出来,连忙将手里的拿着的佩剑交还,又把挂在手臂上的披风给罗占礼披上。

  二人不发一言,与寂静的街道融为一体。直到远离了县衙,亲兵这才担忧道:“校尉,你说他能将这里发生的事,传出去吗?”

  不怪亲兵担忧,跑出去的哪里是什么太医,而是跟着队伍混进来的太医院院使的孙子。皇城里的好风水娇养出来的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来的路上还因晕车上吐下泻。那模样,叫谁看了,都以为下一秒就会吐死过去。

  罗占礼不知不觉走到了城门前,露在外面的眼睛仰望着上方。

  城门口上悬挂着尸体,还有数不清的头颅,这些都是曾经试图逃跑,或是激烈反抗的人。为了杀一儆百,所以将他们高高的挂在城墙之上,叫所有有想跑或是反抗心思的人看看,被发现后会是什么后果。

  “之前企图跑出去的人都在上面了,他能出霞安城,已是不敢想的幸事。究竟能不能将消息传出去,又何时才能有人发现霞安城的炼狱,如今也只能靠天意。”

  罗占礼紧握着腰间配剑,他恨自己无能,竟然只能求着虚无缥缈的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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