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阿勒西奥沉吟片刻, 若无其事地低下头,仿佛突然对脚下的地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唐酒:“……别装了,我知道你看见了!”

  可恶, 好丢虫。

  他今天怎么一直在丢虫?

  小雄虫怒气冲冲地想要站起身,却因为用力过猛,不小心撞上了沙发的扶手——这倒也没什么, 偏偏他是在说话的时候撞上的,扶手没把他撞痛,反倒是他自己不慎咬到了舌头,嘴巴里顿时泛起淡淡的铁锈味。

  “嘶——”

  刚刚还配合他假装没看见的阿勒西奥,在听到唐酒低低的痛呼后,也顾不上对方是否会生气了,迅速俯身, 凑近,伸出手,摸了摸唐酒的头:“怎么样?是撞痛了吗?”

  似乎顾忌到娇气的小雄虫,军雌触摸的力道很轻, 带着试探性质的、仿佛触碰某种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掌心间犹然还带着独属于阿勒西奥自己的气息和温度,感受到对方的触碰, 唐酒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气红的。

  怨不识趣的、讨虫厌的阿勒西奥,也气今日格外笨拙的自己。

  烦死了。

  怎么会有虫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的啊?

  唐酒原本就因为摔倒的事情窘迫,如今发生了这一茬,只觉越发抬不起头,更加不愿意跟军雌说话了。

  阿勒西奥却还以为他撞得不轻, 原本还算平淡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 他曲起一条腿跪在唐酒的身侧,向对方凑近的同时, 微蹙起了眉头:“很痛吗?不闹了,让我看看。”

  都说军雌认真的时候最好看。

  眼见着阿勒西奥顶着一张严肃的俊脸,在距离他的鼻端仅有数厘米的地方晃过来又晃过去,唐酒终于忍不住了,他率先偏过头,声音罕见地带上几分弱气:“……不是额头。”

  阿勒西奥不明所以:“嗯?”

  唐酒自暴自弃:“不是额头,是舌头!我刚刚不小心咬到舌头了。”

  阿勒西奥:“扑哧。”

  唐酒惊呆了。

  震惊之后,便是震怒。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唐酒气结,忍不住扑过去咬他。这回他学聪明了,不咬肩膀,也不咬手臂,专盯着雌虫脖颈咬。

  阿勒西奥也不介意。

  他甚至顺手接住了扑过来的小雄虫,换了个姿势,让对方能够咬得更轻松,右手则安抚性质地顺了顺猫猫虫的脊背,轻咳一声,解释:“不是笑话你,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

  那不还是笑话吗?

  唐酒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他语气很凶的发号施令:“我不管,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说话,也不准笑。”

  眼瞅着再笑下去,小雄虫指不定真要把他赶出去,阿勒西奥也不闹了。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已经算是唐酒的极限了,真要再抓住对方丢虫的点不放,以对方的自尊心,只怕真要上火了。

  倘若他不说话,就能让唐酒不再为此尴尬难为情,阿勒西奥倒也不介意暂时假装是个哑巴。

  只不过……

  “我倒是没意见,不过,等价交换的条件,宝贝,你还记得的吧?”阿勒西奥问。

  唐酒警惕地抱紧自己,向远离雌虫的方向又挪动了几步。

  阿勒西奥:“……你想到哪里去了。”不会就因为他那天配合唐酒,扮演了一下变态,对方就真把他当做变态了吧?

  他心中无奈,却也真没打算在这一点上刁难对方,当下干脆道:“行了,真的不闹你,只要你过来,让我看看伤口怎么样,我保证接下来一句话都不说,可以吧?”

  唐酒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猫猫虫又挪了回来。

  阿勒西奥低下头,仔细地替他看了眼嘴巴里被咬到的地方:血已经止住了,看起来只是平常的咬伤,等它自然痊愈即可。他担心雄虫的身体过于娇弱,引发不必要的感染,到底还是找来了消炎漱液,让唐酒含着漱了下口。

  药液冰冰凉凉,氤氲在舌尖上微微的刺痛,也不是不能接受。

  感觉到嘴巴里的痛感逐渐消失,唐酒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当场表演了一把过河拆桥,用过就丢,相当不客气地推了推军雌的手臂,理直气壮地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快走快走!”

  阿勒西奥对此习以为常。

  介于他已经被“禁言”,年长的军雌也不打算和小雄虫对峙,将漱液放回原地,起身就往外走。

  他走得这样干脆,反倒是唐酒感到不自然起来。

  就这么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唐酒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庆幸见证自己丢虫的对方的离开,又不可避免地因军雌的消失,涌现出一阵淡淡的失落。

  为什么?

  唐酒不自觉歪了歪头,神情变得迷惑。

  通常来说,雄虫会在与雌虫结合之后,雌虫的确会因为得到雄虫的信息素,对雄虫产生占有欲,不愿意离开雄虫左右。可从没有哪一版的教材说,雄虫也会对雌虫产产生不舍的情绪啊?

  这是正常的吗?

  正困惑间,身后不期然传来门锁落下的“啪嗒”声。

  唐酒闻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玄关处,推着可移动小餐桌往这边走来的阿勒西奥。后者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一直走到了唐酒的跟前,才停下脚步,替他逐一拿起餐盘盖。

  伴随着军雌的动作,食物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唐酒这才想起来,除了早上那顿早餐,他今天还没有吃过饭呢。

  当下也不客气,理所当然地看着阿勒西奥,一边用手敲了敲小餐桌的扶手,示意对方将午餐放在大餐桌上,自己则哒哒跑到餐桌的另一边,系起餐巾,拾起刀叉,开始享受午餐。

  午餐当然不是阿勒西奥自己做的——这年头,除了偏爱研习厨艺的亚雌,也没多少雌虫和雄虫会研究这个。

  唐酒却对眼前的一餐很满意。

  即便不小心咬伤了舌头,雄虫感官上特有的敏锐还是让唐酒第一时间分辨出了眼前这顿午餐的厨虫,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这才过去不到半年,元帅府的那位厨虫,技艺居然已经高到这种水平了。

  他还以为阿勒西奥是真的走了呢。

  原来只是替他去拿午餐了。

  小雄虫吃得心满意足,原本不太愉快的心情,也跟着多云转晴,湛蓝色的猫眼里也多了几分神采,一下一下地戳着餐盘里的食物,一边嘀嘀咕咕:“……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

  没有回应。

  这就让唐酒有点不高兴了。

  他不快地蹙起眉头,抬眼看向对面的军雌。却见后者同样低垂着眼睫,眼里含着笑,安静地注视着他。

  分明是毫无攻击性的模样,唐酒却莫名有种被什么东西戳中的感觉,只觉得那种奇怪的、叫虫摸不透的异样感,又围绕着他的指尖、脖颈、耳垂,一溜烟地爬上来了。

  小雄虫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偏头:“你怎么不说话?”

  阿勒西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唐酒:对哦。

  是他不准他讲话的。

  忽然就有了一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他有点不高兴,又不好反悔,只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默不作声地推开椅子,准备把自己重新埋到沙发上。

  却见阿勒西奥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刚吃完就躺下对肠胃不好。】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虫自己在纸上写字了。

  唐酒盯着纸条上属于军雌的字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又不那么糟糕了。他思考了几秒,眨眨眼睛,兀自对着年长的军雌伸出手:“那你抱我出去消食。”

  被抱在怀里就不算躺下了吗?

  阿勒西奥被他的逻辑整得哭笑不得,可看着坐在沙发上,伸着手,仰着头等待他抱起来的小雄虫,指尖忽然就有些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小雄虫一把抱了起来,走在了花园的小道上。

  理智告诉他,把虫放下才能叫消食。

  属于雌虫的本能却在抗拒这一决定,阿勒西奥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向着右边隐约有虫声的地方走去。

  要他主动放下唐酒,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去些有虫的地方,让自尊心过分强大的某只小雄虫自发从他的怀里下来,乖乖地散步消食了。

  果不其然。

  眼见着不远处迎面走来熟悉的虫影,唐酒连忙戳了戳军雌,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

  怀里瞬间一空。

  阿勒西奥只失落了一瞬,便不动声色地去抓唐酒的手。后者指尖微颤,往前的步伐变得更大,却没有要甩开的意思。

  这样顺着花园简单地散了步,唐酒这才在阿勒西奥的护送下,回到了居所。

  或许是今日的运动量严重超标的缘故,几乎是沾上枕头的同一瞬间,唐酒就有了睡意。

  身边是熟悉的雌虫,眼下是熟悉的环境,本就有些疲惫的小家伙睡得很是安逸,不知为何始终紧皱着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铂金色的发丝乖顺地贴在他的耳侧,脸颊上还陷着小小的酒窝。

  能抱着他一起睡就好了。阿勒西奥想。

  但是不行。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以对方的性子,任他待在现在,已经差不多是极致了。即便他再三强调自己并不在意,或者已经忘了个干净,对方多半都会因为回想起今天的一连串记忆羞恼成怒,连带着不待见他。

  唉。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阿勒西奥心中叹息,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小家伙的酒窝。唐酒嫌他烦,张嘴就要咬他的手,结果虫被咬着,反倒是迷迷糊糊之间,把自己给蹦醒了。再看趁他睡觉时打扰的军雌,当即就没了好脸色。

  可他实在是太困了。

  只能是抬起头,蔫哒哒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即转头,将自己连身体带脑袋都一起钻进被子中,用鼓起的被子包背对着对方。

  阿勒西奥只好起身。

  “那我走了?”

  没有回应。

  阿勒西奥无奈地摇摇头,知道唐酒今天怕是打定主意,不会再搭理他这个黑历史见证者了。只能走出居所外,叫来圣地的侍虫,低声叮嘱了几句,这才匆匆返回军部,投入到后续的工作中去了。

  偌大的居所瞬间空旷下来。

  唐酒原本还很困,待雌虫的气息彻底从卧室里消失,早先的困意反倒伴随阿勒西奥的离开,不知不觉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在午觉原本也不需要久睡,索性坐起身,靠在床头走神。

  不对劲。

  真的很不对劲。

  要知道,即便是在很小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黏虫啊。

  更让唐酒难以启齿的是,比起一只虫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午觉,他居然更想要钻进阿勒西奥的怀中,让对方抱着他一起睡觉,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睡个午觉也好。

  这样的欲望太过强烈,又太过陌生,以至于习惯了通过撒娇来达到目的的唐酒,一时反倒说不出口。

  不想撒娇。

  也不想示弱。

  就好像,只要他率先向阿勒西奥提出这个要求,他就输了一样。

  可唐酒不想输。

  不太想输的小雄虫拖着一张苦瓜脸,尝试摒除混乱的思绪,用更聪明、更理智,也更不动声色的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最好是能够让阿勒西奥反过来求他的那一种。

  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经过数轮的交锋,如今的阿勒西奥了解他,正如同他了解阿勒西奥本身。只怕他刚起个头,对方就能猜到他真正的心思,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想要军雌毫无所觉地踏进他的陷阱,无异于痴虫做梦。

  怎么办?

  唐酒垮着一张脸,越想越挫败,越想越生气。

  一想到他在这边急的团团转,那一头的军雌却像是没事虫一样离开,如往常一样继续上班,唐酒就觉得自己的心里好似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在胸口,让虫很是不爽。

  这不公平。

  大家都是虫,凭什么只有他一只虫不对劲?

  气着气着,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凌晨三点。

  这一觉的跨度太大,唐酒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了神。

  他动了动指尖,本能地想要去看光脑环上的通讯,然而这一次,已经被从黑名单拉出来的id后,却没有发来任何信息。

  唐酒有点懵。

  他揉了揉眼睛,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通讯。

  很好。

  看来某只军雌是真的不长教训。

  年轻的雄虫气哼哼地按住老狐狸的id,就要往黑名单里拖,手上的动作进行到一半,便因回忆起中午与军雌交涉时的记忆,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算了。

  今天勉强先放过对方一马。

  不想拖黑,也不想当主动沟通的那一个,唐酒沉吟数秒,决定去请外援。

  唐酒:【利埃尔。】

  唐酒:【利埃尔!】

  唐酒:【别睡了别睡了,你快告诉我,假如你心情不好,想折磨一只虫,给对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但是又不方便真的做得太过火,你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整对方?】

  接到通讯的利埃尔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谁大半夜被这种无厘头的通讯吵醒都会生气的好不好?

  他很想发火,但唐酒明显也知道他的致命弱点,这会儿发起的通讯并非是信息通讯,而是面对面的视频交流。

  目光落在年轻雄虫骄纵漂亮到理所当然的面孔上,利埃尔火气一顿,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他回想了一下对方话中的内容,神情顿时就变得有几分微妙。

  怎么说呢?

  唐酒是真的对他折腾虫的手段毫无自知之明啊?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直说,否则那个即将遭到唐酒折腾的虫,说不准就从某个倒霉蛋变成他了——想到这里,利埃尔心念一动,抱着要死大家一起死的想法,建议道:

  【唐酒,你不觉得,每次三更半夜骚扰我的行为,就很符合你的要求吗?】

  唐酒眼前一亮。

  对哦!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要说折腾虫,那肯定是半夜骚扰最为合适,也最能替当下的他出气了——他都因对方气得深更半夜难以入眠,另一端的军雌凭什么跟没事虫一样,睡一个好觉?

  唐酒觉得不行。

  他都没睡着,阿勒西奥凭什么睡呢?

  这么想着,唐酒哼哼一笑,抱着不闹醒对方誓不罢休的想法,兴冲冲地拨通了通讯。

  *

  同一时刻,军雌本部。

  光脑环上的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四点。

  这本该是个万籁俱静的时候,属于军部之主的办公室里却仍亮着冰冷的光。阿勒西奥独自站在窗边,目光透过剔透的金属窗,沉默地对着高楼下霓虹闪烁的帝国眺望。

  “你说,霍华德究竟向他们许诺了什么,才换来了他们的反目?”

  副官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无需点名道姓,弗洛里也知道帝国元帅口中的“他们”,是在指哪些虫。

  以帝国元帅为首的军部能走到今天,依靠的当然不是元帅一只虫的单打独斗。

  虫神是公平的,正如同雄虫存在有星河玫瑰这样平稳提升基因等级的特别资源,雌虫同样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和特别的机遇,从落后的偏远星系爬到中央星系的权力中心。

  这样的数目不会太多,但放在高达数百亿的军雌中,总会有那么十几个幸运儿,机缘巧合之下,奇迹般地实现阶级的跨越,过上年轻的自己想都不想想象的日子。

  弗洛里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漫长的五十年间,改变的不仅是这些雌虫们的基因等级,还有曾许下的互为盟友的承诺。

  凭借着维新派与元帅的提携,得以从低等雌虫蜕变为高等军雌的雌虫们,在接触到了中央星系的繁华后,反倒将刀剑指向了最初一手扶持他们,赋予他们一切的主虫。

  为什么?

  副官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阿勒西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能够让虫忘却肩上的勋章与荣耀的,不外乎是那几样。

  金钱、权利、地位。

  这三者军部都能给他们。

  可虫的欲望终究是无穷的。起初想要钱,往后便又想要权利,想要高高在上,足以俯视所有虫的地位,等到一切都握在掌心了,又开始贪婪的想要这份荣耀得以永存。

  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开始将目光转投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高等雄虫们的身上。

  难过?不至于。

  遗憾?似乎也谈不上。

  被自己养出来的狗反咬一口这件事情,并没有给阿勒西奥带来什么明确的负面情绪,他只是忽然之间感到有些无聊。

  就好像你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梦中的彼岸。你以为你的一生都因此有了意义,其实没有,对岸的风景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看,相反,这里的风景无聊透顶。

  挺没意思的。

  阿勒西奥想,不可避免地因此有些意兴阑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随手放在办公桌上的光脑环,忽然发出一阵通讯来临时的声音。

  ……这个点?

  阿勒西奥意外地点开光脑环,待他看清屏幕上出现的名字时,原本微蹙着眉头下意识舒展开来,嘴角也跟着翘起。

  通讯接通。

  唐酒抬眸,目光本能地从军雌的身上一扫而过。

  阿勒西奥的嘴角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意,和以往社交性质的礼貌笑意不同,唐酒看得出来,对方是真的在为这次的通讯感到愉快,这让他在留意到军雌眉眼间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淡淡疲惫时,下意识顿了顿。

  想要折腾对方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说起来,半夜三更折腾别虫,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就,稍微折腾一下好了?唐酒不确定地想。

  抱着“我就稍微折腾他一下,不会很过分”的想法,唐酒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对方所处的环境。

  从背景来看,似乎正是阿勒西奥自己的办公室,室内灯火通明,并没有熄灭的迹象,可见一直到他的通讯打过来之前,对方都在专心致志的工作,这么一看,他的半夜骚扰,似乎也算不上折腾?

  念及此,唐酒松口气。

  想要折腾对方的恶劣念头,又悄悄地从心头升起。

  【我饿啦!】

  这话刚说出口,唐酒才猛然意识到,因为中午那会儿一觉睡到现在,他还真没吃过晚饭呢,忙不迭地点了十几道菜,末了才连声催促:【嗯,目前就这些,要快一点哦,你只有二十分钟时间!】

  阿勒西奥微微一怔。

  唐酒口中念叨的几道菜,基本全都是首都星私房菜馆的菜式,并且这些餐厅之间相隔遥远,恐怕得来回跑上好几趟,才能卡在对方限定的时间范围内,堪堪将食物送到小雄虫跟前。

  考虑到这个点的圣地并不好入内,阿勒西奥还得想个办法混进去。

  阿勒西奥有点奇怪,也有一些担忧。

  他倒是不介意大晚上的跑一趟,毕竟今晚都已经通宵了,也不急于回家补觉,倒是唐酒突如其来的要求让他有些在意。

  这个点吃夜宵,对雄虫的肠胃是否负担太大?

  还是说,唐酒的话只能看表面,实则话里另有乾坤,有什么新招数还在等着他?

  阿勒西奥:“今天太晚了,你先乖乖回去睡觉,我保证,明天早上你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喜欢的所有食物,怎么样?”

  “我现在就要。”唐酒威胁道“你要是不给我买,我现在就饿死在你面前!”

  听得阿勒西奥简直哭笑不得。

  饿死这种事情,怎么还带“现在”的?

  “好吧。”阿勒西奥拿他没辙,只好道:“二十分钟,我马上就到。”没办法,只能稍微注意一下菜式,提醒厨虫少放点刺激性调料,将不易消化的食材换成同样口感的平替了。

  通讯就此挂断。

  阿勒西奥神情稍霁。

  副官一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就猜通讯另一端主虫的身份——该说不愧是上司家的大宝贝吗?不过一个简短的通讯,就成功让心情不愉的帝国元帅转换了心态,整只虫再度回归到日常懒洋洋的模样。

  这也是他说话的最好机会了。

  弗洛里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元帅,对于这些叛虫,您的意思是……?”

  “暂时按下吧。”阿勒西奥道,语气随意又自然,似乎这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处变不惊、游刃有余的军部之主:“现在还不是正式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留下他们对我们的利益更大。”

  弗洛里点头称是。

  ……

  飞舰的速度很快。

  夜间的首都星繁华依旧,阿勒西奥将操控系统调节为AI自动驾驶模式,自己则对着窗外的风景,兀自出神。

  想唐酒深夜使唤他的真正用意。

  想唐酒会不会喜欢他要求厨虫改良后的口味。

  最后什么都不想了,只是单纯的想他,想要见他。

  很想很想。

  飞舰在乌拉诺斯的边沿停靠。

  阿勒西奥跳下飞舰,悄无声息地奔向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居所,原本还算平稳的脚步和速度,在不知不觉之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他奔赴的不是一场月下约会,而是未知的战场。

  直到他停下脚步,遥遥望见雄虫的身影。

  夜色静谧,月光皎洁。

  年轻的雄虫披着斗篷,安静又乖巧地坐在亮着孤灯的门前。托军雌超强的视力所致,有那么一个瞬间,阿勒西奥几乎看到了滴落在小玫瑰身上的露珠,显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已经等待了许久。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见了唐酒亮晶晶的猫眼。

  “阿勒西奥!”

  小雄虫“唰”的起身,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嘴上却在抱怨:“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声音清亮中带着淡淡的不满。

  可他的嗓音是那么的又是那么的甜,说这话的时候,像是一只猫猫虫一样,还将高高兴兴地将脸颊蹭在他的手臂上。

  连抱怨,都像是在撒娇。

  仅此一瞬。

  阿勒西奥忽然有种连日来的疲惫,都烟消云散感觉。

  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心忽然下沉,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胸口空虚的某个角落也随之被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填满,仿佛他一路翻身越岭,抵达对岸,都只是为了这样的一个瞬间。

  阿勒西奥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或许他一路走到今天,其实正是为了对方也说不一定。

  上天注定要他在坐拥世间一切的时候,遇见恰恰需要他用这一切去小心呵护的雄虫,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他低头,垂眼,出神地注视着他的小玫瑰。

  也就是在这一刻。

  阿勒西奥忽然不想玩了。

  唐酒的目的是什么?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不要满足他?是仅满足一半,勾着小雄虫自发贴着他走,还是满足对方想要的全部?倘若他达成了对方全部的期望,唐酒会不会因此低看他一眼,将他视为不值钱的、能够随意拿捏的仆虫?

  无所谓了。阿勒西奥想。

  认输就认输。

  对于高等虫族而言,虚以委蛇,将真心掩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圈套下,才是彼此正常的交流方式——这同样是他与唐酒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似乎无论是他还是唐酒,都无法坦率地将自己真实的想法,直白地诉诸于口。

  仿佛谁先开口,谁就是输家。

  阿勒西奥本以为自己同样习惯了这样的做法,然而此时此刻,抱着怀里的雄虫,他忽然就不想这么下去了。

  如果他与唐酒之间,注定会有一个输家,那么这只虫为什么不能是他?

  对自己喜欢的、未来的雄主服软,原本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念及此,阿勒西奥的反倒心情松快起来,仿佛有一阵风来,轻飘飘解开了横在他心中某种无形的枷锁,让他本能地因这份自由而轻松畅快起来。

  他垂下眼眸,神情始终认真地凝视着年轻雄虫的眼睛,竭力自然地叫出那个他曾无意从对方的雌父口中听闻,却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宣之于口的、亲呢的称呼:

  “糖糖,我们谈谈。”

  阿勒西奥并不知道,当未来的自己回头遥望这个看似寻常的午夜时,会是一副怎样的心情。

  可至少在此时此刻,比起那些无意义的揣测,来来回回的试探与对弈,将真心不动声色地掩盖在圈套之下的算计与陷阱,阿勒西奥更想抱住眼前的雄虫,认真地、坦诚地、虔诚地告诉他:

  唐酒其实什么都不用做。

  不用猜测,不用算计,不用任何利益交换——只要小玫瑰开口,他早就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了。

  他早已是他的俘虏,又何须他千方百计、殚精竭虑地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