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米花有很多种方法,用来炒制的辅料不同,做出来的米花的颜色便不相同。

  简时安在小的时候就吃过炒米花,不止是炒米花,还有爆米花、爆山芋干。

  住在农村乡下的奶奶手上有一亩三分地,她会根据季节变换种些豆子或者花生,还有玉米和山芋。

  说起山芋,这玩意儿在奶奶的手中可以是变着花样吃。

  将山芋洗净切片晾晒,这就成了山芋干。这东西得要煮着吃才能吃出滋味来,通常都是放在玉米面稀饭里煮着。

  简时安最不喜欢吃这些了。虽说有些甜味,可嚼起来硬邦邦的,在小孩子的眼中哪比得上面包美味?

  不过要是换个吃法,简时安一定是双手赞成。

  他记得奶奶家的灶台还是土灶,需要用到木柴或者是稻草生火。

  逢年过节回老家时,他都要争着去烧火。看着火舌吞噬着稻草,这在没玩过火的城里小孩的眼中别提多有趣了。

  除了烧火,还有打井水。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口地下井,这个地下井的水流进出都得需要借助“井头压水”的手工工具。

  操作原理很简单,是用气压活塞的物理原理。打水之前需要先浇一瓢水,紧接着要压着井头的杠杆,这是控制活塞的唯一途径。上下这么一压,水就“咕噜咕噜”地往外冒。

  看着挺有趣的,可实际操作比较费人力。

  简时安每每打到一半时就被姨娘们撅到一旁,说他那么大一个小伙子力气不知使哪去了,全是笨劲儿。

  被撅到一旁的简时安看着姨娘轻轻松松地这么压几下,那冒出来的水头却是他的两三倍大小。

  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去烧火,这也就让他发现了新型小吃。

  这种新型小吃搁现代倒是满大街都是,可在那个物资不算发达的九十年代,简时安还是第一次尝试。

  那就是把刚从地里头刨出来的山芋给埋到火堆里,仔细地用灰烬盖好后继续烧着锅。通常情况下锅上的菜烧好了,那他的山芋也烤好了。

  那个时候的简时安并不知道,烤山芋其实根本不是像他这般用猛火急攻。

  这样烤出来的山芋大多数都带着黑色的糊边边,有的地方得要撕掉不能再吃。

  可烤山芋的快乐并没有因为这些糊边而减少,反而当他剥开那层外皮时,香气扑鼻的味道会让他的幸福感爆棚。

  这是他和小伙伴去姨娘的地里捡到的宝贝。这些宝贝被姨娘遗忘在地里头,只能等着来年开春时化成土里的肥料。

  现在被他捡到了,还变得那么香甜。这顿烤山芋的滋味一直被简时安储存在脑海中,每当他回想起来时,他都会去街面上买一份烤红薯。

  可奇怪的是,无论多甜的烤红薯,他都吃不出儿时的滋味。

  不只是烤红薯,还有爆山芋干的滋味,那也是长久地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味道。

  从乡下回到城里,奶奶总是会给他们家装很多东西。什么大白菜、粉丝、山芋干,这些都是自家种、自家做的,吃起来也放心。

  山芋粉丝这种东西需要费时费力,简时安倒是没有亲眼见过粉丝的形成。可说到山芋干,简时安可有聊不完的话题了。

  家里只有母亲喜欢吃山芋干。可那么一大口袋的山芋干,只有她一人吃要吃到什么时候?就算是再喜欢山芋干,也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都吃呀!

  母亲知道孩子们都不爱吃山芋干的原因。硬邦邦的,干嚼是嚼不动,只能放在饭头上蒸或者放在稀饭里煮。

  再加上山芋干的甜味很隐秘,需要细细地嚼才能品尝出一点儿。

  就在母亲犯难时,卖爆米花的老爷子开始走街串巷,一声声爆破声给母亲带来了新思路。

  “您这可以爆山芋干吗?”

  “哈哈,老头子到现在还没试过,要不试试看?”

  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对于母亲的奇思妙想一点都不拒绝,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的锅能不能承受山芋干的重量。

  平日里他都是在爆米花锅内放些玉米或者大米,爆出来的米花是又香又甜。

  这一回是碰上了硬茬子,但是硬茬子搞好咯就会打开他的商业路子。

  于是一勺酥油一勺白糖,再加一小把山芋干,老式爆米花机器就在“吱呀吱呀”的声响中转了起来。

  随着一声“砰!”,满大街的目光都被这台机器所吸引。路上的行人特地顿足,就是想要看看这山芋干是如何“爆”的。

  实验结果很喜人。本是硬邦邦的山芋干如今变了个模样,每块都几乎膨大了两倍。

  在它身上的变化不止如此,变大的山芋干就像是白色的小月牙,中间还有一道裂缝,这是物体内外压强不一的结果。

  除了形状的不同外,它的口感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简时安是第一个尝试的,他在母亲的期待中重重点着头。

  不点头也不行啊,酥脆可口得没话说。入口的甜不只有放进去的白糖滋味,还有山芋干本身自带的甜味。

  一口下去,他甚至能感受到牙齿的狂欢。他可最喜欢吃这种酥脆的食物了!

  “您尝尝!刚出锅的山芋干,大家伙儿都尝尝吧!”

  母亲在高兴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忘记自身的缺陷。她拄着拐棍站立,脸上的笑容却是格外的灿烂。

  简时安知道,路人之前顿足的原因不只有稀奇的爆山芋干,还有母亲这位根本不常见的拄拐残疾人。

  母亲曾经与简时安说过,这座城市里的残疾人不止有她一人,还有许多无法出门行走的残疾人。

  相比于那些瘫痪在床的人,母亲这样能拄着双拐在外行走的人已经很幸运了。所以她要努力过好每一天,不止是为了她自己,还为着其他的残疾人。

  简时安定了定神,他回想起那个帮忙爆山芋干的老爷子。老爷子嘻嘻哈哈地将母亲递给他的山芋干全收下,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母亲的任务。

  印象中那个老头似乎也是拄着拐,只不过一开始他的拐没有放在显眼处,只有在他起身时,那支拐才出现在他的手中。

  可再等简时安隔一天在另一条街上见到这位老爷子时,那支孤零零的拐却被他放在了身边。虽然不是最显眼的位置,可别人一看便知道他的不便。

  他看见简时安时还认得他,冲着他招了招手,简时安犹豫了一下跑了过去。

  “你妈妈是个能干的人。你得要向她学习啊!喏,这一袋爆米花你拿回去吃,就当是我感谢你妈妈的。”

  年纪尚小的简时安并不理解他口中的感谢。但是被母亲教育过不能白拿别人东西的他摸遍了全身,凑出五块钱放在老爷子的凳子上。

  不顾老爷子的阻拦,他撒腿就往家里跑。

  “妈!那个爆米花的爷爷说感谢你!这是他送我们的!”

  气喘吁吁的简时安高高兴兴地将那份夸赞复述给了母亲,在对方的追问下他这才道出自己塞给对方五块钱。

  “下再见面时要记得谢谢人家。”

  “好!”

  之后呢?之后的简时安再也没见过那个老头。可家中的爆山芋干却吃了好久,童年里的甜味似乎也蔓延了好久。

  “时安?时安?”

  直到耳边传来陆轻寒的声音,简时安这才彻底回过神。

  他用手来回拨了拨盆中的粗盐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轻寒,我们开始吧。”

  不清楚夫君刚刚的沉思是因为什么,但是陆轻寒知道,现下的简时安已经脱离了悲伤,重新恢复成平日里的那个爱笑的简时安。

  简时安与他提起过自己的家庭,对于简时安的母亲,陆轻寒是心生佩服的。

  他相信,平日里那么开朗的简时安,心中对于家的思念一定比不旁人要少。

  在他陆轻寒看来,他虽然不敢面对父母的离去,可他的家乡依然存在。他想回去的时候,他还可以回家看看。

  他是如何来到这世上、如何成长,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简时安呢?

  他的家乡不在这片土地上。眼前的黄土是陌生的黄土,眼前的人也是陌生的人。

  唯有那些出自他手的小吃可以证明他的家乡的存在,可以证明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陆轻寒知道,在这方面,自己是帮不到简时安一点忙的,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解脱。

  他的夫君比平常人都有韧劲儿,面对什么困难都不会退缩。

  只是偶尔有些时候,对方抱着自己、倚靠在自己肩头时,他才能窥见那层盔甲下的脆弱。

  看着简时安将盐粒倒进锅中,陆轻寒轻轻叹了口气。

  慢慢来吧。他与对方都是带着伤口的小兽,双方都不肯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脆弱。

  或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会独自舔舐着伤口,慢慢疗愈着自己。

  陆轻寒相信,自己能做到的就是陪着对方一起面对今后的风风雨雨。他会成为简时安的后盾。

  最坚实的后盾。

  简时安倒是不知道陆轻寒已经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的悲伤,就算知道了也只是沉默片刻,过一会儿便又成了那个无所不能的简时安。

  现下里他在努力翻炒着盐粒。古代的盐只有粗盐没有细盐,这是时代的隔阂所导致的无法跨越的工艺。

  索性炒米花只需要盐粒热到一定的高温,辅料就算是细沙也可以。

  简时安没有去选择沙子这种麻烦材料。需要淘洗的细沙在他的眼中除了炒花生可以这样用,其他的食物绝对不能沾边。

  细菌这种东西再怎么用清水洗那也是冲不掉的,不如老老实实地费些工料,用其他的东西来代替。

  盐粒炒得差不多,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步骤了。